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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高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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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临时栖身的这个地方,是一座山野破庙,屋檐倾圮,四壁颓然。
据廖星河所说,她几乎昏睡了一天一夜。裴莫染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似乎没什么大碍了。
从药王谷回来之后,她感到伤口愈合速度比从前快得多,这次中了五步断肠散之后强行运气,居然也没有毒发身亡。
就算再迟钝也该察觉到,那朵地涌金莲,已经深刻地改造了她的躯体。
毫无疑问,她变强了。
可代价会是什么呢?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廖星河问。
“去高处看看。”裴莫染道。
此地林深草密,身处其中是看不清楚形势的。
“往那个方向最快。”廖星河指向北方,“是一处断崖,爬上去之后应该就能看到战场。但那儿太陡了,之前我试了试,非常艰难。”
那是一处刀削斧凿般的绝壁,高约百尺,直插霄汉。饶是裴莫染轻功卓绝,也绝无可能一气登顶。
但那绝壁中间,竟然有一道极深极窄的裂缝——仿佛是上古仙人留下的剑痕。
不知是松柏还是其他草木,顽强地在那道裂缝中扎下了根,在绝壁上绽出一抹苍绿。那里,就是唯一的着力点。
裴莫染以脚点地,提气腾跃而起,攀上崖壁,感受着岩石上细微的凸起,摸索而上。
在旁人看来,裴莫染的身姿轻盈灵动,宛如壁虎游墙一般毫不费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很快就要到极限了——
内息已经耗尽,她手上的劲力也随着一松,整个人顺着崖壁极速下坠。
“当心!”廖星河急道。
快落地的时候,裴莫染猛然扭转身体,用几圈翻滚卸掉了下坠的冲击力。
“你没事吧?”
裴莫染摇头,无言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祖父替他请的武功教习源出道门,所授内功心法名为“太清罡气”,已是武林中的上上乘心法。
可是,她从前全情投入在各式各样凌厉飘逸的招式上,内功修炼则只是按部就班,并没有那么上心,以至于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掉了链子。
裴莫染闭目回忆着太清罡气的心法,打坐调息,气沉丹田,催动经脉内的气机流转。
但是,内息运转到膻中大穴,突然遇到了阻滞,仿佛巨石落下,截断了汹涌的江流,转瞬之间,洪水倒灌,气机逆流。
裴莫染眉头紧锁,咯出一大口鲜血,把廖星河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裴莫染还是摇头,沉默地擦去了嘴边的血迹。
她忽然回想起了沈靖风为她诊脉时,那欲言又止的神色。经脉逆行,气机紊乱……这也是地涌金莲寄生的代价吗?
“不然我们找别的路登山吧。”廖星河提议。
“好。”裴莫染仰头望着绝壁上的苍松,“你先去找,我再试一次。”
“行吧。”廖星河看着她的侧影,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又失败了。还好这次廖星河没有看见。
她微妙地有些介意廖星河的目光,也许因为廖星河是裴家军的旧部,裴莫染不想看到她眸中的失望神色。
再试最后一次吧。
已经靠近那株松树了,坚持住……
她不管不顾地提起一口真气,纵身一跃——抓住了!
忽然,耳边响起了“咔嚓”一声轻响。那根颤颤巍巍的松枝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折断了。
转念之间,她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把抓住了旁边凸起的岩石,整个身体几乎悬在了空中。
绝不能放弃,绝不。
粗砺的岩石在她掌心划开一道豁口,殷红的血珠汩汩渗出,顺着小臂不停地流淌下来……然后,唤醒了什么沉睡的东西。
那些深黑色的藤蔓或者说触须,从她襟袖中缓缓涌出,越过手腕,沿着指尖,扎进了细小的岩缝里,看上去几乎就像是她长出了纤长的黑色指甲。
她体内的太清罡气早已无法运转,却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异样的力量,从心口蔓延到全身……
***
廖星河从另一个方向气喘吁吁地登上山崖,已到日落时分。
断崖之畔,殷红如血的夕阳光晕中,兀立着一抹青黛色的孤影。
她抱臂而立,极目远望,山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仿佛下一瞬间,便会化作鸿鹄,乘风归去。
“裴……”
“结束了。”裴莫染开口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败局已定。”
从她目光所至的远方,似乎传来隐隐惊雷。
廖星河大步走到崖边,朝那个方向望去,重叠起伏的树海之外,露出了一片开阔的场地——那里,正是战场。
刚才的雷声并非雷声,而是战场上震天动地的炮火。
此刻,弥漫的硝烟笼罩了地面,遮掩了哀鸿遍野的惨状。
“那个方向……不可能啊!就算董璋侥幸没死,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绕到后方突袭!还有那火炮,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威力……”
“的确不是董璋。”裴莫染说道。“你看那边的军旗。”
战场上的硝烟一点点消散,露出迎风招展的石青色旗帜。
“那是……”廖星河努力揉了揉眼睛,太远了,看不清楚,只觉得那颜色有些熟悉。
“是‘孟’字旗。”裴莫染道。
而那几门杀伤力巨大的火炮……
难道是霹雳堂的手笔吗?
***
斥候星夜兼程地传回董璋被刺的消息,康延孝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刻发兵,攻其不备——这几乎是当前情势下,最有可能成功的计划。
但是,他们算漏了孟知祥。
毕竟他才是朝廷真正任命的西川节度使,与康延孝这个自封的节度使之间,早晚必有一战。
只要再晚一天,就一天,等康延孝打败董璋,彻底掌控了白狼营,一切也许就大不相同了——
但天意如此,大势已去,没有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
趁着康延孝全军出击的档口,孟知祥率领两万大军,长驱直入,杀进康延孝后军之中。
康延孝腹背受敌,兵败如山倒,带着数十残兵拼死杀出,最终,还是在绵州城外被擒住了。
蜀地这场轰轰烈烈的兵变,就此落下帷幕。
夜阑酒酣,宴散人归,孟知祥端着一壶浊酒,缓缓踱步,来到了关押康延孝的囚车旁边。
“喝点儿?虽然比不上你的葡萄酿,但也是难得的好酒。”
“就这么急着送我上路?”康延孝盘腿而坐,头也不抬地讥讽道。
“不是毒酒。”孟知祥却不恼,在囚车旁坐了下来,自斟自饮。“只是替你不值罢了。”
“以你的赫赫战功,归朝之后,授爵册勋,谁与为竞!可你却偏偏选了反贼这条路,沦为阶下之囚,白白送死。”
“哈哈哈哈……”康延孝笑得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笑声,掀起眼皮冷冷地看着他。
“孟知祥,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裴公佐命元勋,辅成大业,兵不血刃地收复了两川,堪称不世之功。
可他的下场如何,你也看得一清二楚。无罪被诛,满门抄斩啊……”
孟知祥不答,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跟裴公过从甚密,就连这个西川节度使的位子,都是他生前替你谋划的吧?”
康延孝说道,眸中倒映着冰冷的烛光,“蜀地究竟有多重要,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该不会以为摆出一副忠臣良将的样子,就真能得到龙椅上那位的信任吧?”
“你的话太多了。”孟知祥沉默良久,终于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身后的夜色中,久久回荡着康延孝的笑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