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燎夜天》陌上灯影

49、红货

　　五步断肠散毒性虽烈，却并不难解。
　　半盏茶的时间，沈靖风便已为康延孝化解了此毒。
　　没了筹码，那名侍婢很快被控制起来，绑在了木桩上。她叹了口气，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烙铁在火盆上烧得通红，发出滋滋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贴上她的皮肉……

　　“且慢！”裴莫染掀帘而入，带起一阵凛冽的夜风。“康将军，不必逼供了，我已经知道了谁是幕后主使。”
　　“哦？”康延孝闻言，把烙铁浸进了水里。“裴小姐请讲。”
　　“她还有个同伙，叫柳初逢，是董璋暗地里豢养的刺客。”裴莫染言简意赅地说道。
　　“董璋……”康延孝眯起了眼睛，“我从前就跟这个老贼不对付，没想到他手段竟如此阴狠！那么，你说的那个柳初逢，他人呢？”
　　裴莫染沉吟片刻，摇头道：“我一路追去了辎重营，但还是让他逃了。”

　　柳初逢夺路而逃的瞬间，裴莫染也跟着冲了出去。
　　刀锋堪堪擦过柳初逢的衣角，惊落一片枯枝败叶。
　　就差一点——
　　“你难道不想知道赏遥的下落吗？”柳初逢忽然说道。
　　只一刹那晃神，他已经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他是从这儿跑的？”康延孝看着辎重营帐幕上的缺口，问道。
　　“对。”裴莫染指着草丛里的痕迹，“往北边去了。”
　　康延孝举起火把，照亮了那一丛狼藉，然后发现，枯叶上沾着几滴还没干透的血迹。
　　看来，那名刺客受伤了。他们是单独行动，还是说，董璋的前锋也已经跟上来了？
　　“仔细追踪，及时回报。”康延孝派出一队斥候，寅夜出动。

　　“康将军。”裴莫染问道，“他们好像在找一批‘红货’，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康延孝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摆摆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裴莫染一个人。
　　“如果他们说的是蜀主王衍投降时，向朝廷进贡的那批天价珍宝——当时制定整个押运计划的人，正是你的祖父。”
　　“什么？！”
　　“这么惊讶，看来你完全不知情。也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啊。”康延孝缓缓道，“王衍在蜀地横征暴敛多年，搜刮的民脂民膏不计其数。但他也是个软骨头，仗还没怎么打起来，就连忙上表乞降了。”
　　“为表忠心，他把蜀王宫中聚敛的稀世珍宝也一并献了出去。那批东西的价值……恐怕抵得上两万大军一年的军费。”
　　“我原以为，裴老将军把押运之事交给董璋去做了，但他居然也不知情，这就奇怪了……”

　　***

　　天亮时分，沈靖风与顾羽惜便与裴莫染辞别，离队回成都去了。宁远桥则带着腿脚不便的苏暮泠向东而行，返回阆州。

　　而裴莫染选择留在了军中。
　　毕竟，虎豹营的残部还在这里。这是父亲希望看到的吗？她不知道。
　　家族的仇恨，故友的踪迹，层叠的谜团，不强大起来的话，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抓不住。
　　财力，权力，武力……
　　所谓的强大，是来自于那些东西吗？她不确定。
　　前路大雾弥漫，荆棘丛生，但她回头无岸，只能勇往直前。

　　***

　　康延孝帐下原本就有一万两千人马，他自称西川节度使，向成都发檄文，一路西行一路招兵。
　　裴崇韬生前威望极高，却被朝廷无罪冤杀，众将心中惶恐不安。而康延孝接纳裴家遗孤，举出为裴崇韬、朱友谦平反的大旗，前来归附的将士络绎不绝，不到十日，就聚起了三四万人马。
　　很快，剑州、汉州、绵州之地，都望风而降，成了康延孝的地盘。
　　毕竟，这天下姓朱还是姓李，这城池姓董还是姓康，对普通的将士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既然康延孝承诺事成之后赏赐百缗犒军钱，承认他是西川节度使又有何妨？

　　但是——朝廷绝不会就这么放弃蜀地。
　　康延孝的反戈一击出乎所有人预料，打了朝廷征蜀大军一个措手不及，趁着短暂的混乱，迅速扩张了势力。
　　然而任寰、董璋也都是在沙场上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大将。一旦醒过味来，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报——！董璋大军已至汉州城外！”
　　康延孝站起身来，披上盔甲，执起惯用的战斧，沉声道：“迎战！”

　　***

　　那是异常惨烈的一仗。
　　康延孝与董璋宿怨已深。他冲锋陷阵，勇猛无匹，董璋拿什么和他比？可是偏偏，无论是裴崇韬还是后来接任的任寰，都更倚重董璋，凭什么？
　　如果硬碰硬，他绝对不会输给董璋，绝不会！

　　事实也是如此，董璋带领的东川降卒，被康延孝打得节节败退，他杀红了眼，誓要在汉州城外一举歼灭董璋的势力！
　　然而，他并没有料到，这是一条诱敌深入之计。
　　任寰带领的七千精兵早已埋伏在后，只等康延孝自投罗网。康延孝的人马数量虽占上风，任寰却有天时地利，打得康延孝仓皇败走，退守汉州，闭关不出。

　　但他们撑不了多久。
　　那一仗打得康延孝元气大伤，士兵伤残无数，还有许多像廖星河这样的精锐将士也失陷在敌阵之中。
　　而眼下最严峻的问题是，他们的粮草已经严重不足，再这么困守下去，一旦粮尽援绝，再勇猛的军队也会在顷刻之间变成一盘散沙。

　　“康将军。”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忧思。
　　“裴小姐？”康延孝按了按太阳穴，有些诧异地问道，“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和廖星河都……”
　　她没有那批红货的消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康延孝率军撤回汉州城内的时候，根本没心思关注她的死活。
　　不过，深陷敌阵之中还能活着回来，也算是不辜负将门之后的名头了。

　　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手臂上还缠着几圈绷带，显而易见是受了伤，但面上的神色却十分坚毅。
　　“找我什么事？”康延孝问道。
　　“辎重营那边有些风言风语，说是粮草维持不了多久了。”
　　“放屁！”康延孝怒道，“扰乱人心者，军法处置！”
　　“治军之事我的确不懂。”裴莫染抬眸，定定地望着康延孝，“但或许有一个办法，能帮上康将军的忙。”
　　“哦？”
　　“我可以去——刺杀董璋。”裴莫染淡淡道。

　　“太危险了吧。”康延孝并不相信她能得手，但下一瞬间，他感到鬓边拂过一阵微风。
　　他眨了眨眼，裴莫染好像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但她伸开手掌，掌心里赫然是一缕卷曲的头发。
　　那是粟特人特有的卷发，是康延孝的鬓发。
　　康延孝悚然动容，半晌，才缓缓道：“可以。你想我怎么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