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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洗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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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亲人、路人还是仇人,他们的鲜血,都是滚烫的。血花溅上眼睑的那一刹那,裴莫染胸膛里翻涌着一腔难言的情绪。
那其中或许有七分恐惧,二分快意,还有一分不可言传。
这一连串的动静,到底还是引起了注意。跃动的火光宛如长蛇,将她团团围困。他们的面容隐藏在盾牌的阴影里,只看得见兵戈之上闪耀的寒光。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裴莫染不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她原先的短剑早就弄丢了,这柄刀是她在山谷里随便捡的,算不上趁手,她并没有杀出重围的把握。
但也无所谓了。
她现在只想……见到更多血。
“放箭!”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那箭雨来得有些慢。右手一挥、刀光一闪,箭杆竟齐刷刷地被她斩断了,惹得军阵之中一阵骚动,阵型露出了一丝破绽。
那里就是生门!
裴莫染提刀冲了过去,在军阵之中劈开了一条通路,眨眼之间便已破阵而出。
“等等——”
身后忽然有人高声呼唤:“你是裴小将军?!”
裴莫染脚步一滞。
会那么叫她的,只有裴家的旧部。
“真的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一名英姿飒爽的都尉从军阵中奔出,“我是廖星河啊!”
廖星河父母早逝,她跟着舅舅在军中长大,风里来雨里去,成为了虎豹营里一名出色的弓兵。
半个月前,裴廷信身死、裴莫染失踪。梁颂想掌控整个虎豹营,但廖星河不服,冲突之下,便带着几百名亲近的士兵,与梁颂分道扬镳了。
可她们毕竟势单力薄,既不肯背弃裴家,又无力与朝廷对抗,差点起了落草为寇的念头。没想到,转瞬之间,三川之地风云突变。
廖星河示意手下收起弓箭,挥舞着那幅残破不堪却仍金光闪闪的旗帜,朝裴莫染喊道:“军旗在此,虎豹营还没有亡!”
“裴小将军,跟我们一起走吧!”廖星河的话语掷地有声,“杀回成都城,为裴家军讨一个公道!”
“你们这是送死!”裴莫染猛然转身,直视着廖星河的眼睛。
仇恨之火在她心底熊熊燃烧,但她尚且清醒,不想放任这野火蔓延四野,演变成一场连天兵燹。
廖星河却无所畏惧地笑了起来,改口换了个称呼,语气里有一丝轻慢:“裴大小姐不用担心。”
“你可能还不知道,现在蜀地的形势早已逆转。裴家遭此无妄之灾,武人将士人人自危,愤懑不平。太子殿下必定是被奸人蒙蔽,这才酿成大错。罪魁祸首,正是董璋!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如今,康将军揭竿而起,反抗董贼,可谓人心所向,一呼百应,已经集结了上万人马。相信我,不日便可杀回成都!”
裴莫染终于微微动容,开口问道:“哪位康将军?”
“西南行营马步军都指挥使,康延孝将军。”廖星河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改口道:“不,现在应该是西川节度使大人了。”
***
“竟然是他……”宁远桥收到斥候的回报,不免有些震惊。
他认识康延孝,早在伪梁朝还没灭亡的时候,他们曾经共事一主——康延孝曾经是西平郡王最得力的旧部。
此次平蜀之征,裴崇韬运筹帷幄,总揽全局。康延孝、董璋和任寰,则是最重要的三员大将。若论阵前冲杀、力催强敌,康延孝的功绩可谓数一数二。
原本,太子下令康延孝以一万二千人为后军,撤回中原。没想到,行至剑州,他居然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反了。
“呵,我也是逼不得已啊。”面对宁远桥的探询,康延孝捋了捋卷曲的胡须,缓缓道。
“西平郡王与裴公,哪个不是战功赫赫,却因无妄之灾而身死族灭。如果老老实实带兵归朝,下一个死的,恐怕就是我了。”
松林里生起几堆旺盛的篝火,临时举办了一场接风洗尘的夜宴。裴莫染、宁远桥、沈靖风还有顾羽惜依次落座,苏暮泠因为腿伤,被扶到帐篷里休息去了。
宁远桥隔着篝火望向康延孝,思考着下一步计划。
裴家现在只剩下裴莫染一个小辈,无论是威望还是手段,都不足以掌军,连廖星河都不怎么服她……
如果要对抗董璋,促成康延孝与霹雳堂联手,无疑是眼下最可行的一条路。
然而,宁远桥心里有些举棋不定,毕竟他与康延孝相识虽久,相知却不深。
思忖再三,他决定暂时缄口。
“可是宁老弟,好端端的,你们怎么从山谷里出来了?”康延孝问道。
“你们抓了那个姓马的校尉,遂州的变故,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吧?”宁远桥沉声道。
“那是自然。”康延孝叹了口气,表情由沉痛转为愤怒,“令德公子少年英才,却被董璋那狗贼暗算!等着,我定不会放过他!”
“总之,乱局之中,大公子的未婚妻失踪了。我们此番进山谷,正是搜寻她的下落。可惜,并没有什么发现。”宁远桥说得简略而含混。
“她一个人走散了吗?恕我说话直,在这种荒郊野岭,恐怕——”
见宁远桥脸色不善,康延孝还是止住了这个话题。
“唉,世事难料,往日不可追。但今夜幸甚,不仅得遇旧友,还迎回了裴公的遗孤,理当痛饮三百杯!来人,把我的好酒端上来!”
一名侍婢模样的年轻女子,抱着酒坛款款走出,依次为今夜的宾客们斟酒。
康延孝是粟特血统,他最喜欢的酒,不是中原的米酒或黄酒,而是葡萄酿。
葡萄酿倒进碗里的时候,香气四溢,闻之醉人。
只是,那酒质地澄澈而略带黏稠,殷红里混入了一些黑紫颜色,没喝惯的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碗鲜血……
裴莫染皱了皱眉头。
“等等!”顾羽惜一下子站起身来。
“都别喝,酒里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