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池》青蔓子

6、受伤

　　正值六月中旬，日出的时间很早。第二天早上，顾渊是被阳光弄醒的。他睁开眼，发现睡在身侧的池余还没有醒，他面朝着自己，脸上的肌肤光滑细腻，甚至可以看到小小的绒毛，眼睛闭上的时候，眼帘密密的，在脸上绘出两道弯弯的月牙，嘴唇是淡粉色的，像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样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只见池余眉间微微蹙着，似乎是在做梦，金黄的光束从窗帘缝中照射进来，撒在池余裹着的被子上。顾渊望着池余，那熟睡的样子，像是没有长大的孩子。
　　他情不自禁地在池余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池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伸手往前推了一下，朦胧之中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
　　“顾渊……”睡眼惺忪中池余发出一声细碎的呢喃，不同于往日的清冷，朦胧中似乎带着点沙哑的味道。
　　“几点啦。”
　　“六点二十，你可以再睡一会儿。”顾渊看了一眼手机，拍了拍池余裹着被子的腰，他不想让自己的男朋友这么快就离开自己的怀抱，想让他在自己身边再多留一会儿。
　　“那也该起床了，要去早锻炼。”池余强行坐了起来，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怎么了？”顾渊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有些痛。”顾渊看到池余的耳尖有些微微泛红。
　　昨天晚上是他与池余在一起后的第一次，也是池余的第一次，他已经很小心了，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伤了。
　　“早锻炼看来是不成了，待会儿去药店买些药，回家我给你上药。”顾渊将人搂入怀抱，池余在顾渊宽阔的胸膛上趴着，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棉质睡衣，他能听到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
　　遇到你，跟你在一起，真好。

　　顾渊准时赶到医院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看到自己之后，有几个人向自己投来讳莫如深的眼光，然后作鸟兽散去。
　　顾渊不解，但心中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渊被王馨喊到了一个小角落，神色严肃地问：“顾渊你老实告诉我，你当是不是谈恋爱了。”
　　虽然这是个问句，但是王馨语气的笃定程度，让顾渊知道他应该已经知道事情的大概了。
　　“是吧。”顾渊含糊其辞地回答。
　　“什么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跟我有什么好忌惮的。”王馨有些着急，但是有一点可以看出，眼前的这个姑娘是担心自己。
　　“王馨，”顾渊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看着王馨的眼睛，继续说，“对不起，我喜欢男人。”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上大学我就认识你了，你这么一个长得帅又有能力的人，身边的追求者这么多，愣是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如果不是不举，就是这里有问题。”王馨用力指了指顾渊的脑袋，有种老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同性恋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是觉得我玻璃心，怕知道真相之后想不开跳楼自杀，藏着掖着不告诉我，要不是今早小护士在群里说这件事，我恐怕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都不知道。”王馨气呼呼地说。
　　“群里？什么群？”顾渊心中一紧。
　　“算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你自己看吧！”王馨翻出今天的群聊记录，并且调出了今天的微信本地热搜，给顾渊自己看，“不过话说回来，我不在意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接受同性恋，还是有很多人不赞同同性恋的。特别是老一辈……”
　　这是院里的一个年轻女员工群，群聊天是从一张微信动态截图开始的，由于是缩略图，他看不清图上具体有什么，只模模糊糊看出是两个人的轮廓，下面是九十九+条消息，小护士们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有腐女在嗑，也有人在骂，但主要评价还是偏正面的。
　　再去看微博，短短几个小时，那条微博已经冲上了热搜前三，这次顾渊看清了图片，那是两个男人在接吻的图片，虽然拍摄距离较远，但还是能清晰地看出那两个人的轮廓，正是自己和池余。下面的评论已经破万了。
　　【2楼】“哇，太般配了吧，这个我可以嗑一万年。”
　　【5楼】“两位哥哥一定要在一起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18楼】“呵，光天化日之下搞同性恋，还要不要点脸！楼上的人也是脑子有问题的。”
　　【20楼】“同性恋怎么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歧视同性恋，某些脚踏两只船的渣男渣女才是不要脸好吗？”
　　【23楼】“……真是无语，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腐女网络才一天比一天有趣。”
　　【30楼】“楼上那位注意一点，我是纯正的纯爷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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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论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支持同性恋的和反对同性恋的两个阵营在下面疯狂掐架，已经开始涉及人权、社会稳定的问题了。
　　顾渊看得有些好笑。
　　“看到了吧？”王馨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现在这个社会啊，先不说是非对错，单是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真的能把人淹死。”
　　“我的事情，跟旁人又有什么关系？”顾渊问道，“再说了，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没必要跟那些人一般见识。”
　　“诶诶，”王馨拉住顾渊，“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要是被领导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你还想不想转正了。”
　　“那些都无所谓了。”顾渊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手指在身侧轻轻抓住了裤缝。
　　怎么可能没想过。世俗的眼光，没人不敢真的不在意。只要还要在社会上生活，就必须接受舆论。
　　即使装作满不在意，心，还是会跟着转。
　　他并不怕别人怎么说自己，可是池余呢？他会怎么想，他的家人呢，朋友呢，又会怎样想，他也无从得知。
　　“不管怎么样，只要你们真心相爱，过得幸福，我都支持你们。爱情无关乎性别，无关乎年龄，亦无关乎流言蜚语，顾渊，你如果真的爱他，便坚持到最后，这才是我欣赏的顾渊。”
　　王馨认识的顾渊，永远保持着理性，不为外界所干扰，亦不会因为别人的流言蜚语而改变初衷。这可能也正是她第一眼便为他所吸引的原因吧。
　　“王馨，”像是刚刚认识彼此时一样，顾渊将手搭在王馨肩膀上，眼神笃定地告诉他，“谢谢你，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姑娘，如果有喜欢的人了，我也一定祝福你们。”

　　这一天对顾渊来说过得并不轻松，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发生的一切，原本他想等一切都再成熟一点再去跟所有人出柜，但是这一记微博热搜打的顾渊猝不及防，他不知道发帖的人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是对自己来说，确实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临近下班的时候，院长秘书过来传话，说让顾渊去他办公室一趟。
　　院长叫做王渡山，是王馨的亲爹，做事是非分明，雷厉风行，是A市有名的呼吸科专家。
　　院长办公室在顶楼，布置简单，桌上、书架上都摆着厚厚的病例和专业书籍，一看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医生。
　　顾渊忐忑地敲了敲门。
　　“来了？”王渡山头也不抬地问，这个年轻人，他是极为欣赏的，不同于大部分年轻人，他稳重、沉得下心来专心做学问，在专业方面拥有不小的建树，几年的工夫，便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做到了副主任的位置，真是后生可畏啊。
　　“嗯。”顾渊只简单答了一句。
　　“顾渊，你知道的，我向来都是很看好你的，阿歆也很在意你，网上的图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院长，对不起。”顾渊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样一个看重自己的长辈，却因为自己的私生活而烦恼，他是着实过意不去的。
　　“对不起？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年轻人谈个恋爱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没谈过个恋爱亲过个嘴啊。”
　　“院长您，能接受同性恋？”顾渊瞪大了眼睛。
　　“哈哈哈哈，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在乎这个。我找你来啊，确实是要跟你说这件事，不过不是来责问你的，而是来叮嘱你的。谁都有年轻的时候，谁都向往在最美好的年纪遇到自己最爱的人，谈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我遇到你师母时还在上学，她那时候可是C大顶漂亮的校花，追的人可多了，不知怎么样就看上了我这么一个穷小子，那时候我们可不像现在，谈个对象被领导发现，可是要被拉出来处分的，我们还不是冒着被开除的危险也要在晚上一起出去看电影。我记得有一次半夜我们翻墙出去，被起夜的保安抓了个正着，我和你师母眼看情况不对，撒腿就跑，也正是那次我发现了自己长跑的天赋，后来跑了个系第一。嘿嘿，现在想想，还挺有味儿的。”
　　“院长，原来你也有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顾渊忍俊不禁。
　　“嘿你个小兔崽子竟敢嘲笑起你师父来了，这哪是不堪回首的往事，这分明是你师父的风流韵事。”王渡山拍了一下顾渊的头，继续说，“不过话说回来，谈恋爱归谈恋爱，小心被有心之人利用啊。你还年轻，虽然专业本领很强，但有些事情都不太清楚，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好的人。”
　　“谢谢院长。原本以为你们都接受不了，还有些纠结怎么跟你们解释，现在想想，却是我自己多虑了。”
　　“哈哈哈哈，改天将你那男朋友带过来一起吃顿饭，让师父给你把把关，看照片感觉这小伙子长得还不错，也算是配得上你的，你可要好好照顾人家啊，不许朝三暮四的。”院长爽朗地笑起来，“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再不回去男朋友该着急了。”
　　“院长……”顾渊看着拿自己打趣的王渡山，活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那我先回了，你待会儿路上注意安全。”
　　“去吧去吧。”王渡山挥了挥手。
　　顾渊走出王渡山的办公室，恰巧碰上了钱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