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周目的魔法师》拉拉雷尼

6、旧遗物

　　初级照明魔法带来的光源大概等同于一个装着几只萤火虫的小玻璃罐，幽幽的萤蓝色光芒冷火一般在飘在半空中。塔拉扬睁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面前的人穿着一身秘法师标配的黑色兜帽法师袍，他的肤色在冷光下透出一股不健康的苍白，抿紧的唇线没什么血色。

　　唯一的颜色是他的眼睛——那双半垂的浓绿色眼睛让塔拉扬想起宝石商人手中昂贵的母树之心。

　　冷光在法师周身弥散成一团暗蓝的雾气，尽管他半长的卷发正乱糟糟地蜷曲着，头顶的发丝也有些乱翘，但这一切都无损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面前的人看上去苍白而俊美，加上莫名很有神秘氛围的灯光加持，要不是此人一身初级秘法师学徒的标志性穿着，塔拉扬简直怀疑正半蹲在自己面前施治疗咒的是个幻想种亡灵巫妖再临。

　　他的下颚上有一丝不明显的血痕，不像是伤口，更像是溅上去弄脏的——塔拉扬此时脑子还有些混沌，晕乎乎地伸手，拇指在出于施法需要所以靠得很近的法师的下颚上抹了一下。

　　佣兵伸手前根本没有预兆，所以蒙比乌斯被捏住下巴的一瞬间还有些茫然，指腹在他的皮肤上蹭过时触感粗糙，蒙比乌斯满脸莫名其妙地睁大眼。

　　……于是他的脸上更脏了。

　　佣兵的手比全程苟在安全屋当鹌鹑的蒙比乌斯的那张脸脏得多，泥灰混着粘腻的血在法师的下巴上抹开一块明显的污渍。

　　蒙比乌斯：“……”

　　塔拉扬：“……咳，对不起。”

　　佣兵尴尬地撇开眼神，头顶的狼耳跟着委委屈屈地伏低：“还有，非常感谢你救我。”

　　从容收起魔杖尖尖弱得仿佛一吹就灭的治疗咒微光，蒙比乌斯接受感谢的态度非常坦然：“不客气。”

　　【哥们要不你还是感谢系统锁血吧】
　　【好险没开局祭天一个队友】
　　【剧情npc祭天，蒙比乌斯大法师得打拼十年换一个大复活术求求他活过来】
　　【无情道主播最挂念的男人出现了】

　　蒙比乌斯站起身，拍拍袍子上的灰尘，拍不掉，挂着从重伤患者身上沾来的血污推门出去。片刻后，半死不活的佣兵看见身体羸弱的法师气喘吁吁搬了半个南瓜进来。

　　塔拉扬：？

　　“吃吧。”蒙比乌斯贴心地选了个碎得只剩半边脑袋的，非常方便直接啃，吃前还给茫然地佣兵做了简单介绍，“这是伟大的魔法南瓜。”

　　塔拉扬的耳朵伏得更低：“……好的。”

　　于是佣兵艰难地腾出一只手，表情狰狞地生啃起南瓜。小屋内没有座椅，蒙比乌斯不得已坐在一旁的杂草堆上，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这位兽人佣兵。

　　竖瞳，眼形很凶，耳朵是银灰色的，品种大概是灰狼。犬齿尖锐，啃起南瓜很方便。

　　刚刚蒙比乌斯把他往屋里搬时，捡了到他掉出的佣兵徽章，塞回去之前看了眼，三星佣兵。佣兵团等级由低到高分为一到五星，三星佣兵属于中等，蒙比乌斯不觉得这个等级的佣兵可以打得过报丧魔鸦。

　　还是聚众狂暴吃饭版。

　　所以他为什么会是剧情安排的救兵？或者这位倒霉的佣兵真的只是路过？

　　装农具用的屋子不大，此时只装了两个人。另一位穿一身黑的魔法师日行一善后就把自己缩进角落杂物的阴影里，动作非常自然，安静地像一道影子，于是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下佣兵听起来就很难吃的咀嚼南瓜声。

　　大概是被阴影里的眼神盯地有些不自然，塔拉扬嚼了几下嘴里涩口的南瓜咽下去，没话找话地开口：“你……你是谁，现在已经是宵禁时间，怎么会在这里？”

　　来了，剧情开始前的npc开启对话，蒙比乌斯熟练地回答：“我的名字是蒙比乌斯。”

　　他转手掏出冒险者协会的委托书，指了指上面老鲍勃的签名：“我来这里做委托。”

　　收起委托书，蒙比乌斯歪一下脑袋：“你呢？”

　　流程显而易见地非常熟练，就等着迅速跨过npc例行寒暄环节进入任务主旨。

　　“这是你的委托？”兽人佣兵震惊抬手，颤巍巍地指向外面的绝赞怪物血浆片场景，“你是什么等阶的秘法师？”

　　蒙比乌斯掏出秘法师徽章，眨眨眼：“一星秘法师学徒。”

　　还是Lv.1级，不过刚炸完一整个魔鸦群直接速升到Lv.9级就是了。

　　他听见佣兵的喃喃：“一星秘法师学徒……？”

　　【翻译一下，这哥们的意思应该是秘法师这种人型天灾果然都应该被关进法师塔坐牢】
　　【我们蒙比乌斯老师更是天灾中的巨型天灾】
　　【管管异世界核武职业，救救魔法大陆】
　　【#主播个人操作请勿上升全职业】

　　关于这种评价，蒙比乌斯几个周目下来已经听过不少，主播掏掏耳朵通通笑纳。现在他比较在意的是面前这个疑似重要剧情npc本该带来的剧情开启对话。

　　蒙比乌斯再次试图把话题带回去：“没错，所以你呢？”

　　在法师殷切期待的目光下，这位npc莫名感到一阵“没说对就会死”的压力。佣兵蠕动干涩的嘴唇，回答道：“我的名字是塔拉扬，一个佣兵。”

　　蒙比乌斯满意地露出一个笑，rpg游戏重要的任务npc例行故事会时间终于开始了。

　　塔拉扬含血的喉口嗓音干哑，艰涩地说：“我会来这里是因为，我的佣兵团在几天前得到了……一块“旧遗物”。”

　　…

　　在《终末的幻想乡》的设定中，“旧遗物”是大陆正面居民用语中的一种美化说法。实际上，这些被称为“旧遗物”的东西，是一些特殊的尸体被分离后的各个部位。

　　而这些身体部件拆分的特殊之处在于所它们拥有的强大魔法能力。它们或许是可以大幅提高目力，具有“远视”技能的一颗血眼球；或许是可以通过血液追踪猎杀目标的一只干枯的右手；又或许是一只可以吞下任何活物或死物并完美消化的毁尸灭迹好帮手胃袋。

　　信仰偏传统，虔诚追奉光明神的圣所方认为，这是一种污秽且亵渎的力量。圣所势力在公开拿到“旧遗物”后，通常会通过在公众面前烧毁的方式，向民众表示光明神派对利用此种污秽之力的反对。

　　而除圣所神职人员外，长期在大陆游历的佣兵、冒险者等，出于保命以及探索危险秘境的需要，对信仰的追求方式通常是“好用的光明神”以及“更好用的身体部件们”。一块能力特殊的“旧遗物”，在各种冒险者或佣兵的黑市中能卖出很好看的价钱。

　　虽然如此，蒙比乌斯其实不太喜欢使用这种“道具”。“旧遗物”在使用过程中会带来一定程度上的精神污染，俗称掉san。《终末的幻想乡》的模拟实感做得相当好，为了策划们那高贵的第九艺术追求，玩家们仅仅可以在游戏中选择降低部分疼痛，而其他诸如饥饿、困倦、眩晕等实体感受通通无法选择关闭。

　　这就让玩家们必须饿了找地方吃饭，困了找床睡觉，没法硬抗见底的饱食度或疲惫度活蹦乱跳。

　　而在使用“旧遗物”后，san值降低带来的强烈眩晕或呕吐感也会如期而至。一旦san条掉到一半一下后，更是会长期处于心悸、不安的惊恐状态，此时如果还不及时想办法补回san条，那么接下来就会出现幻视幻听、惊惶谵妄，直示陷入完全疯狂被判定为死亡强制下线重开。

　　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受，蒙比乌斯为了完整的游戏体验，尝试过一次彻底陷入疯狂的死亡结局。游戏后期系统模拟的高强度精神压力真实度过高，让蒙比乌斯真有种被粘腻冰冷的黑暗日日舔舐的错觉，顶着头疼打完后就再也不想碰那见鬼的精神污染。

　　而关于“旧遗物”更深一层的故事探索线，蒙比乌斯在前几周目已经拉满探索度，充分了解了“旧遗物”的真实来历——这些被人们挖来当魔法道具的可怜家伙们其实是遗留在大陆正面的魔族们的尸体。

　　在千年前的种族之战中魔族战败，受契约约束永归静默。一部分族人走入［门扉］之后的阴影之地，从此噤声不语；另一部分战死于大陆正面的神佑之土，强大的遗骸在千年后被遗忘历史的后n代种族们挖出来当道具用。

　　在塔拉扬的描述中，他所在的佣兵团于两天前接取了一项需要深入魔物森林的任务，任务的内容是找回雇主被乌鸫叼走的一枚龙眼红石。

　　那些乌鸫有个全大陆众所周知的坏习惯——收集所有被它们看见的亮晶晶的宝石。据他们的雇主所说，那枚够买下五分之一座精灵王城的宝贝石头就是一个没注意被那些不长眼的鸟抢走的。

　　但这位雇主并未提前和他们说，他口中的乌鸫是有半个人那么大的乌鸫，或者说，那些长相丑陋的魔物根本就不是什么乌鸫。

　　这位雇主让他们来的目的更可能是送死。

　　塔拉扬说：“会这样做的人并不少，譬如说一些需要以血开门的亡灵秘境之类的，收钱办事的佣兵们是最好用的血钥匙。”

　　蒙比乌斯抱着膝盖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然后，”塔拉扬捂着脑袋，痛苦地说，“然后我们队里的那个矮子费利特——他是个鉴定师。他说，他在那些恶心的家伙的洞穴里闻到了‘好东西’的味道。”

　　蒙比乌斯歪头问：“一个‘旧遗物’？”

　　塔拉扬点头：“一个可能会非常、非常值钱的，‘旧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