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瑾怀棠》归耘

1、第 1 章

　　我本是当朝御史大夫陆炀之女，一个月前陆府十余人皆丧命于大火中，我因去城外的静慈庵为阿娘祈福躲过一劫。
　　大理寺下的定论是天气干燥失火所致，可是我知道这不是意外，父亲为官峻整，嫉恶如仇，多次上书弹劾皇亲和朝臣贪污营私之事，遭到小人记恨，而华亭侯谢远中便是其中之一。陆家出事的前几天，我在父亲书房曾看见过一封信，那信中告发谢中远乃是三年前科举案背的主谋，不过还未等父亲上奏朝廷之时，陆府遭此厄难，这些证据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于是我用银钱买通了华亭侯府中的一个外家奴才进入了侯府，为的就是查明谢中远谋害我陆府上下性命的证据。
　　“陆程儿，这白玉糕还不快给世子爷送过去，若不是今日府中人手不够，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刚来的奴婢去老夫人和世子面前伺候，你可得给我机灵点儿，千万别出了错！”
　　我本名叫陆言棠，陆程儿就是我向人牙子买的一个身份，一个没落商户家的女儿，此女年纪身高与我相似，又刚好姓陆，只可惜早在半年前已经重病身亡了。
　　在李嬷嬷的催促声中，我加快了脚步把点心送到荟芳园里去。
　　今日是侯府世子十六岁生日，府中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十分热闹，中间一身衣锦华服，头戴紫缨金冠的正是侯府世子谢翀，身旁有两个模样几分相似的婢女正哄着他食饮酥酪。
　　生于富贵殷荣之家，可惜是个痴儿，据说谢翀在八岁那年因不慎从假山摔下来，伤到了脑袋，醒来后就变得痴傻，看了许多名医，却治不了根。
　　我把白玉糕放到谢翀面前的长桌上，然后退到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正上方坐着的是侯府主母连瑜，年纪约莫四十来岁，双颊消瘦，即使妆容敷面，但眉眼中难掩疲态，下方左侧坐着的是谢中远的小妾柳清莲，凤眼精目，一颦一蹙妩媚娇姿，旁边则是谢中远十岁次子谢襄，乃柳氏所出。
　　谢翀见到桌上的白玉糕后眼睛都亮了，立马伸出圆乎乎的手抓起一块塞到嘴里，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过了会儿，我垂下的视线突然被一个庞然大物挡住了，我一抬起头见是谢翀，他抓住我的手，天真无邪的眼中带着羡慕的表情。
　　“姐姐，你的手真好看。”
　　说完他又愁眉苦脸地端着自己圆乎乎的手看了看，“好像虫子。”
　　柳氏“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娇媚的脸上浮起一丝嘲讽，而刚刚围在谢翀身旁的婢女也带着几分嫉恨。
　　我连忙把手收回来放到袖子里藏好，低着头跪了下来。
　　一旁喝茶的谢夫人也露出诧异的表情，她走过来瞧是一副生面孔，“把手拿出来。”
　　我把双手举至胸前，这时柳氏摇着水蛇腰走了过来，“哟，瞧这十指纤细的，嫩得跟豆腐似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夫人心底生疑，一个粗鄙的下等婢女怎么可能有如此娇嫩的一双手。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的话，奴婢叫陆程儿。”
　　谢夫人皱了皱眉头，只觉得眉眼之间有些眼熟，问道：“你本家祖籍哪里？”
　　“祖上河阳人氏。”
　　河阳属北方一带，与上京隔着上千里。
　　李嬷嬷见状战战兢兢出来跪着回话：“夫人，这婢子家里原是做木材生意的，后来没落了，欠了不少债，双亲又接连去世，她走投无路才沦落到奴市，那日夫人说世子爷生辰宴快到了，要添几个勤快的婢子，我看她还算老实就买了回来。”
　　谢夫人思忖了会儿，想起两年前她去静慈庵上香时，远远见过一妇人，那妇人容颜清丽，风姿透骨，令人过目不忘，后来向师太打听才知道是陆御史的夫人来祈愿，她刚刚见这婢女的第一眼，不知为何觉得和陆夫人有几分相像。
　　如今听李嬷嬷这么一说，她心底里面的念头又打消了几分，同姓之人何其多，更何况那陆府全家都已经葬身火海，无一人生还，可是恻隐之心还是让她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谢翀见此场面，伸手扯着裴瑜的衣角，开始号啕大哭：“阿娘，不要欺负姐姐。”
　　“翀儿，快别哭了。”谢夫人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对着两人道：“罢了，你们起来吧。”
　　一旁的柳氏不嫌事大，拱火道：“姐姐，我看这奴婢长得倒还有几分模样，气质不凡，既然世子这么喜欢，倒不如把她收到房中去。”
　　“说什么混账话！”
　　谢中远负手踱步而进，洪亮的声音中带着些怒气，他在前院和谢瑾珩接见了朝中的几位同侪，事毕后本想着好好与家人高兴一番，还未走近便听见园子里这般闹腾腾的。
　　谢夫人道了声：“侯爷，小叔。”
　　“爹爹，二叔。”谢襄兴冲冲地过来行礼问安。
　　谢中远一把抱起了谢襄，亲了亲他的脸蛋，又看向谢翀，见他嘴上还沾着糕渣，一脸傻乎乎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
　　柳氏看谢中远对儿子的喜爱，心中乐开了花，于是攀上去撒娇道：“侯爷，妾也只是担心世子爷的婚事，和我们侯府家世相当的明里暗里都拒绝，那些想攀附侯府的低门小户倒是多，可是侯爷不是瞧不上嘛！这世子今年都十六岁了，婚事还悬而未决，倒不如先给他选个身边人伺候着，保不齐还能早点给侯府添个小世子。”
　　柳氏说这话时语气带着些酸气，襄儿从小就聪敏伶俐，哪样不比那个傻子强，凭什么他霸占着世子之位。
　　“阿翀是侯府的世子，正妻未娶就先纳了妾室，传了出去怕不是辱没了华亭侯府的名声。”
　　说话这人是靖远伯谢瑾珩，也是谢中远的同胞弟弟，原任大邺朝的骠骑将军，掌幽、青、梁、豫四州兵职之权，襄北一战中在粮匮兵疲之际还能直取敌人四关三镇，更是名震军中，但是自两个月前回龙关失策，永固城丢失，太尉王光正等多位大臣上疏罢免谢瑾珩骠骑将军一职，圣上迫于朝廷和太后的压力只得追责此战之失，免其职务，收回军权，据说这一个月他一直住在临水小筑养伤，直到前几日才回府。
　　柳氏心知这二爷不待见自己，一颦一蹙尽显委屈之姿，欲要哭诉一番，谢中远横了她一眼，气度威严地说：“好了，此事就此作罢，开宴吧。”
　　一时歌舞共和，满堂华彩，李嬷嬷向我使了使眼色，我意会地出了荟芳园，莫名之间，背后有一股灼热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