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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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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越闻言,心头猛地一跳。
原来,这才是冷霜的真正目的。
“不行!”冷越破防暴起,面上那点好不容易堆起的和蔼可亲,登时荡然无存,“整个应城都知道,冷家技法传男不传女,若真让你代表冷家出席珠灯大比,岂不是让整个应城看我们冷家笑话!”
“二叔年年参赛却次次垫底就不是笑话了?冷家铺子里的新品展会从阿爹在时的八角灯、六角灯、珠球灯、莲花灯、长篮灯、对联灯百花齐放,到如今年年单一的八角灯和六角灯排列组合,就不是笑话了?送往京都专供显贵的大珠灯,从阿爹在时的一母五子样样不同博人赞誉,到如今一母二子还屡屡重合被人嫌弃,就不是笑话了?”说到这里,冷霜冷笑一声,厉声质问,“二叔,这些年,你让旁人看到的冷家的笑话还少吗?”
“你!你!”冷越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冷霜上前一步,逼近冷越:“珠灯大比,比的从来不是性别资历,而是技法传承。冷家世代,向来亦是以实力论英雄。二叔若觉得我的四君子不够格,不如您有资格出战珠灯大比,那不如你我就在此比上一场,正好族长族老也都在这儿,便请他们现场见证评判,如何?”
“你!你!!你简直倒反天罡!!”
冷越气急败坏。若说此刻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这小丫头片子伙同赵神医摆了一道,那他这几十年就真的白混了。
冷霜微微一笑,不再看他,转身望向冷越身后的族长和四位族老,问道:“诸位觉得如何?”
“我觉得可以。”族长冷鸣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率先开了口,“老大去后,咱们冷家确实不如从前了,若是霜姐儿真的继承了老大衣钵,代表冷家赢下这次大比,也算功劳一件。届时功过相抵,也算给了其他世家交代。大家觉得呢?”
冷鸣虽是一众族老中年纪最轻的,但一开口,那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便倾泻而出。他甚至自动忽略了冷宁冷霜已经脱离冷家的事实,只把冷霜算作冷家的一份子。这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
四位族老各自琢磨了下冷鸣的话,越琢磨越觉得这话颇有深意,于是自然点头附和,表示认同。
“那就开始吧。”冷鸣一锤定音,“来人,去把制灯材料都搬到院子里。你们两人就地比一场吧。”
下人们的动作相当麻利,没一会儿,祠堂门口台阶之上就摆上了五张太师椅,而庭院正中苍天古木下则面对面摆上了两张工具桌。工具桌上整整齐齐放着文房四宝、铜尺、剪刀等工具,桌边各有一把长条凳子,桌脚摆着几个箩筐,箩筐中分门别类地装着竹条、丝线、琉璃珠、铁丝等制灯材料。
冷霜和冷越在各自工具桌前站好,对着台阶之上的族长及四位族老遥遥行了一礼,而后,便对坐于古木之下,毫笔沾墨,于宣纸上开始了自己的设计。
珠灯设计是整个制灯过程中最为核心的环节。设计一定,整盏珠灯的模型、各部分构件的轮廓以及各个构件所需要用到的具体珠子数量也就定了。而珠灯是由框架和珠子两个部分组成。框架的大小由珠子的数量决定的,所以,定下各部分构件的珠子数量,再通过珠子的排列进行累加计算,就可以得到这部分构件的具体尺寸。而把所有构件连接叠加,就得出了整盏珠灯成品主体的框架大小。
由此可见,设计环节堪比制灯灵魂。
相较于冷越的犹豫纠结、冥思苦想,冷霜下笔却是干脆利落、潇潇洒洒,仿佛斟酌许久,有备而来,又仿佛只是熟能生巧,福至心灵。
少女端坐桌前,全神贯注。飒飒冷风穿堂而过,撩起她额前碎发,而她浑然不觉,一心一意只着眼于笔下模型。洋洋洒洒间是十年如一日昼夜不歇的勤学苦练厚积薄发,一笔一划书尽过往来时路,艰难苦痛,无望坚守,每一步都算数。
她就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周身上下那种沉稳笃定的气度,就如同古木上不知名的小花,以一种内敛的方式,张扬地盛开。
一片寂静中,太师椅上的族长冷鸣突然笑了一下,意味不明道:“霜姐儿是真的长大了呀。”
左右族老不禁诧异。
熟悉冷鸣的人都知道,此人惜字如金,沉默如山,不到最后一刻,从不轻易表态。可如今这场对局才堪堪开了个头,冷鸣就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由衷的赞扬……
四位族老面色各异,隐约间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正逐渐脱离掌控。
同样被这句话影响到的还有冷越。他本就因毫无头绪心烦意燥,冷不丁听到冷鸣这话,宛如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冰火两重天。
到底没挨住心下焦躁,冷越抬头望向对面,想要观察冷霜反应。却见对面冷霜面无波澜,旁若无人,只是低头专注地画着,仿佛压根没听见冷鸣的那句夸赞,又仿佛对冷鸣的夸赞毫不在意。
冷越心乱如麻,本就杂乱无章的思路越发混乱。
却在这时,冷霜停了笔。冷越猛地站起,难以置信。
他看见冷霜将笔搁在了笔架上,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失态一般,慢条斯理整理手边画好的一沓设计稿。她将手中设计稿一页一页平摊在工具桌上,又仔细用镇纸一一压好。
她弯下腰,从桌脚箩筐里拾起一根铁丝,竖在工具桌上,用作接下来暂时串起各部分构件半成品的支架。做完这一切,她从地上箩筐又拾起一根铁丝,根据设计稿上定好的数据,用铜尺测量,裁剪,弯曲成圈,再以铜丝封口,反向缠绕,制作主灯的骨架。
冷越眼睁睁看着冷霜老练的手法,专注的神情,莫名就感觉好似穿过了时光的洪流,看到了从前的冷宁。
他那个被誉为冷家百年来最优秀的继承人的天才哥哥冷宁,永远被人簇拥,永远受人追捧,一路繁花似锦意气风发大步流星地向前迈进,而他永远只是那个跟在冷宁身后、被他的光环笼罩、被他的优秀碾压、所有人见了都只是摇头叹息的天才冷宁的无能弟弟。
手指不受控制地狠狠一划拉,狼毫在杂乱的半成品线稿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污渍,一如那些年活在冷宁光环下扭曲的灵魂,刺目又混乱,尖锐又嘲讽。
冷越颓败地笑了一下,黯然坐下。他慢慢揉掉那张已经不能再看的线稿,仿佛这样就能连同凌乱的自己一同丢掉。
冷霜对冷越心底的惊涛骇浪一无所知,她早已沉浸在了自己的制灯世界里。她熟练地缠好框架,将一个又一个半成品穿在了竖起的铁丝上。直到设计稿上所有构件框架都按照设定的尺寸裁好缠好,她才像松了口气般,取过一旁的棉线,穿过引针,又取出一个缠好的铜丝框架,开始往上头串琉璃珠子。
串珠是珠灯制作的重头戏,也是整个制灯过程中最为繁琐、工程量最大、最能体现珠灯技法的一步。
如果说设计是将珠灯师的创意构思通过画笔流于纸上,那么串珠就是将这部分寄托于纸上的创意思想情感彻底具象化。
串珠的技法非常之多,常用的有砖砌法、菱形串法、璎珞串法还有网状编织串法。不同串法之间呈现的效果不同,根据珠灯师想要呈现的效果或独立使用,或交替使用。
冷霜一手持引针,一手拿琉璃珠,穿针引线,对照着设计图,将琉璃珠子串起,将一个个珠灯配件从设计稿上漂浮的线条变成了触手可及的实物。
天色渐渐昏黑,祠堂却灯火通明,没有人感到困倦,也没有人喊停。没有人再去关注冷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冷霜身上。
时间无声无息悄然流逝。
天光破晓,红烛燃尽,日上三竿,又慢慢染上墨色。
终于,冷霜剪断了最后一根棉线。
她小心翼翼依次点燃珠灯内部的红烛,在小厮们的帮助下,将珠灯挂在了早已备好的灯架之上。
珠灯挂起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瞪圆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