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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夜寄无门 ...

  •   平湖秋雁是杀招,一旦使出来,对面的人必要身亡,可如今是在荒山上,素缘的对面无人无畜,唯有一丛丛开得低矮,只高过人人小腿的歆蓝草,那株株歆蓝花儿随着秋寒的霜风而轻曳,希求在人间地上扎根而完成它们的一生。

      歆蓝是无名的花,长在低矮的丛林之中,平素并不惹眼,唯有似小砚台这般的人才会留意到这样的小花,知悉它的药理,穆蔚如是想着,一步一沉地迈上了孤绝山。

      “小砚台——小砚——”
      穆蔚正看着素砚一角洗的发白的道袍,快步走上去才要与她相认,忽地自后心处传来一股刚劲的剑风,那剑风罩顶而至,凶锐的剑风如同千万剑锋一般,未曾友好地与穆蔚打过什么“切磋一二”的招呼,兜头便袭过来,却仿佛四面八方皆是长剑锋刃,穆蔚动一动,便感到身上被划破了千百道血口子,若再敢稍往前一步,只怕要血溅当场。

      “既未见过,师姐便使出一招,给你们开开眼——!”随着一声素缘的清叱,人随剑出,划过一人高的虚空,剑气将整个天地划分成上下两个气流不动的截面,素缘眼见四下没有活物,只看见一丛丛低矮的蓝草,便挽了一个轻简至极的剑花,三分内力朝着那歆蓝花丛袭去。

      越到山脚,山下穆蔚呼唤的声音越响:“小砚台——”
      “师姐!”十三人倏地围了过来,无一例外地,皆听见了山脚下穆蔚的唤。
      素缘手底下剑气未收,将她的身子整个围成了一个耳听不见人声的结界,此时心无旁顾,一意只朝着那歆蓝花丛斩去,不料“噗嗤”一声,血泽在素砚心口绽开。

      剑风强劲,至绝处凌空化阵,幻化出千百个素缘来持剑冲袭,她手底下的剑去势极快,穆蔚才在众人眼前露了一个乌黔黔的头顶,抬头之际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了脖颈,剧痛难言。

      穆蔚用尽力气,才稍稍可以逆着这道刚劲的剑风,勉强抬了抬脖子,眼皮一掀,却见一把反着银光的长剑,泠泠然直戳进素砚胸口,鲜血一时溅了她满袖满襟,穆蔚于素砚倒地之际,伸手接住她的背身,轻轻地将人放下,急忙摇晃着人身,唤道:“小砚台......小砚台......”
      素砚苍白着唇色,气息若死:“穆蔚,小蔚儿......”

      素砚抬手阻拦住穆蔚想要上前为她揩干净胸口不断涌出的血迹的那只手,撑着气息道:“是师太亲授的平湖秋雁,这是江湖榜上排名第十的剑法,无药可解,”轻咳三声,又忍着胸口剧烈的疼痛蹙眉说道:“不过你记着,我十三年来每月给你买来的书读,不是为了养你成书呆子,你出身南楚穆府,那虽是商贾之家,却是个领着国公爷爵衔的商贾,你我二人救世的理想若实现,将来......你总是要入朝为官的人,既然有家国志向,做官,便要做清正的官,”话说着,眼神虚虚地抬向对面走来的素缘一行人,终于将眸光定在素缘身上,轻声道:“不必为我复仇,但我死后,便要埋在一片黄沙静土之地,即便无人知晓,却也无人惊扰了我的魂魄,这便是极好的去处。”

      话未说完,人已然气绝身亡。

      一旁仰躺的竹篮里,七八丛歆蓝花,自根底的土系开始往上扎着嫩绿的刺芒,直到顶上开出三束小花来,每一朵都没什么新奇的,皆是寻常画工轻易能够画出来的五瓣野花,穆蔚抱着小砚台的尸身,扫见山脚下一丛丛的歆蓝彼此依偎着,开出属于泥土里最为卑微的气息,便如素砚这个人,不声不响,无声无息地来了,无声无息地将自己养大,又如此无声地去。
      甚至连是谁杀伤了她,她都不愿意追究。
      穆蔚顺着小砚台的眸光,眼中冷刃出鞘,有心为素砚计较,却暂且按捺住心底的焦躁,依着素砚的遗愿将人背起来,往静安堂的方向行去。

      静安堂里看门的老婆婆,原不是个尼姑,亦非代发修行之人,不过是因四十岁上死了丈夫,六十岁儿子亡故,身边没了依靠,又得莲音接济,这才投靠到静安堂来,她年逾七十无依无靠,如今已白发苍苍,穆蔚叩响了庵堂之门,轻声到:“婆婆,是我,快开门。”

      老婆婆将门扉启了一个微微的缝,见是穆蔚,原本笑着。将门已敞开了一小半,后又见穆蔚背上的素砚,那人的眼皮乌青一片,双唇上没了生机,一片死寂的纯白,一时关上了门。
      婆婆心中后怕,对着门外言道:“早年间......哥儿是一个大家户里遗弃在襁褓的婴孩,那一年上素砚的家乡遭灾,父母亲眷无一人敢管她,她没有饭吃,宁肯一步一拜叩上山门来,师太莲音这才收留了你们二人,命十三岁的她,去日日教养尚未懂事的你,这一教便又是一个十三年......”

      正说着话,素缘提着剑,身后紧跟着十三名道姑,杀气腾腾地过来,未至门前便呵斥道:“老婆婆,抓紧时间开门,咱们有一些杀人越货的差事,得禀告师太知道。”
      话说完,便一十四人风一般地卷过,顺着那道开启了一半的楹门便闯过去了,穆蔚目之不及,叹道:“我虽与砚台同处庵堂,一剑一武未曾习过,师太平素教授众位师姐的时候,也从来避着砚台,老婆婆......”
      婆婆冲他压了压手,自腰间解下来一包钱袋子,交在穆蔚掌心道:“我知道你是个苦命的人,那砚儿比你还要听话上三分,只是这事不好,”婆婆偷瞄了一眼素砚的死人模样,殷切嘱托道:“她是如何死的,究竟是否事涉静安堂,是否涉及官府诉讼,这都是万千丝缕的麻烦,而师太素来最是厌恶麻烦,你既从来托养在素砚名下,眼下素砚殁了,你也便没有了可托名籍之人,再寄养在静安堂,便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莲音师太......”犹豫一瞬,她终于道出实情:“不是个慈悲悯怀的人。”

      话落,砰一声庵门关闭,再不开启。

      老婆婆将穆蔚拒之门外,转过身来,对正在掸落一衣灰尘的一众姊妹们笑道:“原来是你们啊......我还当是穆蔚那么个瘟神,今儿个可是怎么了,为何门口的素砚死了,穆蔚还背着她,双眼通红得仿佛是地狱恶鬼,你们......”眼珠转了转,问道:“没起什么纷争吧。”
      “我们与他能够有什么纷争。”众姊妹齐声启口道。
      “一个毛头的小子,寄养在静安堂中罢了,能成什么大事。”素缘沉稳的声息有节律地传来,缓缓地笑道:“不过是依赖着从前有人养着他,才住在庵中罢了,如今这接养她的素砚也死了,他又有什么名义再敢居住在庵堂里头,吃师太赏下来的饭呢。”

      一阵嬉笑过后,众人风一般地各自散了,唯有素缘,叩响了莲音师太的门。

      穆蔚接过银钱,尚未来得及道一声谢,便见着内中庵门紧锁,想听着这么一个话头儿,必定是不论自己如何巧言周旋,这老婆婆势必不会再开门了,便拎着这袋钱,复转往东祥街去。
      天角忽地阴下来,东祥街角的棺材铺,压在一重重乌云底下,关闭店门。穆蔚背着小砚台的身子大步赶到门口,正逢店内的伙计拿出铜锁来闭门,她气喘未定,重重地朝内叩了三下门,直拍得上好檀木的雕花门窗“砰砰”一阵细微的轻响,竟零星摇下木屑来。

      “我家中长姐亡故,小哥容情,家中因嫌晦气,将我与长姐一并赶出来了,今夜已过了二更,我别处寻不到好棺来予长姐安葬,你便先开门许入,容我将银钱付过之后,买下一口薄棺安葬长姐,三五日后,我自然要登门拜谢。”穆蔚搜刮着肚中的文墨,小心翼翼地措辞。
      “你要什么棺材!”那人仍是不开门,吼道:“前人有言,一更天过后不许尸身入门,入门是惹晦气!”
      小砚台曾对穆蔚说过,在南楚神鬼的传说里,将死人摆在门户里头,乃大不祥,轻则诅咒家主断子绝孙,重则全家被人屠尽,据说曾这么做过事的,无人例外都遭过他人的暗杀。
      穆蔚拉开钱袋子,见里头零零碎碎地散落着半吊子铜钱,想必这也是老婆婆很不容易地凑下来的,她虽然一向不信这些神鬼邪说,当下却不得不应承着门内小哥的意思,随口敷衍道:“死者为大,如若小哥不允我姐弟入门,是否可以通融一二,允我以次等铜钱,买一口合宜的棺材。”

      “一两银子,草皮棺材。”小哥随口应付,在内叉着胳膊,翻着白眼讨价道:“二两银子,实木棺材;三两银子,红泥棺材;四两银子,黄梨棺材;五两......”
      穆蔚看着自己手中的几枚铜钱,苦笑道:“我有十枚铜钱,能不能......”
      “咔”地一声,铜锁落地,穆蔚听见里面的小厮大喊道:“没钱你来买什么棺材!寻一处破败的草席子将人裹了,发送到乱葬岗里去,岂不省心得很是一番自在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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