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剑寄流年》古道空空

78、素手杀生

　　尚灵冬费力地转动眼球，不可思议地看向清归，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师父……”

　　清归瞥了眼万长策掐在尚灵冬脖子上的手，脸上顿时黑云密布。

　　他袖口微动，手中已握了一柄短剑，几步来到万长策身前，用短剑猛刺他胸口。

　　万长策左手已废，不得不松开尚灵冬，用仅剩的右手去拦截剑尖。

　　尚灵冬只感觉掐在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消失，但由于极度缺氧，她眼前一片黑暗，身体不受控制地瘫坐在地上，缠在指间的银线也脱了手。

　　清归趁万长策出爪的间隙，闪身来到尚灵冬身旁，快速将她扶起，顺手在她背后用力一推，将她推出无往阵，自己取代她，成为法阵的阵眼。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待尚灵冬反应过来，她已身在无往阵之外。

　　客景初飞掠而来，将她稳稳接住，焦急地叫了声：“冬儿！”

　　尚灵冬用力推开他，一边嘴里喊着“师父”，一边飞奔向无往阵。

　　清归看了她一眼，反手结了一个星罗阵，罩在无往阵之上。

　　冰冷透明的镜面将所有人隔绝在外，尚灵冬狠狠地拍打着星罗阵，可任她再怎么哭喊嘶吼，星罗阵却是连一条裂缝也不曾有。

　　过了数招之后，清归逐渐体力不支，他自知不是万长策的对手，再这样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要想杀他，唯有玉石俱焚。

　　清归打定了主意，将短剑向右斜刺了三寸，故意露出身前破绽。

　　万长策太过轻敌，压根没把清归放在眼里，他右掌擦着短剑，如钢刃般的五指毫不犹豫地抓进清归的胸膛。

　　清归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在胸膛被利爪刺穿的一瞬间，左手死死扣住万长策的右肩，右手将短剑送入他的心脏。

　　万长策浑身僵住，惊愕又有些迷惑地低头看了眼刺进他心脏的短剑，他怎么都想不到，眼前的这个人为了杀他，竟然以己为饵，引他上钩。

　　清归的脸上被溅满了鲜血，他抬眸与万长策对视，平日里满眼的温润，此时全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狠绝。

　　二人同时收手，一时鲜血横飞。

　　万长策缓缓抬起右臂，用沾满血的食指指着清归，原地摇晃了几下，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便直直地向后倒去。

　　万长策一命呜呼，无往阵停止运转。

　　清归再也支撑不住，捂着胸口，摔倒在地，他展开右手，用最后一丝力气，收回了星罗阵。

　　道宗派掌门在比武大会当天，被人刺杀于本派院内，这对于名震江湖的第一大门派来说，是何等的耻辱。

　　道宗派弟子群情激奋。

　　本来比武场中只安排了二百名弟子，负责维持秩序。发生混战之后，派内余下的几百名弟子从各处涌入比武场中，将偌大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尚灵冬哭着扑向清归，跪在他身前，抓着他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着：“师父，您别死……师父，都是我害了您……”

　　清归微不可闻地叫了声“冬儿”，用气声道：“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客景初缓缓走到尚灵冬身后，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挣开了。

　　清归扫了眼院子里越来越多的道宗派弟子，将尚灵冬推向客景初，道：“带她走。”

　　尚灵冬嘶声道：“我不走！我死也要跟师父死在一起！”

　　清归再次狠狠把她推开，厉声道：“带她走！”话音刚落，便吐出一大口鲜血，晕死过去。

　　客景初看了眼院内的情况，双方人数差距越来越悬殊，现在不走，待会儿可能就走不了了。

　　他不在乎自己死在这，却不能让笑人间的所有人陪他一起送命。

　　他不再理会尚灵冬的挣扎，将她箍在怀里，意欲强行带她离开。

　　尚灵冬此时灵力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她见扭打不过，双手抓住他的衣襟，哀求道：“客景初，我求求你，你自己走，不要带上我，好不好？算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求你，你自己走，不要管我，行不行！”

　　客景初愣了一下，眼里是说不清的情绪，哑声道：“是你师父让我带你走的，你连他的话也不听吗？”

　　尚灵冬哭喊道：“可那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客景初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她身上几处穴位点了几下。

　　尚灵冬只觉浑身发软，眼前发黑，她最后回头看了眼清归，之后就倒进客景初怀里，失去了意识。

　　比武场上空突然没来由地刮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中，所有人都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客景初用衣袖遮住尚灵冬的脸，自己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只见一个身着彩色丝绸长衫的男子忽然出现，他走到清归的尸体旁边，轻轻将他从地上捞起，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见到客景初在看他，他冲这边点了点头。

　　客景初只觉得那彩衣男子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于是也回了他个点头礼。

　　彩衣男子一挥衣袖，根本看不清他们是怎么离开的，二人就一起原地消失不见了。

　　他离开之后，客景初才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人，不就是当初在绝厄岛冰洞里，他们发现并埋葬的那具尸体吗？

　　客景初后背冒起一阵寒气，他无暇深思，趁着漫天狂风未歇，一声令下，笑人间的所有人撤离了道宗派。

　　尚灵冬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在痛。

　　她睁开眼睛，眨了几下，用胳膊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

　　客景初本来靠在床边闭目养神，听到响动，猛地惊醒。

　　“小心手！”他看到眼前的一幕，忙抢过来，在她背后塞了一个软枕，扶她靠好：“醒了怎么也不叫我？碰到伤口怎么办？”

　　尚灵冬将双手举到眼前，她的十指已经缠上了厚厚的纱布，脖子上凉凉的，好像涂抹了药膏。

　　她想到了什么，猛地低头，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全新的，大腿上的纱布也和之前她自己的缠法不一样。

　　她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盯着客景初。

　　客景初慌乱地退后一步，忙解释道：“我只处理了你手上和脖子上的伤口，你腿上的伤口是我叫文柔处理的。你的衣服也是她给换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尚灵冬收回目光，问道：“这是哪里？”

　　客景初道：“这是我的一处宅院，旁边就是奇无式的鹤园，你只安心在这里养伤，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尚灵冬又问：“我睡了多久了？”

　　客景初道：“两天两宿。”

　　尚灵冬道：“道宗派的人没有追过来吗？”

　　客景初道：“据人回报，万长策刚断气不久，他的大徒弟谢长门就接手了掌门印，直接把比武大会变成了继任大典。”

　　他顿了顿，接着道：“当年那件事，谢长门也是参与者之一。他若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身败名裂，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到此为止。”

　　尚灵冬没再追问什么，撑着床沿，晕晕乎乎地下了地。

　　客景初急忙过来扶她：“你现在还不能随便下地，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尚灵冬甩开他的搀扶，咬着牙道：“我要回道宗派，把我师父的尸体带出来。”

　　客景初道：“你师父已经不在道宗派了。”

　　尚灵冬道：“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是我亲眼所见。”客景初伸出双臂，虚虚地拦在她左右：“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绝厄岛上，埋葬过一具被冰雪砸死的尸体吗？那具尸体复活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还是如实讲了下去：“那天在你昏迷之后，他闯入道宗派，带走了你师父。”

　　尚灵冬惊愕道：“你是说，那天须闻也去了？”

　　客景初点点头。

　　尚灵冬沉吟片刻，抓过客心剑，挎在身上，就要往外闯。

　　客景初再次拦在她身前：“你又要去哪？你现在灵力消耗过度，身上又到处都是伤，已经承受不住任何折腾了。你就不能踏踏实实休息几天，把伤养好了，再去做事吗？”

　　尚灵冬想要绕过他：“我要回落昏山，去看我师父。”

　　客景初按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落昏山离这里路途遥远，等你灵力恢复一点，再把伤养一养，过几天，我陪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你让开！”尚灵冬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师父死了！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死了！是我害死了他，你却让我在这里养伤？”

　　客景初大声道：“是万长策杀死了他，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尚灵冬按住剑柄，冷冷道：“你让不让开？”

　　“不让。”客景初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你不知道我这半年多是怎么过来的，我去过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问过每一个可能见过你的人，可怎么都找不到你。”

　　他喉头微动：“这次让我找到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从我眼前消失，更不会放任你去做傻事。”

　　尚灵冬后退几步，缓缓抽出客心剑，用剑指着他：“客景初，你是认定了，我舍不得杀你？”

　　客景初看着指向自己的剑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笑着笑着，他突然捂住嘴，咳得直不起腰。

　　过了片刻，他勉强止住咳嗽，站直身体，一步步向前逼近：“尚灵冬，你怎会认为，我怕死在你的剑下？”

　　剑尖将要触碰到他的身体，尚灵冬一时慌了神，客心剑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用脚尖踢门的声音。

　　“好烫！好烫！”白应笑大呼小叫道：“客大哥，冬儿的药熬好了，我进来了啊。”

　　门被从外面轻轻踢开，白应笑端着药碗站在门口。

　　他先是看到了尚灵冬，一脸惊喜地跑到她身边：“冬儿，你终于醒了，快急死我们了！前段时间你跑哪去了？不急不急，等你好了，再慢慢讲给我们听。”

　　没人理他。

　　白应笑似乎也察觉出了气氛不太对劲，他左看看尚灵冬的脸，右看看客景初的脸，再低头看看掉在地上的客心剑，结结巴巴道：“这是……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吵架了？”

　　客景初叹了口气，对他道：“把药放在桌子上，你先出去吧。”

　　白应笑还想再劝两句，但看二人的神色，没敢开口，说了句“那好吧”，把药碗放在桌子上，就出去了。

　　门被再次关上，客景初拉着尚灵冬的胳膊，把她往床的方向带：“躺回去，喝药。”

　　尚灵冬狠狠推开他：“喝药！喝药！喝什么药！你是听不懂我说话吗？”

　　她发疯似的扯拽着手指上的纱布，直到扯下最后一条纱布，露出一条条深可见骨的伤口，才一字字道：“客景初，不要再掺和我的事，不要逼我讨厌你。”

　　“你走吧……”客景初沉默了半晌，缓缓弯下腰，捡起客心剑，递到她手里：“走吧。”

　　尚灵冬接过剑，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客景初愣愣地看着门口的方向，突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伏在桌子上，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有人从门外走进来，停在他身后，给他倒了杯水，又给他拍背顺气。

　　客景初头也不用抬，直接对身后的人道：“望辰，跟着她，别让她遇到什么危险。”

　　望辰道：“可是你……”

　　“我没事。”客景初急道：“快去！”

　　顺气的手停住了，望辰叹了口气：“好。”

　　“等等。”客景初叫住他，气喘吁吁道：“别让她发现你。”

　　望辰暗自摇了摇头，出门朝尚灵冬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