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60》烟柳醉了

26、26、曾经插柳

　　26、曾经插柳

　　“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
　　胡老师任教的五年级这个班级是今年新接手的，只是她刚刚接过来，转手就交给我了。
　　上了两天课，分管教学的张副校长亲自过来找我。她首先表示感谢，说我帮了学校一个忙，接着告诉我胡老师是骨折了，在代课中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她。
　　临走，张副笑笑说：“韩老师，辛苦你了。”这话听着有点似曾相识。
　　教师节那天，学校在大门口搭起戏台，摄像团队的无人机早早开始盘旋。学校要求所有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以及我们全体老师签名廉洁过节。老师们签完名赶回食堂吃早餐，有人在说：“这给鲜花店过的节日，早该廉洁了。”
　　回到办公室，大家在凑份子，派赵老师和冯老师为代表去探望胡老师。两人回来后向我们描述了所见所闻：胡老师家里都是古董，连沙发巾都有年头了，其中有两块已经手工缝补过的，但胡老师收拾得干净，家里两个老的加上胡老师都是病号，现在全靠胡老师姐姐，只是看姐姐那身板，也累。大家说不是还有胡老师的儿子吗？胡老师父母说孙子得要上班的，不能影响他的。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的经，我一个人在背风处默默地念。
　　正说着，电话响了，竟是多年前的学生袁航。袁航送上了节日祝福，又问我有没有换住地，他想过来看我。
　　晚饭后，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袁航过来了。我打开门，眼前的年轻人高大、阳光，眉眼依稀还有十多年前的影子，他提着两盒水果，一声“韩老师节日快乐”的祝福让我满眼欢喜。
　　我给他泡茶，他说白开水就好，他和老婆带儿子来学游泳，他先过来看看我。我问他孩子多大了，他说明年可以读小学了，还有个二宝也快上幼儿园了。正断断续续聊着家常，袁航突然说：“韩老师，以后我的儿子读小学了，我有什么困难，还是要来找你您的，您是最好的老师，过去是，现在是，永远是。现在这社会，什么人都有，您不要他们吓到了。”
　　我愣了一下，我不能在我的学生面前表现的脆弱不堪。我认真的笑了笑：“谢谢，我呀，没事，打不死的小强嘛，嗯嗯，问心无愧就好，以后你家小朋友读书，我和小朋友一起学习提高。”
　　“韩老师，以后有什么事情，随时打电话。”
　　我笑着点头。
　　袁航看看手机，说得去接母子了。
　　我思绪如夜来香沉醉的夜色，浮动。
　　袁航是我刚到三小的第一届学生。我教他们的时候是五年级。
　　开学第二天，汤校长推开了我们教室的门，我看到门外汤校长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堆着笑望着我，手里拉着一个男孩，男孩憨憨的胖胖的，背着书包。我走到门外：“汤校长，您找我？”
　　“嗯嗯，这个是转学过来的袁航同学，镇领导打来的电话要我找个好点的老师，我就把他带到韩老师你的班级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哦了一声。
　　汤校长交代了一些其他事情就走了，我把袁航带进教室，让他临时坐在后面的空位上，跟孩子爸爸说中午再重新安排，并要了孩子的成绩单。孩子成绩不理想，我苦笑了一下。孩子爸爸说他家不在古窑，但也不远，开车过来15-20分钟，放学后他会来接孩子的。
　　15分钟的车程，在当时家用轿车还很稀罕的年代，也算是比较远的。但是只要家长不觉得有困难，那我们又能说什么呢？只是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袁航的成绩在班级属于倒数三四名。我看孩子父母挺辛苦的每天接送孩子，而孩子每天要比别人至少起早15分钟，放学也一样，想想这个家为了孩子的读书真不容易，就常利用课余时间给袁航补课，期中考试的时候，竟也考到了70多。
　　天气渐渐冷起来。
　　每天早上从热乎乎的被窝钻出来，越来越需要勇气。子炎的时间相对自由点，但是他要赶到古窑去上班，也辛苦。最苦的还是我儿子。每天早上他是多么不愿离开被窝啊。可是没办法。
　　看着自己的儿子，我想到学生，他们也一样，特别是袁航。
　　12月，西北风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4:30放学后，我收拾好走出教室，下意识的把脖子缩进衣领里面。走出大门，看到袁航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外，他跺着脚，不停地搓着双手，胖乎乎的小脸冻得发紫。我问他怎么还在学校，他说爸爸还没来接。我问他早上爸爸有没有和他说过时间，他说：“爸爸就说放学后在学校门口等他，不要乱跑。”那时候，如果有手机，我一定帮孩子打个电话问一声有没有来接孩子了，如果有事耽搁了，我就把孩子带走了；如果那时我有车会开车，我很可能直接把孩子送回家，以免让西北风欺负孩子，因为我也是母亲，看着孩子独自在寒风里翘首，每个母亲的心都会疼的。
　　我焦急地望望前面的路，看看手表，我也得去接儿子，还得买菜做饭，我得争取在子炎回来前把饭做好了。我想了想，把孩子带进学校大门。那时的学校没有保安，门口小平房里住着一个看门的老头安师傅。安师傅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我对安师傅说：“安师傅，请你帮个忙，我班的这个孩子在等他爸爸来接，外面太冷了，能不能让他在你的门口等一会儿？”
　　安师傅二话没说就打开门把孩子领进小屋子，我这才放心离去。
　　第二天早上，我到学校时，袁航的爸爸已经在学校门口等我了。他从路边一辆桑塔纳上下来叫住了我，对我说：“韩老师谢谢你！昨天工地上出了点事走不开，很迟才来接孩子，还好韩老师您让孩子在门卫室里等，不然孩子就遭罪了，真谢谢您。”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
　　“你还经常给孩子补课，孩子都跟我们说的，谢谢韩老师。”
　　“应该的应该的。”我想了想说，“天气冷，孩子在外面等你挺让人心疼的，袁航爸爸，你要有事早点打个电话到校长室说一声，我帮你安排好，或者让他在教室里。说到补课，孩子基础需要加强，时间不够，有时候只能让他体育课不去上补作业了。”
　　“好的好的，给老师添麻烦了。”
　　后来袁航爸爸又有几次接孩子迟了，我就跟孩子爸爸说，下回来迟了，学校里没人的话，就直接到我家里接孩子。在我家里，我还能管着他写作业。袁航爸爸连声感谢，过年的时候，袁航爸爸给我儿子买了一身衣服，说是孩子妈妈让他带来的。我很尴尬，我把孩子带回家，纯粹就是因为我是老师，我也是一位母亲，能听到家长一句感谢，我就非常满足了。所以我和子炎说我们要么给袁航也买一身衣服，要么请他们夫妻吃顿饭。子炎说都可以，不过他倾向于后者，他说人家买一套衣服，你也买一套衣服给人家，好像弄的像等价交换一样太清爽了。
　　再后来，放学后袁航跟着我回家，他爸爸来迟了，就在我家吃饭，反正也就加一双筷子，只是第二天一早想用剩饭烧稀饭就没有了，饭吃光了。
　　就这样，袁航六年级毕业的时候，袁航父母特意请我们一家去饭店吃饭，袁航读初中前两年都回来看我，后来的联系慢慢断了。
　　虽说是无心插柳，但是善意不会被辜负。
　　代课一周，我觉得感困惑和压力。我想我是不是应该找原班主任了解一下。
　　原班主任小孙才30多岁，体育系毕业的，竟考到了语文资格证。他刚入职那会儿我们一个办公室呆过，就看他眼睛挂在手机上，我有时担心小伙子上课怎么办。曾有人戏称，等到学校通知要检查备课笔记检查教师批改作业了，小伙子的“双枪”季就到了，废寝忘食，一夜能写完几支水笔。后来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不知是不是有改变。
　　小孙笑着说：“韩老师，这个班不太好吧，成绩很差的，有很多个学生比较乱，作业不肯做，家长不配合，我也没办法，考试成绩的话学校教学处有的，我也没有保存，你去问问教学处，家长的信息他们那里也是有的。”
　　然后又笑笑：“韩老师你真认真啊。”说着就急着往外走，说还有事要出去了。办公室同事笑着说：“又去送货了吧？等会儿我要的直接给我放传达室。”
　　楼老师悄悄地对我说：“韩老师，我有上学期教学处发布的成绩表，我下载了，要不发给你看看。”
　　这成绩，班级之间的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平均分和最高的班级相差近10分，年级前三十名一个没有。哎，胡老师有得苦了。
　　我找林亦然聊天，亦然告诉我，凡事不要太较真。现在的年轻人，不都这样吗？
　　年轻人是哪样呢？
　　小孙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奶爸。他爱人开了一家DY甜品店，同步在微信上售卖，微信上同时销售的还有各式零食水果，甚至小家电，据说我们学校有一半的老师都被拉进了他爱人的购物群。小孙差不多每天都会出去，有时去送货，有时是进货，由此可见生意不错，小孙公私两不误。年轻人清醒，用亦然的话说，教师，就是一个职业，他们还有长长的几十年，未雨绸缪，让日子有点颜色，最重要的是这虽然不被提倡，但也没有像补课之类的被当做洪水猛兽围歼。
　　亦然说，小孙还算可以了，至少备课笔记自己完成，该批的作业还是在批改，有的小年轻，备课笔记是花钱网上请人抄的，作业批改也任性得很。大家盯着小孙，可能就是因为他老婆的店需要他协助。“人嘛，平平淡淡就好。现在年轻人，很看得开，活的比我们通透。”
　　我也这么觉得，只是他们的看得开，或许是因为从小没吃过苦。
　　因为生活中没有苦可以吃，有些时候学习就是他们要面对的最大的苦。吃苦耐劳成为这个时代最不被需要的品质。
　　现在的孩子，很少真正体会到读书的意义，学习的内驱力已经严重不足，相对而言，干扰他们在学习过程中养成刻苦坚持文明守纪等习惯和品质的因素却在与日俱增。所以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有一个时代需要面对的挑战。有的时候，我不由得怀疑那些挥舞着教育指挥棒的人们，真的是为了这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吗？真的看得比我们老百姓更远吗？
　　原来说的是德智体美劳，现在应该怎么提呢？没有了勤劳勇敢坚持有毅力的传统美德的底色，仅靠想象和创新的加持，就能实现和谐发展世纪腾飞吗？盖棺论定，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后的人怎么看待这一教育的历史？
　　福祸相依。我没必要想得那么多，就像亦然说的。人家年轻老师还有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都能想明白，我都被别人投诉了，是一个没有归属感的代课老师而已，我还没明白吗？
　　我还是多想想独属于我的归属感。
　　房子还在看，我又在盘算师资。去哪里找教练和老师呢？陪练陪玩的教练必须是专业的，不然有麻烦。那么是找大学生做教练？他们有教练证吗？
　　我想到了健身房教练。周边有三家规模性的正规健身房，我有其中一家的会员卡，我想下回去健身的时候了解一下。
　　健身房教练的私教课价格不菲，他们拿提成，我问了一个教练，他们底薪加提成，每月收入上万，但是按规定他们不能离开健身房兼职。我不死心，问“如果健身房没有课，你们出去陪练可以吗？”
　　“不可以！有合同的。”
　　我想除非待遇比这里好，那他们就直接跳槽了。但是我都不知道会有多少学生，自己是可以不打算赚钱，我怎么能保证他们有更高的薪资？
　　我打电话跟儿子说了自己的想法，儿子也不支持，他建议我好好休养。看来还没出师，就先有下马威，是不是预示着诸事不利然道而行。
　　人总还是要有点追求，不然就没有了精气神，没了奔头。但是我也算不得是一个执着的坚韧不拔的人。我想，不着急，等等看，性急吃不了热粥。青春不能等，不能挥霍，但我早已青春不再，已是莫道桑榆晚之时，可咸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