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60》烟柳醉了

2、2、亦然说事

　　2、亦然说事

　　这事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是：你知道吗，韩老师向学生家长索要现金，受贿九千元，被举报了，可能要被开除了。
　　气愤、委屈、难堪，我觉得百口莫辩，我无法见人，泪流不止，不止一次晕倒了，我不知道事情会如何走向，我无能为力，学校能还我一个公道吗？还有一年就可以光荣退休了，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
　　晚上林亦然打来电话。亦然和我同事十六七年了，虽然比我小了七八岁，但她对人事的洞察力，令我高山仰止。
　　她先和我聊了些咖啡和睡眠的问题，然后就聊到这件事情。我一五一十地说了，越说越难过。亦然说：“老韩，你别难过了，我说两件事给你听，你评评理。”
　　和亦然同事有二十多年了，她是我调到古窑第一小学时的同事，中途我调离一小，她仍留守，直到后来两校合并我们再度会师。我调到一小那年应该是她分配到古窑一小工作的第三年。那时我一个产后不久的山村女教师初来乍到，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学生报到前一天搞卫生，我手头没有学生资源，亦然看到我独自在教室埋头苦干，就主动让她班里的两个学生来帮我，让我心里好生感动。
　　亦然说的第一件事是易老师的。易老师教学，是神一样的存在，不管教什么样的班级，她都是稳稳的第一。她不苟言笑，学生看到他就会莫名其妙的敬畏，她双眼一瞪，学生就不由自主的哆嗦。别说学生，我们平时在易老师面前都规规矩矩不敢放肆，虽然她只比我们大了一两岁，今年刚刚退休。
　　亦然说，易老师退休前两年，来自家长的压力不少，只是学校和她自己都不愿说。最后一次，因为学生作业没做，易老师让他下课补完，然后再抄一遍小学生守则，第二天家长就投诉到教育局，说老师一言堂，特别凶，搞体罚，还说易老师是个不会笑的变态，严重影响学生心里健康，要求学校换掉这样的老师。教育局就转给学校通知，要求调查。
　　这还需要什么调查，拿出易老师几十年的教学成绩，就是最好的说明。
　　“就为这投诉？”
　　“对啊。我们当老师的知道的，有的老师喜欢和学生打成一片，在平等和谐的气氛中学习，有的老师喜欢严格要求，一板一眼有规有矩，不是哪个好哪个不好的问题，因人而异，效果是最重要的。而且有的老师适合严格，有的老师适合宽松。”
　　“对的，其实很多老师都想给学生宽松的学习环境，问题是这个度把握不好的话，适得其反，加上学生大多缺少边界感，一旦课堂放开了，学生就像在家里试探家长的底线一样，一步步得寸进尺，忘乎所以。所以有的老师教学成绩不理想，原因之一就是矫枉过正，民主过了头，学生太把老师当朋友当哥们了。”
　　的确，这就叫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现在有些专家说起话来全是一串一串高深莫测的专有名词，都是完美的理想主义。，像袁隆平这样扎根土地的前辈已经去世了。
　　亦然说，学校找易老师聊过，也请家长来谈，这代家长大多是备受宠爱的独生子女，他们自我惯了，他们的理念里就是我要怎样你就得怎样，我觉得是这样的那就得是这样的。学校跟他们说，说不通的，非要易老师道歉。
　　“那结果呢？”
　　“还能怎样？家长完胜。”
　　我沉默了。我能想象易老师内心有多大的一片被荒漠了。
　　亦然说，今年易老师退休，学校一再挽留，希望她能继续留任，再教几年，易老师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前两年学校的高级教师不少选择续聘5年，比如退居二线的领导，无一例外选择留下来每个星期上三四节课；这两年又有了“银龄工程”，有些一线老师选择留下，一方面自己体能还行，回家也没有太多的事，另一方面，退休后，在经济上的差距还是十分巨大的。
　　“那第二件呢？”
　　亦然然说的第二件事是和周老师有关。
　　周老师和善，爱开玩笑，虽然比我大一岁，但是男老师退休年龄要到六十，所以他还要在班主任岗位耕耘五六年。
　　周老师的事情源于上个学期。美术课学生排队上来交作业，两个男生排队的时候身体接触，男生甲骂了一句，男生就动手了。美术老师和小干部拉开了他们，下课后美术老师和学生都没有对班主任周老师说起，周老师也无从知道，何况美术课的事，美术老师会处理的。
　　晚上男生甲的父母打电话给周老师，周老师第二天又进行了调查和教育，看看没有明显伤，就让两孩子相互道歉，再握个手。
　　周老师觉得事情不大就这么处理打算放学后再和家长沟通一下就好了。没想到第二天放学，男生甲父亲尾随男生乙到他家门口，然后两个家长就起了冲突，学校介入了，警察也介入了。
　　这个学期开学，男生家长找到学校说周老师上次的处理对孩子和家长造成伤害，坚决要求学校换掉周老师。家长在校长室又哭又闹，周老师被整蒙了，差点送医院。
　　亦然问我：“你觉得周老师错了吗？”
　　我无言以对。
　　亦然问：“你平时除了自己的教室，就是自己的办公室，两点一线，知道的事情少。这样的事情真的不少，你去看校长室，三天两头有家长来，有的家长两夫妻吵架都要责怪到老师身上。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听了这些事情，你好受点了吧？想开点，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可是我读师范那天起，我的老师就告诉我们，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是太阳底下最崇高的职业。
　　亦然说我没有与时俱进，她说：“你发现没有，被投诉举报的都是责任心强的，不愿意躺平的老师，这就都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好老师。但现在的社会，未必需要这样的好老师。以后学生说不想学了，我们就说好的，你先休息，家长说只要孩子快乐健康的成长，我们就说对的，学习不是惟一的，快乐健康最重要。这样当老师自己轻松，孩子喜欢，家长接受。”
　　好像是有道理的，这两件事的主角都是我们这代人啊，我们老了。我无奈的问：“那将来他们长大了怎么办？以后谁还能吃苦？谁造原子弹？谁当兵保边疆？都当明星网红吗？”
　　“以后的事我们管得着吗？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没有我们，教育就完了吗？长大后他们爱干嘛干嘛，我们过好当下。”
　　亦然说教师就是一个职业，不是来拯救人类的，我们没有这个能力，你也别觉得自己有多重要。
　　好吧，学校还没有调查的结果。不管放得下放不下，我都得暂且放下。
　　我原先就在考虑退休后干点什么，是争取参加“银龄工程”，还是自己做点事。现在好了，被她这么一恶心，几十年的名声大概坏了，就算最后调查出来还我公道，也没法追回和堵住已经在传播的不实信息造成的恶劣影响。银龄基本没指望了，没有一个单位愿意聘请一个名声不好的人。我这几十年认认真真地执着于一件事，就是教书，我也只会干这么一件事。我喜欢当老师，而且有能力有信心当好老师。如今当到头了。
　　我要弄明白，耀轩妈妈为什么要这么陷害我？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也不至于对我如此恨之入骨啊！我不想做个冤死鬼。
　　以后怎么办？能不能继续自己热爱的事？看起来，以后的路，全得靠自己。
　　我在百度、小红书上搜索有关教培的信息。前两年，课外学科培训已经封杀，这两年，学校推出了放学后托管，迟的都要托管到近六点，基本上暮色四合，学生才出校门一哄而散，这么一来，非学科类的培训也多少受到冲击。可是不做和教育相关的，我能做什么？
　　想想，现在的学生也是累。说的是减负，那么多门课都要考试，语数英科要考，连音乐、美术、体育都要书面考，理论考，还要实践考，这负重，还真的沉重，和我们的小时候，肉眼可见是没有可比性。
　　因为我们是六零后。我们那个年代，无负可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