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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在思考怎么当一个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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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你还记得卢本伟吗?”纪李把早餐放到许炎的桌面,推醒正在补眠的人,冷不伶仃说一句。
许炎眼皮一跳,昨晚刚说到他,今天就听到他的消息还真的是有够倒霉的。“怎么了?”
“那狗东西不是考上医学院了吗?听说要出国当交换生,还保研了。”纪李借了前桌的镜子照自己的脸,嘴角一个创可贴,颧骨一个创可贴,都是邻居那个大哥给上的药。欣赏了一下,又开始感慨这不公平的人生。
“老大你说咱俩,因为他一个休学,一个出车祸。他咋还能过得那么好?长的好看、学霸、还家世好,怎么什么好运气都落他身上了?”纪李冷哼一声,胸口憋着一股气上窜下跳,难受的他想把那个狗东西锤成糍粑喂狗。
“命好,羡慕不来。”许炎嚼着肉包面色淡淡的说,他所有的情绪都在昨夜发泄完了,现在再提起也只是觉得命运荒唐可笑。恶人自有恶人磨这种东西从爸爸出轨害妈妈进医院那会儿起,他就不信了。许炎现在淡然得可怕。
“老大咱以后当恶人吧!你看咱当好人逞英雄,举报他霸凌那会儿闹得沸沸扬扬,他什么事都没有考了个好大学。你被迫休学离开这里躲他们,我被他花钱撞断了条腿,我爸的生意被他们搅黄现在天天打我,你爸当年也差点破产。他一个教科书式的坏蛋现在过得风生水起。命运不公,对坏人不薄,我们也当恶人,你有脑子我有力气,咱就是这里最强的恶霸了!”纪李揽住许炎的脖子,畅想未来。
“不要,庭哥讨厌坏人。”许炎吸光豆浆,毫不犹豫地拒绝。
纪李想起南怀慈纠缠不休的前任,默默的划掉这个计划。南怀慈也讨厌坏人。
“你有发现这里的老师有好多都是新面孔吗?”纪李打开物理卷子头疼的看着最后两道拓展题,一边思考,一边唠嗑。
“常规操作了。这个校长是他姑父,他要考大学怎么能留下对他不好的言论呢?那些正直的教师都被调走了,教师队伍也洗了一轮了。”
“真不甘心!”纪李按断了铅笔尖,红了眼眶。
许炎把自己的铅笔递给他,面色动容,但无可奈何,现实就是这么不公平。“考个好成绩吧。”
“等你出人头地了,你爸就不会怨你了。”
“真的?”纪李冷嘲的笑了。
“嗯。”许炎不确定,他只是想给纪李一个走下去的期待。“至少,你妈会很自豪。”
“你安慰人真的有够苍白的,去看点心灵鸡汤吧。”纪李恢复正常的脸色,嫌弃的看着呆鹅一样木愣的许炎,嫌弃他简朴的说话艺术。“你不想哄你庭哥开心吗?”
笔尖停了好久,许炎红着耳朵问:“你有书单推荐吗?”
“……迟点发你。”真喜欢了?
许炎考上华阳一中那年,许煊已经进入大学了,从小到大许炎都在追赶着姐姐,不断地靠近却总被落下。
无论是妈妈还是姐姐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想要的人生,许炎在她们身后不知所措地凝望着她们走远。他好想跟她们说,能不能带上他。
再长大一点,许炎学会充当NPC进入别人的人生,或多或少留下自己的痕迹。所有人都夸赞他是个善良勇敢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很自私,他希望别人能记住他才会做那些好事,他才不是什么善良勇敢的好人。
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伪善者,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发生后来的事,许炎都将它们归咎于是自己的因果报应。不纯粹的善意就是算计。算计别人是在做坏事,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对!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能够再一次碰到卢本伟霸凌别人也算是一个挺孽缘的事。纪李这个愣头青听到声音就冲出去就人,许炎没时间录像取证,只能挺身而出帮他。
性格比姐姐温和一点的许炎没有抄起板凳抡那几个高大的霸凌者,而是拿着器材室的棒球棍抽他们,这场实力不匹配的互殴很快变成单方面殴打。
许炎和纪李手里的东西被抢走,新仇加旧恨,卢本伟让自己的同伴下狠手。很幸运的是当时的体育老师等不到两人回来就亲自找过来了。
还相信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纪李得意的揽着许炎的肩膀,满脸血却笑得明媚。“他们几个人完了!打架斗殴,加霸凌同学,肯定会被退学的!”
许炎捂着肚子微微弯腰,撑着已经站不直的纪李,两人像犯错的罪人一样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老师的召唤。穿过窗户,许炎看到低头状似认错的卢本伟无所谓的瘪嘴,侧头看过来时阴恻恻的笑了一下,像是嘲笑自己和纪李。
“嗯。肯定会退学的。”许炎不安的握住纪李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不明所以的异样感从心底蔓延。
霸凌者的父母为了向许炎、纪李以及另一位同学道歉,把三人送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住了一周,还额外给每人打了三万当住院的伙食费。住院前,体育老师和班主任都承诺会好好的处理这件事。
许炎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们说的是“好好处理”而不是“严肃处理”。直到纪李的爸爸由原来的气愤变得忧愁,直到许叶笙亲自到医院看他。
他们才知道,父亲们的公司被针对了。
许叶笙亲自到医院了解这件事情的起末,看着许炎满脸的创可贴和纪李满脸的青紫,再多的话也憋回去了。
“这家医院的股东姓卢,他们和一些进口医疗机器的公司也有合作,还有那个卢什么的大伯升官了。你以后别跟他打架了。”许叶笙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儿子,他一向不管孩子的教育问题,也不亲近孩子。
杜良玉把几个孩子教的很好,但是英雄主义在官僚和资本面前还是太过于浪漫了。道歉,他是不可能逼着两个做好事的孩子道歉的,但是他也得提点这两个孩子。以后别太好心了!
“叔叔,我和许炎是在帮助同学!我们才不怕他们!就算报警也是我们有理,你看我们两个的住院费就是他们给的,还有伙食费呢,是他们理亏!”
“我知道。你们两个好好休息吧。”许叶笙点点头。拍拍若有所思的许炎绑着绷带的手,起身要离开了。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叔叔知道。”
一周住院结束,许炎和纪李回到班里就迎来了各色各样的目光。纪李大大咧咧的回到位置,和周围的同学聊天,谁都不愿意搭话。
大概猜到了什么的许炎,回到位置轻声询问同桌班里面的事。“小班长,大家怎么怪怪的?被老班骂了?”许炎弯着笑眼,瞥到一脸厌恶的女孩子,笑容就停滞了。
“别跟我说话,我不想跟霸凌同学的人说话!”面容娇美的女孩子,嫉恶如仇的看了他一眼挪开了桌子不想和他靠在一起。
下课后,纪李蔫蔫的凑过来。“许炎,你说他们这是怎么了?我们一周没回来而已,怎么跟不认识我们了一样,眼神也怪怪的。”
“因为我们变成霸凌者了。”许炎合上笔帽,嘲讽的说着。难怪他一直都感觉哪里不对劲。
“什么!”纪李勃然大怒,正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门口来了几个穿警服的人,老班和几个隐约有印象的领导陪在一旁。
“许炎,纪李,你们两个出来。”老班站在门口面容严肃。
“走吧,听听他们狗嘴吐出什么象牙。”许炎率先走过去,淡定从容地看着警服里那一两个熟面孔,心里头的荒诞感更强烈了。
事件的定论下的很快——许炎和纪李霸凌同学。
为什么这么快呢?因为器材室24小时通网、每三个月检查一次的摄像头坏了,被霸凌的同学改了口风,纪李爸爸的公司破产了逼着纪李道歉,许叶笙的公司濒临破产没办法给许炎请律师,许炎的舅舅前年调任去了外省也帮不上许炎。
许炎和纪李不认输,两个小毛头东奔西走给自己上诉,因为没有律师,他们两个拿着自己找到的证据靠着学习了七天的法律知识给自己辩护。
当你真正需要法律的援助时,你才会意识到法律法典其实很薄。它承载的是大部分、共通的冤情,不共通的部分需要时间、需要精力、需要革新才能被援助。
很多人等不到革新的时间。
纪李在第二次上诉的时候出车祸了,许炎去看他的时候,纪李爸爸正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许炎在门口等了好久,也委屈了很久,愤怒让他揉皱了手上的证明材料。
天色暗淡无光时,许炎走进病房看着手手脚脚打着石膏的纪李,红着眼眶问他:“还要上诉吗?”
呼吸机突然滴滴作响,吵得吓人。纪李瞪圆眼睛,眼泪还是从眼角滑落,呼吸罩的雾气让他看不清纪李的口型,他只能在护士急促地推搡中慢慢离开病房。
纪李绝望地看着他,眼神黯淡无光,他愤怒、委屈的呜咽,最后却在许炎离开前,摇摇头。
“许炎,我不甘心!”
“我也是!”
后来,许炎妈妈身体好了一点点就出院给许炎办理了休学手续,在校长办公室,他看到了纪李的妈妈。纪李妈妈老了很多,眼袋很重像是哭了很多次。
“小炎,李子他还在住院,你有空去帮阿姨看一下他。”纪李妈妈瑟缩但期待的看着面无表情的许炎,小心翼翼地询问儿子最后的好朋友。
“好。我等纪李好起来一起复学,阿姨你别担心。”
纪李妈妈握着许炎的手,嘴唇颤抖了几下,百感交集。泪水润湿眼角,纪李妈妈只是轻轻地拍拍许炎的手。“好。李子有你这个朋友,是他有福气,你们都好好的啊!”
走在校道上眼睛收揽着校园绿意盎然、阳光灿烂,许炎第一次这么讨厌这所学校,他恨不得立刻有陨石坠落到这里净化这所该死的学校。
“小炎后悔了吗?”杜良玉看着面无表情的儿子,心疼他一夜之间长大成人。知子莫若母,她何尝不知道许炎的愤愤不平。
“不后悔!妈,我没错!”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他们也心知肚明!”杜良玉抱住崩溃的许炎,把他的眼泪藏起来。
“妈!我没错!”
校道下面的操场是两个班合班在上体育课,青春活力的气息从他们的笑容洋溢出来。那个面容娇美的班长站在卢本伟的身旁笑吟吟的和他聊天,许炎抬头时,卢本伟刚好抬头看向他,这一次卢本伟不再笑得阴恻恻的,而是自信的、张扬的笑着。
“许炎,你来答一下这道题。”班主任凌厉的声音,从讲台上传下来,像刀子一样划开回忆和现实的朦胧,把许炎一把拽出来。
冷汗一下子从后背窜出来,蔓延到鬓角。纪李拿着圈好题目的试卷从桌子底下递过去,许炎拿起来看着错了答案的试卷,一边心算一边慢慢的讲述。
蒙混过关后,许炎周围的六个同学都汗津津的。沈宇霁的连坐制真的很吓人。
“你发什么呆!”纪李拿回自己的试卷悄声问,大白眼瞧着许炎布满了怨气。
许炎朝周围同样悄悄怨声载道的前后左右桌愧疚的点头,然后小声的回答:“我在思考怎么当坏人。”
纪李翻了个白眼,看着许炎嘴角直抽搐。“你还是继续想你那个男朋友吧,你心脏里那点墨汁挤出来都不够写两句《离骚》”
“你放……”
“纪李,你那个大白眼翻给谁看呢!这道题你来写!还有你们那一圈人多写三张卷子,明天给我,错误率在20%以上,全班卷子翻倍!”
“啊啊啊——”
由于周末许炎要到学校上自习,没有通知他,温庭颓着脸开着车去接哥哥出院。住院二十几年的哥哥能出院,温庭也很开心,但是药物一直压抑着他的情绪,他没办法像平常人一样表达自己的喜悦。
“你摆这张臭脸是几个意思!这是你哥!你哥出院你还不乐意了!你是不是巴不得你哥死在医院!啊?说话——”
“妈——阿庭他只是累了,没摆脸色。你去坐一次吧,我和阿庭弄这些就行了。”温洋无奈的笑着拦住妈妈的手,瘦弱不堪的身体穿着过于宽大的衣服,稳稳地挡在温庭前面。
“累什么累!谁不累!啊?”刘娜娜把温洋推开,扯着温庭红着眼睛,愤恨的说着。
“妈!我就一定要笑吗?我生病了,我笑不出来!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温庭蓄着眼泪,脸色苍白无力,身体突然就开始发抖发冷。
“你亲个男的就笑得出来了!”刘娜娜最终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崩溃的大喊。她该怎么去说服自己,才能心平气和的看着自己儿子对着一个男的笑嘻嘻的又亲又抱,却对着家人哭丧着脸,还要埋怨自己。
温庭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病房的门被突然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