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虫》司清池

4、4.都是为了博一个前程

　　大早上出门在快餐店抱着书包眯了一会儿，许炎在闹钟的叫醒服务中抹着生理眼泪，动身往学校去。五点保安准时把大门打开，夜星稀稀落落挂在天边，月牙镶嵌在墨蓝的天空。华阳一中门前早起那批学生已经等在门口了，鱼贯而入的人群里许炎止不住的打着哈欠，所幸周围的学生也都睡眼朦胧，因而不显得突兀。

　　一进教室许炎就开始补作业，五点半教室的灯准时亮起，许炎写着英语卷子快要把字写成蚯蚓了。一抬眼教室已经来了几个人了，匆匆把答案写完，许炎很庆幸英语两份卷子都是选择题。

　　像不知辛苦的老牛一样苦干，许炎一直低头写到六点半，总算完成数学和化学的五份卷子，颤抖着手去掏物理卷子的时候，许炎听到了同桌天籁一般的声音。

　　“老大早餐是手抓饼和豆浆，你化学物理写完了吗？让我看一下大题。”纪李把早餐递过去，书包挂在桌子旁，红通通的手掏出自己划得乱七八糟的化学、物理卷子。

　　许炎吸一口豆浆，拿起饼三两口一大半没了，转了转握笔僵硬的手，从桌柜拿出刚刚写好的三张化学卷子放到他桌面。然后又握着笔开始和物理卷子作战。囫囵吞枣间，为了不伤到同桌的心，许炎还不顾梗脖的难受挤出贴心的解释。“物理没写完。”

　　“你疯啦！等会儿就是老班的课，你居然不写他的卷子！”纪李对卷子的手一顿，震惊且佩服的看着许炎，被寒风吹的发紫泛白的嘴唇吐出钢刀般尖锐的话语。

　　“咕噜咕噜——”许炎捶捶胸口，一口气喝完豆浆，艰难地把堵在胸口的食物咽下去。清冷玉白的脸透露着淡淡的死意。“但是别的卷子也要交了。”许炎奋笔疾书，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你昨晚去干嘛？你这些卷子不会都是早上才写得吧？”纪李摇了摇手上的化学卷子和夹在中间的数学卷子。

　　“我恋人昨天发高烧了，我陪他去医院。昨晚没时间只能是早上写了。”

　　“你完了，语文老师也发了卷子也是等会儿交，还要写作文。”纪李怜悯的看着他，把自己书堆最上方轻薄可怕的语文卷子弹到他的桌面。

　　“我没看到！不管了，等会儿去被骂一顿吧。”许炎抓抓头，自暴自弃的把语文卷子夹在语文书里，专心在手上的卷子。

　　“啧啧——有女朋友就是霸气！大不了被骂一顿吧！”纪李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重复许炎的话，收到一对白眼才安分地看许炎的卷子，找到思路也开始奋笔疾书化学卷子。

　　许炎回他一个白眼。

　　早读是语文的，许炎一边背书，一边赶语文卷子。老师巡堂时许炎好几次差点被抓，纪李拿着书上窜下跳吸引火力才没被抓走。一场早读下来，两个人都紧张出一身汗。

　　听说这周早读被抓要到升旗台有感情的背诵《长恨歌》。

　　一下课，课代表就组织小组长收试卷，顶着小组长不可思议的眼神，许炎讪讪的把作文空白的语文卷子交上去，和其他已经写好的卷子一起。

　　“你们两个怎么都这么胆大包天？都不写作文？有勇气！”女生比了个大拇指，抱着一堆卷子回到自己位置整理。

　　“你干嘛不写作文？”许炎继续奋斗物理试卷，抽空关心一下自己的好友。

　　“写到作文笔刚好没墨了。”纪李无所谓瘪了下嘴，后腰被踹的地方紫了以后现在还疼得厉害。

　　“你爸回来了？”许炎挑眉停下笔，伸手过去把他厚厚的衣摆掀起来，果不其然又多了几块青紫。在桌柜摸摸找找拿出活络油递过去，许炎继续计算大题。

　　“嗯。你爸好像也回来了，看到他车了。你跟你女朋友同居，你爸知道吗？”纪李拉开旧外套拉链露出里面灰扑扑的保暖衣，倒出活络油伸进衣服里用力的揉着伤口。

　　“男朋友。”

　　“啥？”

　　“我和我男朋友同居。我爸不知道。”

　　“……”纪李手动给自己闭麦把尖叫吞进肚子里，环顾四周人流稀少，确定没有人注意到，纪李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被包养了？我记得你不缺钱啊！难道……”

　　“不是包养。我钱够用，我跟他就是纯喜欢。”许炎完成一张物理卷子赶紧换另一张，手上不停的写着，说话的速度就变得很慢了。

　　落在纪李的耳中就变成他在犹豫了，为了不戳穿许炎单薄的自尊心，丧失这个高质量客户，和来之不易的好友。纪李善解人意的点点头，把活络油放进他桌柜，掏出自己的练习册苦哈哈的开始写。至于物理卷子大题，那种东西不是自己苦思冥想就能写出来的，纪李等老师讲思路后再挑战。

　　太多想问的话说不出来，纪李只好闭上嘴写题。写了一会儿，还是管不住好奇心，趁着上课铃响前，他做贼一样悄咪咪凑过去小声问：“我记得你高二那会儿喜欢班长不是吗？怎么突然喜欢男的了？”

　　“我不喜欢男的，只是喜欢庭哥而已。”许炎停顿几秒认真思考，轻笑出声，又继续与试卷奋战。

　　“惹——好恶心！”纪李狰狞面孔，感觉自己被喂了一大口狗粮。转念一想，又犹豫着问：“你喜欢他什么？”

　　“唔……哭起来很好看。”许炎撑着下巴回想自己想要和温庭同居的契机，好像是在医院很在意他水汪汪的眼睛，又想起他喝醉时忧郁温雅的样子。“就……好看。”

　　“就这？”纪李有点不可思议，冷笑了一下。突然想起邻居那位貌美泼辣的大哥，不自然的轻咳。“那你喜欢你那个庭哥是什么感觉？”

　　试卷刺啦一声，许炎龙飞凤舞的字划破了脆弱的试卷，转头看向一脸娇羞的纪李。无利不起早，这个好奇心的方向不对吧。许炎满眼透露着‘你不是吧！’斟酌一下字词，许炎一边回想一边形容。

　　“见到他会感觉轻飘飘的，和他在一起心情会变得轻松，见不到他会想他。他开心的话我看到就会不自觉笑出来，他难受我就会很心疼，想要替他难受。总之就是和他在一起会很舒服。”许炎托着下颌，另一侧嘴角控制不住翘起，困倦和疲惫暂时褪去，整个人都变得暖融融的。

　　纪李想起南怀慈，心下一惊，出院后和南怀慈的几次相处场景像泉水一样从记忆深处涌现，沉浸半晌难言的喜悦与爱而不得的愁苦，回神时纪李从美好中抽回自己又回到残酷的现实中。瞥到许炎已经重新埋头卷子，纪李也默默地拿起笔解自己的题。

　　上老班的课时，老师讲到一半抽人上台写题，刚好抽到许炎。许炎看了几眼题目，空手上台刷刷的写，边写边心算，遇到一个有些分歧的难点，许炎在空白黑板算了一下。

　　拿着卷子环顾教室的班主任注意到许炎停顿，抬一下眼镜，朗声喊纪李：“纪李，把许炎的卷子拿上来。”

　　“……好”停顿半秒，纪李看着空白的卷子，伸手把刚刚讲完的卷子拿起来，准备拿上去。

　　许炎写字的手顿住了，装作在思考的样子，若无其事的继续写。

　　“你的也拿过来，把最后一题写在黑板。”阳光闪了一下镜片，老班不带感情的低语紧接而去。

　　“……好”纪李一脸僵硬，长手长脚跑一千米时飞快，此刻却走出赴死的壮烈。

　　老班拿着试卷面色严峻，纪李拿着白色粉笔颤抖着写下一个答，许炎飞快的写着企图留下保命的苦劳，班里的学生觑着他的表情都瑟缩起来。

　　“有多少人大题没写的？”

　　许炎嗒一下写完最后一个字，不小心按断了粉笔。许炎和纪李站在老班身后小心翼翼的举手，底下坐着的人也稀稀拉拉举手，大半个班都没写。

　　“不会，还是没时间写？”

　　班里一下子就沸腾了，各个垂头丧气的人都神情激动，七嘴八舌的抱怨着最近有很多卷子，没时间写，而且题目也很难。

　　“很难？没时间写？一班那些人是怎么写完的？你们现在觉得难，是觉得高考会很简单吗？”老班凉凉发话，刚才还躁动的同学们一下子就沉寂了。

　　“分班考你们输一班一筹进到二班，刚开始不是都不服气想要超过他们吗？现在那股气当屁放了？你们现在轻松一秒，以后高考就输人一截！”老班抱着手看着底下这班憔悴的孩子们，挥挥手让站着的两个人回位置，一抬眼镜心又硬起来。

　　“上次月考年级物理我们班排第一，我班前三名同学物理在市里都排在前五名。为什么？你们刚进到二班物理成绩多差还有印象吗？怎么现在分数好看一点就想偷懒了？超过一班就觉得自己牛坏了是吧！”老班指了指班级的成绩单，厚厚一沓，最上面的是前天的周测成绩。

　　“这分是你们一点一点挣来的，是你们每天熬大夜红着眼睛专研拿到的！为什么你们的卷子难？因为你们写的是竞赛题！因为你们一个普通班写的是尖子班才写的竞赛题！”

　　底下好几个人委屈哭了，偷偷抹眼泪，不敢吭声。不是生气老班的语气太凶，只是感觉自己最近真的太辛苦了，觉得自己太不容易了，一时间悲从心来，压抑不住。

　　扫视全班，看着同学们眼底的青黑和蜡黄的脸，老班握紧卷子忍了忍，还是软了语气。“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别给自己丢脸！苦也咬牙咽下去，没有下次，谁不想写卷子要么转班，要么写双倍！课代表叫几个人到办公室把新的卷子都抱过来，一共五份，你们现在写。我给时间你们写，明天我要检查。”老班转身那红粉笔对着许炎的答案修改几个错误点，挂上半勾。而后拿着红笔和成绩单坐到门口走廊的桌子。

　　班里累极的几个人人偷偷哭了一下，很快就投入到写卷子的大军，纪李和几个对题目没思路的人拿着卷子到走廊那问老师。课代表带回试卷，发放时没人抱怨。

　　华阳一中只有一个尖子班，二班是尖子生的后备役，也叫尖子中的差生。五百六十是个分界线，按成绩排名筛选了一个物理尖子一班和历史尖子七班，筛下来的物理尖子生被一股脑组成了二班，其他的历史尖子抽签融入了其他普通班。历史和物理的普通班很多，只有二班是特殊的，因为这一整个班在分班考中都与尖子一班失之交臂。

　　就像老班说的他们都是被一班刷下来的，他们都不服气，进到这个班里所有人都居高自傲仿佛自己没有败与成绩，只是被命运捉弄。他们那副自艾自怜的伪装在沈宇霁成为他们的班主任时消失。老班见面第一天就特别狂，开口第一句就是“听我的话，我让你们成为真正的尖子班。你们的敌人不是华阳一班，而是全国的一班。有我在包你们日就月将，入股不亏！”

　　课代表坐在许炎前面，她一坐下就开始抹眼泪，吸吸鼻子，许炎拿走纪李的纸巾递上去。

　　“我们的成绩的确是日就月将了，但是好苦啊！每天都累死了，你说一班那些人是多长了个脑袋吗？怎么我们要用这么多努力才能填平和他们的聪明之间的差距。”迟雅擦擦眼泪，擤鼻子，又带上眼镜，厚厚的眼镜依旧挡不住红红的眼睛里的难受和疲惫。

　　许炎耸了一下肩，眼角殷红，声音沙哑。“大家都累，我们幸运一点努力的成效看到了不是吗？他们比我们还焦虑。”

　　“焦虑个屁，总分最高的还不是他们一班，年级排名前三也在他们班。”迟雅笑了一下把纸巾放回纪李的桌面，接过同桌递过来的糖拆开塞嘴里，转身就沉默的写题。

　　签字笔转了几圈，许炎想起同样一脸疲倦的年级第一，今天的早起大军里也有他的身影。谁又比谁轻松，都是想给自己博一个前程，都是不想放弃自己的被遗弃在罗马之外的差生。许炎抓着头发，低垂沉重的眼皮，眨眨干涩的眼睛，沉默的进入写题队伍中。

　　午休许炎请假没考英语，批假时老班睨着眼睛打量许炎，想起同事对他和他姐姐的恶评，又比量着他平时的言行，犹豫两秒还是签了。“只请午休够吗？”

　　许炎叹了一口气，毕竟姐姐不是他的监护人，昨晚能请到假已经很幸运了，今天临时请假没有家长打电话，已经预想着老班不同意就翻墙出去了。“够的。谢谢老班！”

　　许炎拿走假条转身就往外跑，急匆匆的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