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木》叁禾三

15、1:15

　　距离标准三开始检验仅剩一个小时了。
　　与一天前蝙蝠还四处镶嵌在洞壁不同的是，如今的甬道内虽然人流如织，但却安静无比。
　　既没有蝙蝠，也听不见人语。
　　寂静的灰暗笼罩着那些在甬道里奋力前行的人，唯有尽头的“光源”，正彰显着他们似乎并不是徒劳无功。
　　他们大多都在天真的庆幸着又一次逃出生天，殊不知，这世间的一切万物，都早已对他们关上了大门。
　　光核内——
　　明天他们四个一脸凝重的从四面八方飘来，来到光核内连接着洞口的入口处。
　　他们作为前四个进来的人，从进来后便一直守在连接洞口的入口处，等着仇枫他们。
　　但他们就算等到了昨晚，光核不知为何再也无法进入时，他们也没能等到仇枫他们。
　　见此他们便不再守在洞口处，而是在光核内分头“捞”起针来。
　　可大海捞针一样的搜寻简直无异于精卫填海，无论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有关仇枫他们的一丝一毫。
　　所以在这至关重要的一个小时，他们四个按约定好的时间再一次来到这入口处，还是决定放弃了。
　　“没办法了…”明天深深叹了口气。
　　他们的光板自进入光核之后就失去了作用，根本无法再打开，再也联系不了任何人。
　　平凡伸手按压着面前弹性十足的溶液层，垂眸淡淡道：“是啊…”
　　就在昨晚，当洞壁内的最后一只蝙蝠灰飞烟灭后，光核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弹弹球一样，那层溶液层变得弹性十足，使得任何物质都无法出入其中。
　　洞外——
　　“什么？进不去了？”杨梅儿站在洞前不满的直皱眉，“那就叫他们出来！”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他们可以死，但我们必须活下去！”杨梅儿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她身旁那个年轻男人——那个曾和她在包间里的男人。
　　此时大部分人都已进入了洞内，只是处于队尾的他们，才刚刚传来进不了光核的消息。
　　只是这洞进去容易，出来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而在这幽深的洞口前，还有一小波人正站在洞口不远处——那群二等以上的“高等人”。
　　他们左右四顾，该聊天的聊天，该看戏的看戏，丝毫没有下去的意愿。
　　“真蠢。这下好了吧，说不定从这根本进不去。”
　　“星联到底搞什么鬼，怎么会让我们和臭虫挤来挤去呢…？”
　　“等着吧，我们马上就要赢了。”
　　“没有选择跟臭虫挤来挤去是我做的最正确也是最应该的一件事哈哈。”
　　…
　　身为高等人的他们既不愿意“以身试险”为他们口中所谓的“臭虫”做垫脚石，也不甘意与臭虫为伍，去争抢本就属于他们的权利…
　　所以他们只能自我感动，自私又傲慢的以上位者的视角对那些“臭虫”进行可笑的种种批判。
　　“梅梅，要不我们现在就进…”那个男人听着耳边各种嘲笑的声音，犹豫着开口道。
　　“我不要！你自己看现在哪个一等的人下去了！我才不要和臭虫挤来挤去！恶心死了！等他们上来让出位置不就行了吗？”杨梅儿突然不顾的大喊道，活脱一个刁蛮小姐。
　　林笙突然就泄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女朋友变得好奇怪。
　　从一个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突然变成了一个随地发疯的骂街泼妇。
　　真的好奇怪。
　　可他有什么办法，几乎所有二等以上的人都在等着三等的那个代表人与那些臭虫交涉，他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会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压力，跳进洞里，脱离这个早已成为他的茧房的圈子？
　　他也是个天之骄子啊。
　　想到这，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双目空洞的盯着洞里不断想要爬上来的那些人，再也没言语。
　　他知道，他们这群天之骄子一直以来骄傲的步伐，就该到此结束了。
　　因为光核并不会承认他们这些所谓天之骄子，【图纸】计划更不会。
　　杀死他们的，自始至终都是他们的自以为是的傲慢，是那永远不肯低下的头颅。
　　当时针再一次来到命运的转折点，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标准三预留的检验时间已结束，五秒后将启动标准三的检验程序，请做好准备】
　　整个大陆突然开始摇晃起来，就像火山即将喷发时一样。
　　仿佛一刹那，所有没能进入光核的人都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冲向了洞外。
　　【五】
　　此时整个光图的剖面就如同一个鸡蛋被一根吸管贯穿了一样，光核就是那颗被贯穿了的蛋黄。而且这根吸管的两头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人潮来。
　　【四】
　　巨大的光核内只有区区六十万人。上一秒，他们还能隔着那层不可能被捅破的溶液层勉强安抚算是已经阴阳两隔的朋友或家人…下一秒，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如此重要的人就这样被冲击力冲出洞口，冲到空中。他们有的会摔进柔软的肌肤，有的却只能猛的奔赴坚实的地面。
　　【三】
　　地面上一片狼藉，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秒停止的呼吸。
　　【二】
　　而那活着的六十万人，只能无可奈何的围住那两个可以通往地面的洞口，像井底之蛙一样，偷窥着那只有鸡蛋大小的洞外世界。
　　【一】
　　【检验开始】
　　与上两次检验时都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核验过程对于达标者来说是那么的安静，又是那么的嘈杂。
　　他们几乎都只是静静的浮着，没有任何动作。
　　只有几个还不死心的趴在入口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五、四、三、二、一】
　　【检验完毕】
　　语音刚落，光核通往铭麾北极点那个洞口的溶液层便开始变软，也开始变薄。
　　甬道内又一点一点的冒出了几十万只蝙蝠，它们睁大着双眼，“嬉笑”着望着他们，似是要将他们送出地面。
　　当第一个人试图触摸那层薄薄的溶液层时，溶液层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坚不可摧，而是随着那人手上的压力，在外延伸出了一个“金黄小球”，足以包裹住那个人的全身。
　　等那个人不可思议的进入那个“金黄小球”后，那个小球便逐渐收口，也逐渐脱离了光核，就这样把他一起带出了光核，慢慢的飘向通往地面的洞口。
　　而洞里的蝙蝠也不上前，只是静静的随着他的小球的方向，一路转动着那双大眼睛。
　　众人见状便纷纷模仿，一个接一个的小球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向地面进发，迎接新的未来。
　　而在地面上，到处都是繁星闪闪。
　　五颜六色的维子一颗接一颗的飞向仲阳，再也不复存在。
　　几乎是明天他们四个人一踏上地面，星网就立刻恢复了。
　　于是明天和平凡立马检查了发件箱，果不其然，那两封发送失败的短信，正静静的躺在他们的草稿箱里。
　　看了好一会，明天才关掉了光板，垂下了眼帘。
　　平凡伸手搭在了明天的肩膀上，也没说什么。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什么想说的。
　　但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也会记着他对兄弟们的承诺，会想着之前的点点滴滴，会自己在内心里遗憾，在内心里安慰自己，甚至就连他搭在明天肩膀上那只手，都在不知觉的收紧。
　　常乐松面露疲色，只是打开光板中的拨号盘，一遍又一遍的拨打那些图像已变为黑白的联系人。
　　齐天柏也神色黯淡，但他还是率先打破了沉寂：“都怪我。”众人抬眼望向他，他接着说道，“我不应该只安排我们四个先走的…对不…”
　　“别说对不起。”明天打断了他，“没有人需要为这件事情道歉，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些被淘汰了的人，都是需要被道歉的那一方。”
　　明天说完后，他们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是啊，岸本森欠着他们一个“道歉”，一个永远也不会被原谅的道歉。
　　所以他们谁都明白，无论是多么真诚对不起，也带不回那些已经长眠的人，他们四个能做的，就是带着希望永远走下去。
　　直到最后一个人的金黄小球破裂，顺利将他送至地面，众人的耳边才又想起了路西法的声音：
　　【我宣布，一级选拔到此结束】
　　天已大亮，嘹亮的号角声再一次响彻了整个光图，新的希望冉冉升起，旧的历史随风而去。
　　而岸本森的声音也在这时合时宜的响起：“恭喜各位顺利的通过了一级选拔，也恭喜各位又离完美更近了一步。”
　　“接下来各位将会有一个月的休息时间，请在图纸中查看自己在铭麾的八个角城中的休息区域，并搭上飞往相应角城的飞的。”
　　“【图纸】计划的其他相关说明将在所有人到达指定休息区域后，于图纸中发布，请注意查收。”
　　“在有限的未来里，期待你们能成为，绝对完美的自己。”
　　如果说刚才的沉默是对已逝去的人的忏悔，那么现在的沉默，就是对渺茫未来的无奈。
　　“我在郁钟。”又是齐天柏打破了那窒息的沉寂。
　　“我和你一样。”常乐松看完自己的图纸后，也接着点头道。
　　“我在万闻。”平凡有些紧绷的扭头看着明天说道。
　　明天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没说什么，关掉光板后，也扭头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平凡心下了然，然后语气生硬的说道：“走。”
　　说完也不看他们三个，抬脚便毫不拖泥带水的走向不远处的飞的。
　　“那…有缘再见了？”齐天柏与常乐松看着平凡的背影愣了好久，才对视一眼，然后看着明天说道。
　　“嗯，有缘再见。”明天定了定神，朝着平凡的方向走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为这个时代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烙印上了独特的痕迹，即使心中有再多的愧疚，也无法阻挡时间的脚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算是满身伤痕，也要笑着挥手道别。
　　“一定，一定，要活下去！”齐天柏和常乐松奋力呐喊的声音突然从明天身后传来。
　　愧疚似乎再一次席卷全身，虽然他很想转身再看一眼他们两个，可他明白，他和平凡两个已经走得太远了…
　　“一定。”
　　十分钟后，飞往万闻的飞的上——
　　明天扶着额倚靠在他座位旁的飞的窗边，望着窗外的云丝与黑雾缠绵，用另一只手的食指一下又一下的敲在他座位旁的便携桌上。
　　平凡自打一上飞的，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又是时不时爆出几句自信爆棚的奇怪言论，又是这聊一句，那聊一句。
　　虽然聒噪了些，但也让飞的上的气氛舒缓了不少…虽然大多数人都没理他这个“怪胎”，但他还是聊得乐此不疲。
　　就好像又戴上了面具，刚刚他头也不回离开的那一瞬只不过是面具裂痕之下的幻影，眨眼间就恢复了如初。
　　他变回来了，变回那个怪异而又显眼的平凡了。
　　只是有时他也会停下来看看明天，看看他是不是在休息，需不需要安静的环境。
　　等明天察觉后抬眼看他，他又才又开始跟飞的上那些愿意理他的人吹起牛来。
　　“我跟你说…特别厉害…有一次…”平凡聊着聊着，又一次停了下来，望向明天，不久便没了下文。
　　“不用看我了，厉害哥。在这一个小时的路上，我还不至于睡过去的。”明天还在敲着。
　　但平凡索性也不聊了，凑到他旁边，就这么和他一起望向窗外。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平凡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明天有些意外的顿了顿，既没看他，也没说话。
　　“我一直相信，人各有命。该来的，总会来的。”平凡望着窗慢慢道，“就像我们的世界虽然被编写得很完美，但却也存在着我这样一个破坏了这个完美的‘误差’。”
　　“这是我的命。”
　　“也是这个世界无法预判和修改的误差。”
　　“所以，误差是绝对的。而死亡，不正是每个人命中注定的，那个无法被预判和修改的——”平凡又望向明天道，“——误差吗？”
　　明天终于停下了敲击，转头看向他，良久才闷笑了一声，又转过头去。
　　而平凡也勾了勾嘴角，往回靠在了座位上。
　　他将双掌交叉垫在头下，眯起双眼，侧身跷了个二郎腿，一边晃着，一边哼着个小曲，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明天又转头望了他一眼，才笑着摇头望向窗外。
　　是啊，死亡是命中注定的。
　　我们注定要在有限的生命里与死亡相拥，与误差周旋。
　　绝对的完美？
　　不可能。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