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谔迷题》假性蓝色

5、第 5 章

　　真不想干了。男人这么说。
　　他的同事敷衍地点头，示意他就位。
　　他啧舌，持枪侧靠在门边。等同事踹门，再侧身举枪，准心瞄准室内，扫过一圈，依旧空无一人。
　　他*的。他低声骂。我反正也不喜欢那女的，找个屁，整栋楼都扫遍了，屁都没找到。
　　同事只说了四个字。那是市长。
　　所以他闭嘴了，在护目镜后翻白眼，心想还不如不接受这个轮班，至少上街巡逻还有钱能敲。

　　整栋楼的警报一刻不停地响着，催促包括他们二人在内的所有安保，去搜寻自慈善晚宴上突然销声匿迹的市长女士。
　　家犬一刻不停地奔跑，嗅闻老鼠的踪迹。

　　*

　　“我真的很讨厌防弹板。”
　　Richie这么说。

　　没人回答他，就连耳机那头也没有回声。从骚乱开始的第三分钟，整栋楼信号就被屏蔽了，他跟另外两人失去了联系。唉，他们当时真该用铱星系统。
　　Richie叹气，扔掉打空的德林杰袖珍手枪，弯腰从尸体的枪带中拔出西格绍尔P226，手指拨开一旁的皮口，抽出备用的消音器。
　　他抬头，边装消音器，边朝墙边站着的女人展示这把武器。
　　“您给他们的拨款可真大方。这家伙可不便宜。”
　　“的确价值不菲，可惜没你的眼睛贵。”她如此回答，“那只假眼睛是定做的吧？很漂亮。”
　　Richie从善如流：“噢，这算长期投资。”
　　Patricia点点头：“这样。很有远见。”

　　作为被挟持的对象，Patricia有些太过镇静。
　　考虑到她被Richie注射了不明毒物，又亲眼目睹Richie用袖珍手枪射杀了两名安保，市长女士此刻的脸色未免太平淡。
　　没有愤怒，没有不安，甚至没有紧张。Richie甚至觉得她略带好奇，只是秘而不宣。
　　这是好事，Richie得承认他对现状很满意。一个被吓得战战兢兢走不动路的人质，跟一个被迫跟随但行动自如的人质，后者显然更理想。

　　Richie握住枪把，上前抓住Patricia的小臂：“走吧，女士。”
　　她来不及表达意见，就被他带出这间杂物间。
　　出门时，她不得不抬脚跨过两具尸体，Richie噢了一声，向她道歉。如果这两位警员能在开门勘察时多留意视觉死角就好了，希望下辈子能多注意一点。
　　二人迅速穿过这层，踏上楼梯。
　　电梯早就被切断电源，楼梯是通往目的地的唯一途径。楼梯间当然有人，但很快也会有尸体。
　　Patricia在前，他在后方，对按下通讯却没来得及汇报的安保射击很轻松。
　　出乎意料的是，市长女士格外配合，她攀爬楼梯的速度很快，似乎丝毫没有拖延时间的想法。

　　Richie计算着子弹与预计敌人数，在三十一楼通往三十二楼的楼梯上随口跟她搭话：“您对安保人员毫不怜惜呢。”
　　“如果我说我有，”Patricia边因攀爬喘气，边头也不回地给出回答，“你会不对他们开枪吗？”
　　Richie沉默片刻，随即笑笑：“……真是很市长风格的回答方式啊，女士。”
　　“我也可以给你不那么政治家风格的答案。”
　　她握着扶手，爬完这层楼的最后一阶，随后停下脚步。
　　Richie可以用枪指着她，让她继续向上。毕竟现在无论上下，随时都有人赶来，Richie对基斯城官方警力的得过且过有一定信心，但不至于要冒如此风险。
　　但他没有。他也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等待Patricia给出的答案。

　　市长女士垂下眼皮，用琥珀色的虹膜注视眼前的男人。
　　“我在意人，也在意城市。”她这么说，“但这里是基斯，你做不到在珍惜概念与整体的同时保护好每个个体。
　　“所以我跟从我们的主。我爱人，但我不能保证我爱每个具体的人。”

　　说完，Patricia转身，继续向上走的同时询问身后的持枪者：“怎样？这个答案是想让你鼓掌，还是对着我的脑袋开枪？”
　　“当然是鼓掌，我又不能对您开枪。”
　　Richie笑着回答她，耳机传来蜂鸣，他将P226举到胸前，“楼上又有两位，麻烦您届时停步。”

　　*

　　警司刚想抬手敲第二次门时，门锁就发出了咔哒声。
　　他有些心不在焉，所以他的手敲到了Greg的胸口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金发男人扶着门，站在他眼前，低头看了眼落在自己胸口的拳头，表情稀薄的脸逐渐浮现困惑。
　　警司立刻收手，佯装咳嗽：“咳咳……开门真快啊。”
　　“因为听到就来了。”Greg回答，侧身将他让进来。

　　踏进这间伪装用的模式房时，警司有些感慨。住了将近半个月，这里依旧跟交付给Greg时一模一样，竟然连桌上纸张的位置都毫无变化。
　　这间“作家的公寓”只多了一样东西，门边的懒人沙发。
　　在Greg关门时，警司瞥了一眼脚边的这东西，随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家伙刚才绝对躺在这里。
　　只有这样，他才能以那种夸张的速度应门。绝对是这样。

　　等Greg转身，警司跟他对视，十几秒后，他再次尴尬地佯装咳嗽。
　　“你不让我坐坐？给我倒点水喝？”他试图给这家伙普及人际常识，“见鬼，你不是被两个刑警盘问过吗？你该不会对着她俩也这幅鬼样子吧？”
　　“没有。”Greg说，“只是看情况。”
　　他的意思是，他会看情况演戏，而面对警司，他认为毫无表演的必要。

　　警司一时搞不清楚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骂人，只能摇摇头，先说正事：“这个身份不能用了，给你换了新的。”
　　他抽出腋下夹着的公文包，递给Greg：“二分局那边不用担心，我们会搞定。这次盯上你的警探是外地调过来的，不清楚基斯的情况……话说回来，你的运气真差啊。先是被老板出卖，现在又恰巧碰上邻居被杀。”
　　Greg接过公文包，提着它的手臂自然下垂。
　　他说：“不，那是我杀的。”
　　“……为什么杀他？”
　　“他是某个帮派的法律顾问，他快想起我是谁了。”
　　“你动手的时候为什么项圈没监测到？”
　　“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抽烟的欲望淡淡地涌现，警司长叹口气，瞥向他高领卫衣下的项圈。技术看来需要改进，怎么改进？反正跟他没关系。
　　警司只是训狗教官而已，而这狗还不算听话，只能说跟他比较熟。

　　说Greg运气差，其实他运气还算不错。
　　那两个二分局的警员上门询问他的时间，正巧是Greg在这周之内唯一不佩戴项圈的十二个小时。数据收集，定期检测，只有在这十二小时里，项圈会被更换成随身设备与人工监视。
　　但凡她们早来或晚到半天，这小子的麻烦就更……
　　想到这里，警司的思维一顿。
　　他思考片刻，开口询问：“你……该不会是你报的警吧？”

　　Greg眨眨眼。
　　“对，公共电话。”

　　反正到时候多半会被询问，所以干脆挑个麻烦最少的时间段请警察上门吗？
　　警司没忍住，给他鼓了两下掌，但瞟到他的项圈，又悻悻收手，转而悄悄比了大拇指。
　　Greg低头瞟了一眼，眼神显然是在思索。

　　“还有件事。”
　　警司看了看腕表，六点四十，“他们需要你去接个人。待会跟我下去，我开车送你半程。”
　　“……剩下半程呢？”
　　“你得换个载具。”

　　*

　　大楼一共五十层，最顶楼的天台视野不算太好。在他们赶到顶层那一刻，顶楼的安保人员就被远处狙击清除，清晰的五声，其中两声都是极其紧密的叠加。
　　看来同事们并非都是不靠谱的赔钱货，Richie很欣慰。

　　他扣住Patricia的手腕，将她扯到墙角。自己则侧身站在她右边，介于她跟通往天台的门之间。
　　枪支中途又换了一把，Richie举起手中的□□19，从一直以来的CAR射击法换成韦佛式，瞄准楼梯口可能上来的任何人。
　　计划里预定的下一环来晚了点，又或许是他太快了。总之，Richie得等到信号再推进下一步。
　　所以，现在是闲聊时间。

　　他随口胡诌：“我给你投过票哦，市长女士。”
　　市长女士沉默片刻，问他：“你要举着枪跟我聊天吗？不累吗？”
　　“还好啦，职业素养。”Richie用余光扫过她的脸色，“你呢？爬了这么多层楼梯，不累吗？”
　　“看来你没给我投过票呢。你连我的服役经历都不知道，怎么会给我投过票呢。”
　　“唉呀，我不知道吗？”
　　“……原来如此。你不可能不知道，资料收集可是你们这行最关键的步骤之一。原来只是礼貌性问一句吗？我不累，谢谢。”
　　Patricia笑了出来，她双手抱怀，身体嵌在墙面构成的直角里，双眼直视Richie跟他手里的枪支：“你介意我多问两句吗？就当对你的礼貌的回礼。”
　　Richie故作惊讶，哇哦一声，枪口仍然平稳下指：“真是奇怪的回礼方式，市长女士——但我并不介意，请吧。”

　　“你是位拿钱客吗？”
　　“是的呢。”
　　“你介意把老板的名字告诉我吗？既然你都快成功了。”
　　“您都知道我是拿钱客了……就应该知道我们从来不知道老板名字啦。”
　　“你看上去像个特例。”
　　“噢？您为什么——”
　　说到这里，Richie开了两枪，顺便抽空确认没人从外墙爬上天台：“抱歉，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我见过你，Richard·Clayderman先生。”
　　Patricia这么说，丰润的嘴唇饶有兴致地上挑。
　　就算她本人目前身处困境、生死难料，这女人依旧摆出一副兴致勃勃要八卦的姿态。政治家的伪装？还说这是政治家皮囊之下她的原样？
　　无论怎样，被挟持者本人无所谓的态度都已经毁掉了紧张的气氛。

　　“你是Vanessa·Clayderman的孩子，我在大约二十年前的某场音乐会上第一次见到你。”
　　她这么说，瞥了眼枪口。
　　“摘掉美瞳吧，紫眼睛很罕见，也很美。你的眼睛和你的母亲一模一样，你不该把它遮起来。”

　　从她说出那个名字时，Richie的笑意就烟消云散了。
　　但他没有移开枪口，也没有分心看向Patricia，他只是继续待命。
　　“你是她的粉丝？”Richie问。
　　“我是。”Patricia回答，“起初是，后来还有其他关系。”
　　“比如情人？”
　　“噢，那倒没有。你的母亲是单一性取向，真可惜。”
　　Richie笑起来，他难得地花了半秒睨视Patricia：“不用伤心，女士。虽然我只负责把你带到天台交给下一棒，但没准您今天就能再次见到我母亲了。”
　　Patricia哈哈一笑：“这是祝福吗？”
　　Richie跟着她笑：“这是祝福哦。”

　　笑声在楼梯间回荡了几秒，随后缓缓沉寂下来。
　　Richie沉默了几秒，缓缓放下枪，扭头看向自己身侧的红发女人。
　　“怎么了？”Patricia轻松地开口，“不继续警戒了吗？”
　　“……没那个必要了吧，女士。”
　　Richie卸下弹夹，手指动作着将手中的□□拆解开来，速度相当快：“毕竟我被当枪使了嘛。”

　　气氛僵持了半分钟，Patricia先一步微笑。
　　她摊开手：“没必要这么生气，Richie。现在杀了我就拿不到钱了。”
　　“哈哈，这误会可太大了，市长女士。”
　　Richie摆摆手，垂目瞥了眼沾上血的西装袖口，“拿钱客可不敢对着老板发脾气，毕竟我们算是服务业嘛……多余花费能报销吗？”
　　Patricia赞许地说：“就喜欢你们的实用主义——如果是这套西装跟你的义眼，我会给你报销的，它们都很漂亮。”
　　“那就谢谢啦。”Richie敷衍地道谢。

　　这么想的话，一路上的违和感就不奇怪了。
　　对于有市长出席的晚宴来说规格过低的安保，混杂在其中的能力低下的警员，糟糕透顶的排班规划，一路精神稳定健步如飞的市长本人，以及更多诞生于潜意识的，难以用言语概括的违和感。
　　这女人聘用拿钱客来绑架自己，借机铲除被她安排为今晚安保人员的异己势力。正规途径无法处理的人，就借法外之徒的手来清除，很简单就能想到的方法。
　　怪不得Sanchez说还有负责清场的人。一般来说，只是绑架人质的话，根本不需要将大楼里的所有安保清除干净。
　　但如果安保不是障碍，而是目的本身，这就不奇怪了。

　　……但说实话，返工的第一单就做这种事，实在让他有点打不起精神。

　　信号还没到，之后也不会有人上来，而Richie已经没兴趣继续闲聊了。
　　他沉默片刻，选择把美瞳摘掉。然而他抠了半天，险些把眼珠子都挖出来，还没摘掉这层薄薄的凝胶色片。
　　Richie咕哝一声，有些烦躁，又听见Patricia体贴地询问：“需要我帮你吗？”
　　“……您莫非真的暗恋我妈？我是不是被卷进了一个麻烦的爱情故事里？”
　　Richie忍不住了，顶着半掉不掉的美瞳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市长女士，“根据现状，我是不是应该大胆猜测一下——会不会连我也是你专门找来的？你在借刀杀人的同时还能顺便看一眼暗恋对象的儿子？”

　　Patricia欲言又止。
　　“这倒没有，孩子，我对Vanessa也没有爱慕之情。这只是巧合，负责联系‘中枢’的是我的秘书，而且你也知道，我们没法指定拿钱客。”
　　她顿了顿，又补充到，“但我倒是一直知道你在干这一行，RC嘛，知道拿钱客就知道你，孩子。”
　　年过三十还被喊孩子让Richie有些烦躁，或许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处于这种氛围中了：这种名为长辈关照的氛围。
　　有段时间指的是二十年。他已经离开这种生活二十年了。

　　唯一幸运的是，在他眨眼时，美瞳掉了下来。Richie沉默片刻，伸手捏走挂在颧骨上的美瞳。
　　“那可真荣幸。之后要是有其他活，您也可以试着叫叫我们。”他说，“但可惜，或许你得像这次这样大撒网才能从所有拿钱客里捞到我。”
　　Patricia瞳孔微转，不动声色地回以笑容：“这次是有资金支持，我才敢这么大手笔……平常我可不敢浪费税金，毕竟职责所在嘛。”
　　“如果是您的话，我会试着让我的‘掮客’降低报价哦，就当我在为基斯城服务吧。”
　　“哈哈，真热心。好吧，我会让人多加留意的。”

　　好累。跟这种人说话好累。
　　Richie只觉得疲惫，遥远的创伤性回忆又开始袭击他，让大脑深处隐隐作痛。
　　他有点后悔把枪拆了，他现在改变主意了，他想给她一枪。
　　……其实还有其他办法，要不要试试？
　　思考五秒吧。
　　五，四，三……不想思考了，试试。

　　可惜，在Richie低头捡起手枪滑套，并反手把它插进市长脖子的前一秒，身后的天台传来了一阵巨响。
　　是螺旋桨的声音。
　　“噢，他们来了。”Patricia这么说，站直身子，朝Richie微微一笑。
　　“不用送我了，孩子。我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