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绎游戏》黄亦风

1、开场

　　“林在熙！起床，医院预约时间都要到了！”林母插着腰，一把扯开捂得严严实实的大花被子。
　　被噩梦侵袭半宿的林在熙发出一阵哀嚎：“妈！这才6点，我们是九点的号！”
　　“路上不花时间啊，起了，别叨叨了。”林母嫌弃地看了眼蓬头垢面的女儿，摇着头向厨房走去，不忘叮嘱，“别忘记把我那就身份证带上啊，老娘我要换新证了！”

　　“哦……”
　　林在熙迷瞪瞪地起床，勾手扯开粘着大腿的睡裤，迷迷糊糊地喊道：“妈你身份证放哪啊？”
　　“……衣柜那抽屉……”林母的声音被炒菜声淹没。

　　从衣柜某个旮旯角摸出抽屉钥匙，林在熙开了抽屉。一堆电费单水费单在抽屉里堆叠，乱七八糟。
　　“真是……”
　　她不爱收拾屋子的习惯绝对随了妈妈。
　　林在熙叹气，认命地开始找身份证。

　　“咦……”
　　翻到个小包，上面还有自己小时候幼儿园活动课时画的图案，丑丑的大红苹果在包上格外显眼，没想到妈妈居然还把它留着，林在熙嘴角勾起笑意，伸手拉开小包的拉链。

　　一份整齐的文件被叠放在包里，纸张泛黄，起翘的页脚说明主人时常翻阅。
　　真是奇怪，郭女士大字不知几个，会抱着一份文件天天阅读吗？林在熙打开纸页，带看清文件上的内容时，她唇边的笑意僵住。

　　封存已久的回忆，被这几张薄薄的纸页，重新暴露太阳之下。

　　—

　　“在熙，在熙！”
　　林在熙猛然回神：“啊？”
　　“你想什么呢！再不走快点就错过校庆开场啦。”好友气呼呼地给了她几拳。
　　“哦。”林在熙加快了步伐。

　　行至交流中心门口，好友一下拉住呆滞向前的林在熙：“哎呀，快看帅哥！”
　　抬眼看去。

　　几个发胖的领导中，那着裁剪得体的西装高大男人格外突出。身高目测一米九左右，合身的西装勾勒出优越的身材比例。
　　林在熙目光上走，落在他的脸上，西方骨，东方相，俊朗英气的侧脸，鼻梁挺直，眉弓高而眼窝深邃，眉峰虽然舒展着，但眼里那凉薄的冷光让她为之一颤，雍容儒雅的模样下，带着是对欲望餍足的凉薄和淡漠。

　　足够优雅却带着致命的神秘感，吸引了众多目光。
　　这人……
　　林在熙呼吸一瞬停滞。

　　“季总，感谢您能在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来参加鄙校的校庆。”华大的校长刘文波伸出手握住了男人的手。
　　“刘校客气了，和贵校合作多年，这样重要的日子怎能不来。”季瑾珩客气一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掌，“不过多年没来了，礼堂的路，还得劳烦刘校了。”
　　“哪里哪里……”

　　一众领导簇拥着男人走远，林在熙的目光仍然落在他的背影上，一寸未移。
　　“喂，流口水啦。”舍友好笑地给了她一肘，“真是，看帅哥就不走神啦？”
　　“哪有。”林在熙撇撇嘴，“我最近只是没睡好。”

　　“嘴硬。”舍友哼了声，告诫道，“不过这个男人只能现在看看咯，季恒集团你听过吧？”
　　林在熙挑眉：“毕业季最热门的选择，无数学长学姐的心头好？”
　　“他家的。”舍友啧啧两下，“还有我们省最好的私立医院，也是他家的，连我们校最新的设备也是他捐赠的。你懂了吧？”

　　“哦，有钱嘛。”林在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刚刚男人转身前，不经意撇过的眼神。
　　为什么季瑾珩看向自己时，眼神……

　　看错了吧，隔着那么远。
　　林在熙把想法甩出脑袋。
　　“对呀，像这种富裕人家，咱几辈子能投中啊。”
　　舍友以为林在熙听进去了，又拉着她向礼堂走去，一阵吐槽这世上多自己一个有钱人怎么了。

　　校庆节目无非就是灯光，感谢，灯光，唱歌跳舞，乐器演奏，再感谢，一套流程下来已接近晚上九点。华大的路灯早已亮起，夜幕却依然如黑天鹅绒般朦朦胧胧地笼罩住整个校园，道路上皆是进行校园跑的学生和甜蜜的情侣。

　　“散场了你还不走吗？”舍友拿了外套，问一边还瘫着的林在熙。
　　林在熙摆摆手：“我今晚回家，不回寝了。”
　　“好，那我先走了。”

　　林在熙朝她温柔一笑，回头继续看着礼堂前方的领导席。
　　“季总，辛苦了。”
　　前面的一众西装还在打着官腔，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眼底的不耐。
　　“客气了，刘校。”季瑾珩抬腕看了一眼时间，“抱歉，我今晚还有个会议。”

　　“瞧我，时间都忘了，真是太感谢季总的捧场了。”
　　季瑾珩淡然点头，转身抬头，隔着层层座位，林在熙猝不及防和他对上视线。
　　“我擦。”
　　林在熙急忙蹲下，身形隐没在座椅后。

　　季瑾珩收回视线，抬脚，一步步踏上阶梯。
　　礼堂为了方便观众观看，是按阶梯式设立，后门就在最高阶。
　　不过，前台的门不是离的更近吗？

　　稳重的脚步声逼近，一步两步，礼堂内清脆的回响和林在熙急促的心跳频率重合。

　　她侧脸贴着椅背，伸头向走道看，男人纤尘不染的皮鞋已踏在了她这一级的石阶上。林在熙屏住呼吸，向后缩了缩，低下头。
　　快走啊。
　　季瑾珩却没有如她期望般立刻向上走，停在了这一阶梯上，周身的气场如一个无形的屏障般笼罩四周，空气，如冰冻般减缓了流逝。

　　这是发现自己了吧，林在熙心底微颤，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和一个变态没什么两样。
　　接下来就是瓮中捉鳖般轻松地制服自己这个变态，然后用权势对自己进行一系列的压迫，退学，失业。她编排着自己惨淡的人生。
　　正在她脑袋飞速运转时，头顶传来微不可闻的轻笑。
　　哒——

　　脚步声重新响起。
　　林在熙抬头，男人早已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发现自己却没有质问，是不在意吗？
　　也对，季家家大业大，比自己变态的人他应该都见惯了吧。
　　林在熙动了动腿，想站起来，一阵麻痹的电流让她一下软了腿，扑通一下单膝跪在地上。

　　“同学，结束了还在这干嘛呢？”刘文波推了推眼镜，疑惑道。
　　“啊哈哈哈……”
　　林在熙干笑两声，往地面一趴，“我，我在找我的耳环。”

　　刘文波狐疑地看了眼林在熙诡异的姿势，点头：“找到了就赶紧回去，别在外面逗留。”
　　“哦。”

　　等林在熙追出去时，外面早已不见男人的踪迹。寒风凛凛中，她打了个激灵。
　　算了，先回家吧。

　　环西路边，一排排枫叶摇曳，萧萧然，如篝火燃起般炽热的红掩去周围流灯的绚烂，热烈之下，却带着一丝无言的忧伤。
　　“停车。”季瑾珩撇过后视镜，开口。

　　“少爷？”司机犹疑地看向后视镜中的男子，但还是及时将车停在路边。
　　“把车停这，你先回去。”
　　“可……”司机还想劝，季瑾珩只漠然看了一眼，瞳仁里深藏的寒意让他不由得一哆嗦，“是。”

　　他将车钥匙恭敬奉上，目送男人抬脚向街道深处走去。

　　街对面的红绿灯旁，林在熙弯腰捶了捶腿，原地活动筋骨。
　　本想着今晚回家，结果电动车恰好没电，现在生活费告急，也没钱打车，只能自己走回家。显然，她低估了家和学校的距离。

　　一阵不知名风吹过，天唰地翻涌起浓重的墨色，灰团滚滚，带着风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林在熙一抖，急忙抱紧了手臂。忽然想起小店里好像还有上次好友借放在店里充电的电动车。
　　给好友发了个微信借车，对方欣然答应。

　　有车了，心情一下轻松起来，她愉快地插兜眯眼看向对面的红绿灯。
　　嗯，还有10秒。
　　嗯？

　　视线拉远，街对面来往的行人纷纷，但一抹身影却格外吸引眼球。高大挺拔，换下严谨的西装，一件灰色大衣更显气质超群，即使看不清脸部，人们也会用想象为他添上最帅气的脸庞。
　　那不是……？

　　心脏骤停，林在熙着急起来，抬眼看红灯还剩最后三秒。
　　3！2！1！
　　她一下跑向对面。
　　等下！这特么就是天意！

　　可那身影不容商榷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又跟丢了！

　　林在熙弯腰吐出一口气，视野里赫然出现一双熟悉的皮鞋，和半个小时前阶梯上的是同一双。
　　“在找我？”
　　声音来自头顶，虽是疑问句，语气却万分笃定。
　　她指尖一颤，机械地支起身子，含着水汽的眼眸和男人古井不波的眼神对上。

　　来往车辆不断，穿梭的人群中，季瑾珩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女孩的脸上。
　　巴掌大的脸上，五官柔和细腻，浑身上下带着通透的气息，尤其一双眼睛，细窄的眼皮下的眼神明亮而充满生机。和他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不同，她的眼睛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
　　两人相对而立，就像是多情的枫叶与顽固不化的砖头路面。

　　季瑾珩一下就扑捉到了她眼中一掠而过的尴尬。
　　“啊，我……”林在熙飞快地搜寻借口。
　　季瑾珩垂眼，轻轻地笑了声：“怎么，敢做不敢认？”

　　“……”
　　林在熙抬睫，和他对视。
　　两秒，她也轻笑出声：“我承认，今天一整天，我的视线都一直追随您。”
　　她竭力扮演着一个粉丝的角色。

　　季瑾珩嗯了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季先生，我叫林在熙，是华大心理17级的学生，是您的粉丝，我想请你投资我们团队的产品。”
　　女生声音柔而有力，纵使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也清晰明了地传进耳中。
　　她伸手递出名片。

　　季瑾珩垂下眼睫，视线滑过简陋的名片，在林在熙脸上落了良久，他回答：“很抱歉，私人时间我不处理生意上的事。”
　　男人富有磁性声音虽然沉而缓，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上位者的施压让林在熙隐隐白了唇瓣。
　　“我……”

　　天边轰然一震，有东西急促下落，划裂空气，势不可挡地砸在地面，留下一地水印。
　　下雨了。
　　季瑾珩低头看了眼，对还固执地挡在她眼前的女生道：“下雨了，回去吧。”
　　像对一个无知的小孩宽恕的态度，温柔绅士的模样，叫人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等等，季先生。”
　　林在熙一把拉下冲锋衣地外套，脱下。
　　“您没带伞吧。”

　　季瑾珩的眉头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看着林在熙的举动。女生捏着黑色外套的手尖泛白，显然是紧张极了，但面上却不显，笑盈盈地上前，将外套递到他面前。
　　“那我的衣服挡一挡吧。”

　　有些幼稚的举措。
　　季瑾珩似乎叹口气，回绝：“不必了。”
　　还未他说下一句，林在熙猛地向前走了两步，将外套塞进他的怀中，扭头就跑。

　　“季先生，记得还我！”
　　五米外，她回头，向他招手。
　　季瑾珩低头，在揉成一团的衣物中，一张简陋的名片露出了尾巴。

　　雨彻底落下。
　　季瑾珩向一边的亭子走去，一边接通了电话：“嗯，附近的避雨亭。”
　　他在亭边站定，抬手扫去肩上的雨水，臂弯的冲锋衣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低头沉吟片刻，将未沾雨水的衣服理好。

　　“少爷。”唐管家撑着伞快步上前。
　　季瑾珩接过他递来的伞，将手中的外套递给他。
　　“洗干净。”

　　唐旭并未多问，点头接过。
　　两把黑伞没入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