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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逆水行舟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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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由南向北,蜿蜒而下,从淮石县大约一周左右,途经四个小的海港,随即驶入邺城港口。这是阿止第一次乘坐这样的游船,她的心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别的,沿河两岸,不断有苦力被衙役着劳作,虽然游船华丽精美,风景也算秀丽,但这乱世之中,阿止还是很难非常开心。陈尚书令的女儿陈池小姐和她打过照面,那女孩一看就很知书达理,温婉懂事,和她这样的完全不同。她一看就看得到陈池眼里对卫弛恭的爱慕,她还是不要打扰他们的好。
船上还有几家官家的公子小姐,都是陈池和卫弛恭在盛京或者淮石县的好友,大家结伴而游,阿止见过他们其中一些人,她在赏花宴会也和其中一些人说过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但总归是没有入心。大家乘船,无非就是诗词歌赋祝酒,阿止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也不爱打扮,常年都是两套普通的也不艳色的衣服,长发青色束带,不知道她的,或者没见过她身边天浚天宝的,其实并不知道她是大名鼎鼎的黑旗军统帅桑夏的妹妹,还以为是哪个市井农户家的孩子。
倏然,阿止的视线里闯入一道风景。
果然哪里有桑悟的身影,哪里就有话题。即使是盛京里美名的卫弛恭,通晓伦古通今,但名头如今也很难压住桑悟,阿止微微失神,看到站在船头迎风的人影,他这三年,外表上看起来仍然没有一点变化,还是她认识他那时候的模样,他大约不知道自己多好看,在哪里只是站着就很吸引别人的目光,他个子高挑,鼻梁高挺,轮廓很深,比她见过的任何画本的英俊男子更加……他喜欢高处,喜欢赏月喝酒,就像游船他喜欢迎风的地方,仿佛恣意生命,他十分洒脱,从无纠葛,这三年,即使他这样名气,也无人和他相认相熟……她不知难过还是庆幸……她知道桑家大宅绝不是他此生的归属,他是自由的风,不应该停留在此地……阿止看着他的侧影,微微失神。
她偷偷画了好多他,那些画像藏在她的床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是她的秘密……但是那些画,都没有他好看……她总想着有一天如果他突然离开,她是有想念的……
“小止。”淡淡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阿止回神,原来是卫弛恭。只有他会这样喊她。卫弛恭身旁跟着陈池。
“我听侍从天浚提及,你这次随船,原本是想绘制地图,晚上风浪有些大,我已经让人安排了一间中间的房间。那房间稳一些。”
卫弛恭和她说话永远是这样,对她很温柔。
其实,他和谁说话都是这样的。
阿止看到微微暗淡目光的陈池。
“其实我没关系的。什么样的房间都可以——”
“已经安排好了,就不要推辞了。”卫弛恭好像很容易就替她做好决定,不温不火,“舒适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才更好,嗯?”
阿止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她一直在偷瞄脸色越来越不好的陈池。
“谢谢卫弛兄了!都说夏日晚上夜景漂亮,我去绘制地图,卫弛兄不妨和陈小姐船上赏赏风景,切莫辜负了这大好光阴啊。”
阿止瞥见卫弛恭,对方好像有点讶异她这样说话,但,他却也不见生气。阿止这句话,的确让陈池的神色稍微宽松了。
“赏风景?那小止何不一起?我记得你是第一次游船。”卫弛把话题重新抛过来。
阿止觉得头大,但见到已经走过来的人,阿止立即站到那人的方向,咬牙,扯住那人的胳膊:“还是不了,我已经和悟哥哥说好了。谢谢卫弛兄的美意,改日——”
卫弛见到来人,淡淡别了个礼,但阿止看出他非常随意。
“久闻竹林先生大名,一直未曾登门拜访。”
胡说八道,一墙之隔,显然是无心拜访。
阿止不喜欢这一套。
桑悟点点头,但他没打算应这个礼。他伸手,微微握住阿止的手臂,就这样把她拉走了。
卫弛愣了愣,阿止转身,给他比了比抱歉的动作,卫弛恭的目光稍有些许的沉思,停留在那二人的手上。
“这世上竟真如传闻那般,竹林先生果真不凡。”陈池道。
卫弛恭闻言,倒是笑起来。
“我倒没想到是这样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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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弛公子果然满肚子坏水。”夏日的舱房靠窗,阿止一边绘图,一边抱怨,一边弄那个方位指针。
桑悟原本坐在靠窗软榻,透过敞开的窗,看那些沿岸的灯光,听到她抱怨,微微侧目。
“原来他并不太喜欢陈家的小姐,想来用我当个借口,也还是很方便的。”
阿止垂头,在灯下绘制地图,桑悟起身,伸手,将阿止那几乎要坠入墨盒的长发轻轻挽起。
他拿过笔,在阿止的地图上稍微修饰了一笔。
【未必是借口。】
他提笔,写在绘制地图的草纸上。
“不是借口?”阿止笑:“我们两家的家父是至交。他送我那些东西,约我这些好意,不过是碍于面子。每次卫弛老王爷遇到我,都问我他对我好还是不好,也是苦了他了。不过这样很好,多亏了他,我可以离家一段时间。如果给他添了麻烦,待我们归家,我找些他喜欢的书送他。”
她专心绘制地图,前方好像有乐声,但是一点也没入她耳。
【阿止,或许你应该放松一下。】
桑悟在下一张纸写。
【此次去程,你不如休息一段时间,回程我们一起将所见所闻记录,再绘制地图怎样?】
他觉得,这三年来,她太努力了。
三年来,她每天早上跑去竹林练习挥剑,即使生病也都没落下,三年来,她研究了植物,地理,农耕农具,吃饭睡觉,她时刻捧着书本,走路不看路,时常跌下水渠,时常撞伤头,一开始他也很不解,或许认为那是小女孩心性,或许容易放弃,或许只是不甘心要与家里的优秀兄长比肩,或许只是一时的……但,他很快就知道不是的。
阿止有和别人不同的梦。
阿止看着桑悟写下的那排小字。
“或许会来不及。”
【天下的责任并不只是在你一个人的肩上,阿止,人的力量很有限。】
他道出重点。
她这样,会竭力。
他教她练习心脉,不是希望她日夜消耗。
“但是我如果能改善一点,那也可以让稍微多一点人,少一分痛苦。”她吹了吹绘制的地图的墨,“至少让我身边的人慢慢变好,没准可以让大魔王和老爹早点回家。”
阿止口中的大魔王就是桑夏。
在阿止内心,没有战事,边关太平,父兄就可以回家了。这是很直率的思考。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
他明知故问。
“是他不喜欢我。”阿止神色好像飘忽了一下,淡淡答。
桑夏对她,一直都很冷漠,要么严厉。他从未对她笑过……从小就是。但她很清晰的是,虽然不喜欢她,但是兄长一直也很照顾她,不然就不会把最信赖的黑旗军随身天宝和天浚,留在她身边。
她绝不要成为别人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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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驶第三日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停靠到一个中途港做半天补给,叫做潘阳,以前因为盛产绣球花,运输至玄武国上下闻名,因此断断续续的开发了。港口里人来人往,因为下雨,路面非常脏污,船上的官家公子小姐们都不愿下船,于是招来商家登船带上货品采买。
桑悟一大早就被天浚天宝急急敲门,这才从船上小厮口中知道阿止一早船靠岸的时候就自己下船去了。这些年天浚天宝留在阿止身边,虽然她并不是事事报备,但总归从未让这二人十分操心过,出行会知会自己去哪里,也从未让这二人在桑夏主帅那难以交差。这早上大约因为太早,她没有吵醒众人,只是留了书案的纸条交代了自己会在市集看看本地货品就回来。但天浚天宝面面相觑,最终大惊失色,又见到桑悟还在船上,更是慌了。
一行人分三个方向,下船后就找人,但最开始找到阿止的是桑悟,他总觉得一路走过去非常了解她看到什么,想观察什么,想要做什么。桑悟顺着船下的早市,走了三四条街,果然在药材的商铺看到她在采买,大约是因为此地也能见到淮石县并不常见的一些药物,她详细的一边研究,一边问老板药的功效。她的背上背了一个布袋,已经装了一半了。然后手里握着一张油纸,一支笔,好像还速记了一些功效。那老练的样子,和官家小姐有十分的距离。她穿着普通的长裙,裙角染泥,但神色认真极了,头发也乱了,顶着小雨,脸上湿漉漉的。
阿止在那里买了半天,认真的写了半天,然后才发现好久没有雨滴下来了,抬头看到一双大手挡雨,她转身,撞到那人的怀里,这一年她长得不够高。那人对她轻轻颔首,唇角有个优美好看的弧线,仿佛说了一个“早。”
“悟哥哥!”
阿止倒十分惊讶,看到他被雨打湿的短发,自己有些歉意,手忙脚乱的收起纸笔和药材,他从她肩上轻松拿过来那采买的袋子,背好,一只手拉着她,走入点点的雨幕中。
他的大手很暖,阿止的心有些怯怯的跳动,看到周围的人们在看他们,起眼的从来不是她,阿止心知肚明,偷偷抬眼去看身边光明磊落的人,她从未在这样的日子和他走在街上,他其实不那么喜欢下雨,但他却下船来找她……仿佛注意到她的视线,他的视线也微微过来,他总是对她的目光很敏锐,一下就觉察……
【还有想买的吗?】他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问她。
她有些脸红。好像是突然之间的。
她有点讶异被他拉着的那只手,有点不好意思的不敢握紧,想要挣脱……但他好像微微觉察她的想法,却又把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了。
“想……想再去买点本地的地质绘图。”
有几辆飞驰的马车过来,他拉着她,避到一个大一些的商铺下。
看着她湿漉漉的,他终于是忍不住,伸手用袖子给她轻轻拭去了脸上,发上太多的水珠。
他将她的手拉起来,摊开她的手心。
【很早,商铺或许未开。】
阿止觉得手心微微麻痒。但,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好看的眼脸。
他的呼吸那么近,她总觉得悟哥哥给她的感觉很安心,又很舒服……
“那我们便先回去,一会晚一些我再来一次——”
她怎能让他留在这和她淋雨?
他好像微微笑了。立即就知道她的想法。
【阿止,你用过早膳了吗?】
阿止摇头。
【我们找家早餐店,吃完商铺便开门了。】
他写字在她微微湿润寒凉的手心。
写完,他俯身,微微往她的手心呵了呵气,用手捂了捂。
大约觉得阿止这样的女孩,实在太自律,有点让人怜惜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就像三年对她最习惯的动作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