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之不谏》茉莉星星

1、初始

　　新年伊始，顾家结束了白事，紧接着就办了一场红事。

　　街头巷尾都对此议论纷纷，传言从顾老爷的死，说到了如今顾家二郎娶三郎的事。

　　人们不免感叹此为罔顾人伦，可是又会在说完之后噤声，毕竟三郎是畸形儿，二郎也不是亲生的，家族不靠这种方式来维护，着实也没有办法。

　　顾家的大女儿早已家人，却也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这场婚事，可顾二拿出了顾老爷生前凭着最后一口气写出来的遗嘱。上面明确写了，要将顾雨宸婚配给顾裕丰，何时都可以，只要他们能将这桩婚事顺利进行。

　　这顶上的顾雨宸就是三郎，顾裕丰是二郎，而大姐顾玉笙夺过了顾裕丰手里的遗嘱，一把将其撕了个稀碎，随手又把纸碎扬到天上，任由他们飘飘落落，看得大厅内的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没用，我不答应，我要把小三儿带走。”

　　“撕了还有一份，就算您都毁了，这里也还有见证人在场。大姐，您不答应也没用了，我们明日便大张旗鼓地办喜事。”

　　堂上发生的这些，顾雨宸全都知道，因为他就在堂外的那扇木门外站着，身边陪着从小长到大的仆女颂菊，默不作声地听完了里面所有的争斗。

　　在他们气氛最僵之时，顾雨宸却先一步返回了自己的屋子，他不能暴露自己来过这儿的踪迹。

　　他怕过会儿姐姐要是发现了，自己就在外面还无动于衷，会急得红了眼睛，然后一边拿手指戳自己的脑袋，又一边止不住的掉眼泪，埋怨自己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她肯定会说，既然你都听见了，为什么不跟我走呢？非要在这破地方把自己耗死。

　　可这里怎么会耗得死顾家人，这里就是顾家人的祖宅，世世代代清白美誉，在镇上是第一医药世家，就算有回响，也该是报答而非报应。

　　顾雨宸确实不懂，为何自己会爱顾裕丰爱得这么义无反顾。

　　近日天气不好，顾茗生过孩子的伤口又有些隐隐作痛，她也开始睡不踏实，入睡没多久便开始一直发梦。

　　每每有所被察觉到不对，身边的丈夫便会赶忙将她叫醒，擦掉了她脸上的汗，搂她在怀里，问她是不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

　　顾茗拨弄了一下额上的碎发，也切实感受到了自己的汗水。她说不出镇定之后的怅然若失，瞪大着双眼，看向了远处窗外的月亮：“阿泽，我梦见我爹爹了，为什么……我看不清他的脸了？”

　　陆枫泽闻言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不停抚摸着她后脑勺的头发，认真地轻声安抚：“明日我们去你爹爹墓上看看去吧，我陪你去。”

　　陆枫泽也不算有大本领，家底丰厚，是留洋回来的陆府二少爷，他与顾茗是因为家族需要才被安排着订了婚。

　　陆枫泽形容第一次见顾茗，就觉得她心如枯木，整个人拘束不已，可是莫名的，他就觉得这像枯木有自己的想法，看似无欲无求，其实坚韧不拔。

　　顾茗新婚第一天就对他讲，嫁给谁都是嫁，您要是不喜欢就学我那位父亲，找个喜欢的回来就行。

　　说完这些，她不再开口，也没再看陆枫泽一眼，整个人又变作了死气沉沉。本以为陆枫泽也会赞同自己的这番想法，可他竟然坐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沉思良久，只叹出一口气：“茗儿，只要我娶了你，就不会辜负你，我向你保证。”

　　他以为顾茗会因此感动，默默流下泪水，可她依旧还是不为所动，点点头，就让这个想法随着今晚一起翻篇。

　　她淡淡的，总是不反对也不入心，人活着也像死着，似乎只要喘息就足够，不需要有过多强求，压抑着过活也没什么。

　　陆枫泽刚开始其实不喜欢这种封建婚事，甚至得知后告诉父亲，外面已是天翻地覆，人人讲求自由追求自己的感情，如今您还在这里安排婚事，实数荒谬。

　　只是这种念头，在他见完顾茗第一面后有了改变。她不喜欢强人所难，气场看来又像那时的世道，孱弱的呼吸，新的希望未在她的身上有所反应。

　　她很漂亮也不病弱，只是在刻意隐忍着自己，陆枫泽主动与她开口交流，她也只是对自己回了一句，陆先生确实一表人才。

　　“茗儿，以后不需要这么拘谨了。”顾茗嫁给陆枫泽的第三日，陆枫泽有意希望她放松，但这次也是顾茗主动拉住他的手，说得话却比他们刚接触时还过度。

　　“阿泽，不怕你笑话，我不太信身边的男人，你给我些时间就好了。”

　　了解陆枫泽不需要几天，他藏不住事，一会儿又一会儿就能把自己全抖个干净，可是了解顾茗，陆枫泽却用了更久的时间。她像一杯热茶要慢慢品尝才能明白个中滋味，而这故事长到一连几个春夏秋冬，五年过去，都说不尽她曾经的防备与遗憾。

　　第二天他们没有得空去看顾茗的爹爹，而是顾家最年长的刘妈妈来送了封急信，说是顾裕丰卧床不起，状况每日俱下，希望顾小姐可以回府看看。

　　顾茗拆开那封信时没有手抖，拿出来果断地展开放在了眼前，认真读起上面的一字一句，她已不复当初刚嫁入这里时的拘谨，读完后更是没有情绪起伏，却异常果断：“告诉刘妈，今日我们就回去。”

　　陆枫泽的生意扩大去了南方，他们想着明年就一起搬去南方居住。顾茗自梳着长发，陆枫泽在一旁静静看着她把气场隆起，也看她眉头越皱越紧。

　　“他大抵，真的快死了。”

　　“不想去的话，我再找人去回绝了顾家。”

　　“不用，我近日总能梦见我爹爹，回去看那人最后一面，我也算趁最后大快人心。”

　　刘妈走前，顾茗还多嘴问了一句，他的哥哥回不回来。陈妈伤心地摇摇头，临了又发自内心感叹，不回来也罢，这腌臜地方没什么值得留念的。

　　要是顾裕丰垮了，这个家也终于可以彻底垮了。本属于顾雨宸和顾玉笙的顾家，硕大基业，也将在沉浮之后落入尘埃，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