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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宣政殿是皇帝上朝听政的地方。

      宣政殿的雕龙髹金大椅,是皇帝上朝听政时的御座。

      同五爪龙纹一样,那御座不仅仅是一架座椅,更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

      “摸一摸那雕龙髹金大椅”——这话中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皇帝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片刻之后,才听他语气难辨地说了一句:

      “先帝在世时,靖王兄倒的确有幸摸过那把大椅一次。”

      这话一出,姜亭溪便在心中暗道一句“稳了”。

      多亏了靖王。

      许是最难开口的部分已经说了出来,余下的话,在她觑了一眼皇帝的表情之后,语速飞快地吐了个干净:

      “他还说,咱们一家子都是鸠占鹊巢,迟早要被赶出去。”

      “咔嚓”一声,是皇帝随手拿起手边的茶盏,用力掷到地上。

      似乎尤嫌不够,他猛地站直身子,转身往方才坐着的圆凳上狠狠踢了一脚。

      圆凳被踢倒,咕噜噜地滚向一旁。

      偌大的寝殿里,只闻圆凳滚动的声响。

      还是皇后打破了寂静:

      “陛下倒是想做个谨遵孝悌之道的好弟弟,靖王却没把您当兄弟呢。”

      迎着皇帝的怒火,她嘲讽道:

      “人家靖王是谁?是皇太后的亲儿子、先帝嫡子,当年便是面对废太子时,也有一争之力。若非被废了一条胳膊,”

      说到此处,她“呵呵”轻笑了两声:

      “您把靖王当兄弟,靖王却把您当做鸠占鹊巢的那只鸠!咱们一家子,都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骂得好!

      姜亭溪在心里给皇后点了一万个赞。

      她低着头,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笑出声来。

      皇帝被姜承屹勾起的怒火,被皇后恰到好处地浇了一罐子油,正要熊熊燃烧起来的时候,又被“咱们一家子”这几个字生生浇熄。

      是了,是了,不管他心中如何作想,在太后和靖王面前,他和皇后才是利益共同体。

      他的火气不能撒到皇后头上,那便只能撒往别处。

      “来人!”

      皇帝高声吩咐:

      “传朕的旨意,靖王教子不严,纵子行凶重伤公主,尊卑不分,大逆不道,着令杖刑五十,即刻行刑!”

      话音落下,便有宦官领命,往宫门处传旨。

      皇帝正准备离开,就听“噗嗤”一声,是皇后又笑了。

      见皇帝看过来,皇后唇角微微勾起:

      “针扎到自己身上,陛下知道疼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

      “皇后爱女心切,朕不跟你计较。”

      说完,就要抬脚往外走。

      姜亭溪开口叫住了他:

      “父皇!”

      皇帝顿住脚步,转头看过来时,面色仍旧阴沉,语气里带了两分不耐:

      “长乐可还有事?”

      “那龙纹玉佩…”姜亭溪面带不解:“父皇为何不以此降罪?”

      那龙纹玉佩的事本是她信口胡诌,如今这样坦坦荡荡地问出口,却令人觉得恰有其事。

      “那玉佩被你见个正着,靖王府如何还会留着?你辰时中便受了伤,到了申时末靖王才来请罪。这大半日的功夫,你当他是做什么去了?靖王府中,只怕违制的地方不少。“

      皇帝的语气中不无嘲讽,虽未抓到实证,他却已经在心底为靖王定了罪。

      姜亭溪懊恼得“呀”了一声,微微垂下头来:

      “我该不动声色,先将此事禀告给父皇的。”

      这话说出口,皇帝有些意外,看向她的眼神却柔和了些许:

      “你是个好孩子,父皇怎会将此事怪到你的头上?”

      这些年来,他有意在人前人后将这个嫡出女儿高高捧起。今日看来,似乎卓有成效?

      想到这儿,他转身走到床边,轻轻揉了揉姜亭溪的后脑勺:

      “长乐好好养伤便是,今日之事,父皇定会为你做主。”

      “多谢父皇。”

      姜亭溪面露孺慕,而后化作为难:

      “只是,为了女儿受伤这一点小事,便要杖责靖王叔五十,若是传到宗室耳中,只怕,只怕会有所非议。”

      皇帝的眸中隐有戾气:

      “你是朕的爱女,是大周的嫡出公主。区区一个宗室子,竟敢对你动手害你受伤,若是朕不出手严惩,天子威严何在?宗室那边,呵——”

      早年视他如无物,等他御极后又巴巴地凑上来,不过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

      “百姓多愚昧,不知父皇深意,若是因着宗室的非议,伤了父皇的名声可怎生是好?”

      这话说到了皇帝的心坎儿上。

      他向来是个要脸面的,爱用迂回的手段,生怕损伤自己的名声。他知道自己是因为靖王府有不臣之心才下此旨意,言官们和百姓们可不知道。

      五十杖打下去,靖王不死也残。

      他从前苦心维持的“孝悌仁善”的面具,只怕今日之后便会出现裂痕。

      但若是让他为着这点顾虑就放过靖王,他又着实不甘。

      宗室、靖王、言官、民意。

      皇帝在心底反复忖度,半晌之后,终于拿定了主意:

      “传朕旨意,靖王幼子姜承屹,冒犯公主、罪在不赦,即刻羁押于宗正寺,三日后,由宗正寺与三司共审其大不敬之罪。”

      这事到了宗正寺和三司手里,便只有按律严审这一条路。

      又有皇帝直接在圣旨上为此事定性——大不敬。

      靖王的五十杖是打不下去了,冒犯公主的罪责,姜承屹却也别想逃。

      也好,以小见大。若非靖王心怀不轨,姜承屹哪儿来的胆子对公主动手?

      便让宗室们和朝官们好好看一看、审一审,看清靖王的狼子野心,也看清楚,如今已是景祐十年,不再是建和年间了!

      皇帝轻轻吐出先前堵在胸口的一口闷气。

      大太监觑着时机,小心翼翼地提醒:

      “陛下,方才已经有人去宫门口传旨行刑了。”

      “怎的行事这般急躁?”

      皇帝抱怨了一句:

      “还不派人去拦。”

      ***
      宫门口。

      宦官前来传旨时,靖王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御前的人,心里登时就松了一口气。

      御前的人就好,他那个傻弟弟读书读坏了脑子。明明彼此心知肚明,恨不能你死我活,偏被儒家那套绑住了手脚,想要做个人人称颂的圣明君主,不肯轻易对兄弟下狠手,就怕坏了名声。

      若位置颠倒,换了他坐在那上头,呵!

      靖王垂眸思量,不曾注意到宦官严肃的表情,以及眸中一闪而过的怜悯。

      “圣旨到,靖王姜宇、靖王幼子姜承屹接旨。”

      宦官扯着嗓子高喊。

      靖王父子本就跪在地上,闻声缓缓叩首于地,口中道:

      “臣姜宇(姜承屹),接旨!”

      “陛下有旨,靖王教子不严……着令杖刑五十,即刻行刑!”

      旨意不长,不过两三句话而已。

      宦官宣读完毕之后,靖王却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传旨宦官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一同前来的几名羽林卫士:

      “行刑吧。”

      很快便有人搬来了长凳。

      宦官问:

      “王爷,您是自己趴上去,还是?”

      靖王脸色难看,紧盯着他:

      “这是陛下的旨意?”

      宦官道:

      “奴才怎敢假传圣旨?”

      靖王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腰上取下一枚玉环,往前两步,往宦官手中递过去:

      “有劳公公为小王通传,小王想要求见陛下。”

      “小王”二字,靖王几乎耗费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

      他何曾面对一个宦官如此低声下气过?

      且不说先帝在时,他是除了废太子外最为春风得意的皇子。便是新帝即位后,他也只在一开始做过几次表面功夫。等他摸准了新帝“好名声”的脉,行事便再度大胆起来。

      但是形势比人强,此时此刻,靖王宁肯舍了脸面不要,也不敢挨这五十庭杖。

      见靖王如此,那宦官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不肯接他递过来的东西。方才在椒房殿内,长乐公主的话他可是听了个一清二楚。这等关头,谁敢跟靖王有所牵扯?

      靖王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两分,不等他开口,那宦官已经转头看向几名羽林卫士:

      “有劳几位,帮一帮靖王殿下。”

      话音落下,便有两名卫士应了声,一左一右朝着靖王走来。

      靖王自然不肯轻易就犯,奈何他废了一只手,又疏于骑射,很快便被制住。

      眼看着靖王被按在了长凳上,姜承屹一边喊着“放开我父王,你们好大的胆子”,一边往长凳方向扑去,要去撕扯羽林卫士。

      他的手还未碰到那羽林卫士的衣角,便被一个监门校尉捉住衣领,提到了一旁,轻轻松松便将他制住。

      宦官瞥了一眼天色,道:

      “时辰不早了,陛下还等着呢,速速行刑吧!”

      接连三杖打下去后,来传第二道圣旨的宦官才将将赶到。

      新的旨意宣读完毕,原本负责按住靖王的羽林卫士松开手,任由他滑落到地上。

      制住姜承屹的监门校尉也松开手。

      一得自由,姜承屹便冲到靖王身边。靖王在他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看向爱子的眼神复杂极了。

      不等父子二人说些什么,便有一名羽林校尉上前,拱了拱手:

      “靖王殿下,陛下有令,要将小公子押往宗正寺。”

      “我不要去!”姜承屹声音尖利:“父王,我不要去什么宗正寺。”

      靖王低头,视线落在幼子那张肖似自己的脸上,久久不言。

      那名羽林校尉也不催促,就这样等了半刻钟后,才见靖王伸出左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艰涩:

      “父王会想法子为你转圜的。”

      新帝登基已有十年,直至今日,他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在那场皇位之争中早已落败。

      新帝可以仁善,但当新帝决定不再仁善的时候,至少在明面上,他无力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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