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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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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江南总是朦朦胧胧像带着雾似的,风吹不散,只是掀起河面一层层波纹。
水乡的船娘摇着船桨,哼着悠扬的歌谣,缓缓地在绿波中前行。
青石板街上回荡着行李箱滚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惊动了树上的鸟儿,打破了水墨画的宁静。
温时青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一手拖着行李箱,磕磕绊绊的走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很显然在这样有江南特色的路面上拉箱子实在是有些吃力。
她漫不经心地在通话。
“自从你回h市上初中之后就没再回来过了吧?还记得外婆家怎么走吗?”
温时青笑了笑:“妈,这都十几年了我怎么可能会记得啊!喏…前面有颗大榕树,是左转吗?”
“对…阿妈念叨你好久了,去到之后记得多陪陪她,别老想着往外跑。”
温时青耐心的回应着。
突然一滴冰凉的水滴到了她拉着箱子的手背上。温时青似有所感地望向连绵的远方的山脉,才看到逐渐阴沉的天色。现在才刚过三点,看来有一场暴雨将至了。
“妈,先不跟你说了,要下雨了。”温时青加快了步伐,手被拉杆摩擦的发红,石板街的路吞噬着轮子,令她有些寸步难行。
离外婆家大概还要途经三个岔路口,远离了游客常来的水乡小桥,绿丝绸般的河道和白墙黛瓦也不见了踪迹,这里已经进入了居民区。
温时青的伞放在了行李箱,雨已经从点点滴滴发展成了细细密密连着的线。与其大咧咧地在街道上翻找着不知道塞到哪个角落的雨伞,倒不如走快些找个屋檐避避雨,她叹了口气,马不停蹄地往前走。
下午三点半的天空暗沉的像夜幕降临,黑的发紫的云笼罩着这座江南小镇。在一道惊雷响起之际,瓢泼的雨像倒水一般落下,温时青没了办法,只能走到最近的一家檐下躲雨。
手机快没电了,她只能放弃了玩手机的想法,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四周。
门是很平常的红色大门,只是贴着的对联早已经过了时,又旧又脏,还有几个角已经残缺。脚边的青苔长得快有门槛这么高了,蜘蛛网和各类昆虫像在开一场狂欢派对。
温时青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小镇上年轻人基本都外出打工了,空出房子简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当她的目光触碰到门锁上挂着的小小的同心结的时候,她猛地身躯一震,像是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里并不是外出年轻人的房子,也不是老人去世留下来的房子,而是她小时候的朋友——聂屿的家。
而聂屿,早就在6年前死了。
*
聂屿死的那会,温时青刚上大学,外婆打来的一通电话让当时的她愣在了原地。
“囡囡啊…小屿他…去世了。”
温时青已经忘记了当时的她说了什么,又好像是什么都没说,因为这一切对她来说太突然了。
聂屿死了?怎么可能?他为什么会死?
外婆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声又一声叹息。
温时青认出这是聂屿的房子后,第一反应并不是害怕,而是——好奇。
她很喜欢看恐怖片,无论是欧美的泰国的还是国内的恐怖电影,她都乐此不疲,早已练出了过人的胆量。
当然,如果不是聂屿的家,她是绝对不会进入的。只是一想起聂屿的名字,就让她有些触动和想要探究。
这个家显然已经至少好几年没人再进去过了,温时青轻轻一推老旧的门,“吱”的一声,有些生锈的门缓缓的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满是发霉痕迹的墙壁和攀附在墙上的爬山虎。小庭院里满是荒芜,几近是寸草不生的景象。行李箱被她放在了门口,此刻的雨还没停,被雨水溅上的行李箱在门外有些孤苦伶仃。
这是温时青第一次进聂屿的家。小时候他们关系再不错,温时青也从来没有去过他家——只因为他有一个产后抑郁,得了精神病的妈妈,从没有小孩子敢去他家。
不过又或者关系不错也只是温时青单方面以为,毕竟聂屿从小性格就很孤僻,同龄的小孩都不愿意跟他玩,他时常一个人在地上画她看不懂的符号。而彼时温时青却因为长相甜美,又非常开朗,是孩子们的中心。
他们的相识出于温时青五岁那年的一次美救英雄。
那时候幼儿园的小孩都围着温时青转,很听她的话。在她和小伙伴一起去杂货铺买辣条的时候,看到了几个幼儿园的坏小孩正在猛踹聂屿的肚子和腿部,他们肆意地嘲笑着聂屿身上的伤疤,满眼是溢出来的嘲讽和看不起。
小孩的坏总是很彻底。
温时青昨天才被老师教导完要友善相处,有正义感的她蹭的一下就从几个小孩中间站出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要打人?”其实她身材并没有其他小孩那样壮,却装作气势很足的样子,有些笨拙的可爱。
那几个坏小孩看来了这么多人,又不甘地瞪了聂屿一眼,大声骂了几声“贱种”,悻悻地走开了。
温时青有些可怜他,她听外婆和别人打麻将的时候提起过这个叫聂屿的男孩,当然还有她的妈妈,至于爸爸嘛——他没有爸爸,这也是坏小孩们欺负他的理由。
她当时似懂非懂地听着那些大人嚼舌根,说聂屿的妈妈是小三,特意跑回老家这边生下孩子,结果人家大老板根本不理他,也不认回这个私生子。她还得了产后抑郁,活脱脱就是个疯子,精神不好的时候对聂屿动辄打骂,不让他吃饭,精神好的时候呢就会跟他忏悔道歉,仿佛那个疯了拿衣架和针扎孩子的人根本不是她。
温时青那时候还小,不懂小三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聂屿很可怜。
她摸索着,从粉色的小草莓书包里掏出刚从杂货铺买的牛奶,在一众小孩的目光中走向前去,小心翼翼的把牛奶递到了聂屿面前。
听说他家里很穷,他妈妈对他也不好,看着聂屿的小身板,已经快六岁了,却还像四岁小孩那样瘦小,温时青也难免有些同情他。哼哼,她这个牛奶可是在杂货铺高价购买的,花了她整整四块钱!外婆每周只给她十块,怕她乱花钱。
她看着半躺在墙边的聂屿,他的头一点一点的抬起,她暗暗期待着聂屿的感动或者安慰的表情。
可是,都没有。
聂屿的神色就像刚才他被打那样,平静的,隐忍的,像一头假装温驯,随时准备向她的脖颈扑来撕咬一口的饿狼。他嘴角还有血,眼角也在被打的时候磨出了血痕。
平心而论,聂屿的长相比她在幼儿园里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孩还要漂亮。他的皮肤很白,脸庞瘦削,额头饱满,虽然脸上还有未愈合的疤,却并不影响。他的脸确实是太好看,但是那双眼睛却满是同龄人没有的情绪。
温时青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那会她也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被外婆宠着,被朋友们簇拥着,哪里懂那么多。她的手一抖,一盒干净的牛奶掉到了满是灰尘的地面,蹭上了泥土。
温时青退后了几步,仍有些心有余悸。聂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点眼神都没分给那盒牛奶。
孩子们也很害怕聂屿,赶紧拉着温时青走了。
“青青你怎么还把牛奶给他呀,好浪费!”
“就是啊!我都舍不得买牛奶耶。”
小孩都散了,聂屿在地上坐了好久。他被打的实在太疼了,妈妈前两天拿竹条打得伤还没见好,现在又被狠狠打添上了新伤。他喘息了好久,才勉强的扶着墙站起来。
像是刚刚才发现这盒牛奶,他紧紧的盯着地上的牛奶,过了好半晌才把牛奶捡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
小巷里经过的大人根本没几个,聂屿受伤早已见怪不怪。再加上他令人唾弃的身份,根本没人会来帮他。
这就是她和聂屿的第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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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而至的雨把院子淋的湿透,温时青继续向里走去。院子灰败又毫无生气,透着阵阵霉味和尘土的气息。聂屿的妈妈早就在他10岁的时候自杀死了,只剩下聂屿一个人生活。
温时青从来没见过聂屿有什么亲戚,他和妈妈像是一座孤岛,孤零零地生活在这里,从不与任何人交好。在聂屿死后,自然也没有什么亲戚来瓜分房子,毕竟他死的也实在玄乎,大家都忌讳,房子也渐渐变成了无人敢踏足的领地。
这可比鬼屋好玩多了,温时青有些激动地推开了房门,里面黑乎乎的,只能借着外面一点点天光看清里面的具体轮廓。
房间很小,客厅和厨房挤在同一个空间,只放了一个锅,外面黑糊糊的,想来用了很久。椅子的腿断了半截,靠在满是裂缝的墙边,还有一根竹竿放在旁边。
温时青回想起聂屿小时候的一些画面,一时也感慨起来。
明明好不容易熬到长大呀…到底为什么会出了这样的意外。
她也没打算进去,本来也只是一时兴起好奇想看看。正准备关上门时,外面狂风大作,一阵阵风越过看起来并不怎么结实的门,刮进了房内。
虽然房间光线很暗,她还是眼尖的看见了一张轻飘飘的像便利贴一样的泛黄的纸被风吹落了。
温时青鬼使神差地走进去,把纸捡起来,才发现并不是什么便利贴,上面画了很多她看不懂的符号,似乎是一张符纸。
聂屿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轻轻捏着符纸,无端地觉得房间的温度似乎变低了,冷的她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也不知道纸是从哪掉下来的,温时青也懒得再贴上去,几年过去了估计也没粘性了吧?她随意的把纸放在了地上,准备扭头离开,眼睛一扫才发现床头上放了一张聂屿和他妈妈的照片。
这会的聂屿估计也七八岁了,他的妈妈生的很漂亮,而如此美丽动人的脸上却被狠狠打了好几个大大的叉。看得出似乎有橡皮摩擦过的痕迹,就好像涂改者后悔过,犹豫又疯狂。
而旁边的聂屿,温时青余光看见,照片中的他,眼睛居然眨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