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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众里寻他 ...
白木酉药堂的地道通向了一条地下暗河,此刻头顶震荡,激得河水也翻涌起来,弈云林和秦从术齐心协力将船推进水里,站上去时他突然想起月玖,扭头一看,只见他魂不守舍地呢喃着:“这个幻境马上就要塌了,这是天灾,没有人能够逃出去,没有人……”
“冷静,月玖!”
弈云林安抚地轻拍他,半拖半拽地把人拉到木船上。
“没有用的……”月玖绝望道,“心魔毒正如其名,它能激发人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待在幻境里的这两天你们应该都经历过了。它能准确地察觉人心最薄弱的地带,它能轻易把一个人逼进为她/他量身打造的囚笼。”
“可是我们都战胜了,我们现在还没有死。”弈云林坚定地反驳道。
“弈云林,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破解六日魇的吗?”
此时正是鼓舞人心的时候,弈云林几乎没有思索便开口回答:“那个梦里有人想让我变成杀人如麻的疯子,但是我最后保持住了理智。”
“理智?”月玖听完,低低地笑起来,“六日魇六日魇,你应当是做了六个梦才对,你仔细想想,有六个么?”
六个梦。其一,梦矩山禁地书房;其二,梦婚房黑衣人;其三,梦婚仪上自杀成尸;其四,梦自己成为黑衣人,另一个“弈云林”提出杀人比赛;其五,梦另一个“弈云林”提前杀人,自己输掉;其六……没有其六。
那时他醒了过来,一心要与那“弈云林”一决高下,却在走到宴席时忽然清醒,发现自己已然梦醒。
是啊,他是如何发现是现实的?好像有一个声音,附在耳边低语:“此即人间。”
弈云林后背骤然冒出冷汗。
“看样子,你想起来了,六日魇并不是你破的。这世间六日魇算是一流幻药,中者会做六个梦,心智扭曲,醒来疯癫异常。给你下六日魇的人,没有将幻梦持续到最后一个,这才令你安然无恙。”
月玖继续说道:“我们前面所遭遇的困境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如今天灾降临,这是每一个人生来便具有的恐惧。这才是幻境的真面目,我们进入幻境,就如同行走在通往地府的烈火之路上,所谓的挣扎不过是死亡的早晚而已。”
上一个死在心魔毒幻境中的人可是先镇国大将军啊。
大地震荡,黑云压顶,城邦倾覆,赤河显世。这是千年难遇的天灾,任你是王侯将相,绝世高手,也无法抵挡。
此刻他们三人将希望寄托在一只小小的木船上,暗河汹涌,头顶的震荡昭示着危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追赶他们。
肩上一暖,秦从术的声音有力地打散了他脑中的茫然:“沿着暗河回到地面上,再寻快马直奔高地,或可以赢得生机。”
她一面说着,一面加快了划船的动作,木板边缘破损处的尖锐木刺扎破了她的手掌,鲜血顺着木板落入水中。
弈云林镇定心神,也加快了动作,手里的木板捏得死紧。翻腾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袍,刚涂完药的鞭伤又在隐隐作痛。忽然,似乎是为了回应他们,前面出现了一线亮光。
那是地道的出口。
二人都在机械地重复着划船的动作,酸痛不堪的手臂在看见出口后也渐渐麻木。
便在此时,异变陡生。暗河中一道巨大的身影在小木筏周围游动,时不时上浮一下,一甩鱼尾拍打水面,形成雪白的浪花。
弈云林估量了一下和出口的距离,说道:“我们全力冲过去,不要理会水里的东西。”
他说完这话,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硕大的、丑陋怪异的鱼头出现在秦从术身侧。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大鱼,两只饱满得快要爆开的黄眼珠挤在一起,鱼嘴朝外伸展着许多根黑色的舌头,在水里像蛇一样弯曲扭动。
“小心!”他喊道。
那漆黑的舌头瞄准秦从术的脑袋弹射出来,就像青蛙捕捉飞虫。
举起木板猛地一砸,秦从术击退了怪鱼,却不想那几根舌头竟然极富粘性,牢牢吸附在木板上。
这一根根舌头上都分别长着两列奇特的碗口状吸盘,此时那些吸盘竟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和木板分开了。
“这是什么恶心的东西……”秦从术解下绑在后腰的小镰刀,这是她进地道前顺手在药堂拿的。
刀光一现,吸附着木板的舌头被尽数割断,怪鱼吃痛地扭身将鱼尾一甩,重重打在秦从术胸口,她立即坠入暗河中。
“秦从术!”
弈云林顾不上划船,俯下身趴在木船边缘向她全力伸出手,“抓住我的手!”
怪鱼摆动着尾巴,缓缓地朝她游去。
二人的指尖相触一瞬,秦从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神情依旧镇定,却脚下一蹬,竟然向着木船的反方向游去。那怪鱼追随着她远离木船,徒留弈云林空落落的一只手。
“回来!”
她没有因这声嘶力竭的一声而停下,只是继续朝着深处游动,身形灵活,仿若一尾通体白鳞的小鱼。
弈云林死死的盯住她,拼命往回划船,可暗河水流湍急,单凭他一人之力又怎能逆流而上。
深处的白色小点被黑暗吞噬殆尽,出口却近在眼前。
原本弈云林应该会争分夺秒地冲出去,可他只是一味划着水,徒劳无功地在原地停泊,深处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她分明……离出口那样近。为什么要把怪鱼引开啊,只要抓住他就好了,他死都不会松手,哪怕是一起葬身鱼腹他也愿意……弈云林他讨厌死这种局面了。
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秦从术刚刚望着他,一句遗言也不曾留下。弈云林好想亲耳听她说一句话,无论是什么,他想得快要发疯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何会消逝的如此之快?她手无寸铁只身进斗兽场都活了下来,为什么这一次不行!
弈云林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月玖躺在木筏上,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瞧着他那副目眦欲裂的神情,说道:“你走吧,死在我后面,这样我也稍微能安心一些。你的朋友……她引开那个东西可不是想看你坐在出口等死的。”
“……”他的话轻飘飘落在弈云林耳中,忽然就变成了千斤的重担。
“月玖,”弈云林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过来,“你应该很想见千方蛉一面吧,她说不定现在还没死。跟我一起出去,见她一面。”
“就算注定要死,也至少再看她一眼,你说对吧?”
他向着月玖伸出手,后者忽然扛着一身的伤痛站了起来,脸颊上病态的红晕也在消退。
“你说得对,”月玖恍然道,“我想见她。哪怕是幻境里,我也想再看她一眼!”
他们相互搀扶着冲出了出口,碧绿的原野近在咫尺。身后滚滚浓烟笼罩着玄月城,火光冲天,草原上人群潮水般狂奔,像极了水淹蚁巢后逃命的蚂蚁。
阴影在草原上逐渐扩散开来,忽然天际有流火坠落,那是天圣山山巅喷射而出的火星,轰然在草原上炸开,顿时惨叫连天,人命转瞬之间化为灰烬。
弈云林举着木板在草原上狠命地奔跑,他顾不得去看流火坠落的位置,眼里只有那座与天圣山相距甚远的高山,那里赤红的河流不能覆盖,天际的烟云也盖不住它的山顶。毫无疑问,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炽热的气流在身侧炸开,两人被掀翻出去,弈云林竭力爬起来,满嘴的血腥。
月玖呕出一口鲜血,看起来也不好受,但他反而比弈云林更镇定,直说:“不管它,快跑!找找看有没有马匹!”
头发和衣袍在被灼烧,周身的疼痛已经积累到不可忽视的地步,就连胸口也十分堵塞,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弹出来。
所幸月玖眼尖,发现了一匹受惊狂躁的马,他找准时机抓住缰绳,飞身上马,强硬地收紧缰绳逼那马停下。弈云林紧随其后,趁着马儿停下的机会也跳了上来。
“你还好吗?”
看着月玖浸染鲜血的双手和身上被流火炸出的骇人伤口,弈云林担心地问道。
“至少……见到她之前……我不会死……”月玖断断续续说道。
弈云林紧紧搂着他的腰,月玖身体烫得惊人,他的喘气声厚重,每一次呼吸似乎全身都在容纳气体,他的肋骨剧烈地起伏,弈云林能清楚地感知到那蓬勃的生命力。
他们策马狂奔,弈云林回过头去看身后的玄月城,那里已经被赤红的河流完全覆盖了,城市的边缘呈焦黑色,黑烟如同一群乌鸦在整个城市上空盘旋。再极目远眺,就能看见那座喷发着赤红河流的天圣山,焦黑的山脊,细看它的周围,有一群明亮中洁白、阴沉处漆黑的飞鸟,那是燃烧的山和它飞扬的灰烬。
“你、你看……”弈云林喘着气慢慢说道,“即使是天灾,我们也有希望能逃脱。”
“话说的太早了,你看那红色的河流,流淌得如此之快,我们身下的这匹马可坚持不了多久。”
似乎是为了响应月玖的话,身后的烟云顷刻间吞没了草原,杂乱的尘埃钻进弈云林眼睛里,他不得不得闭上眼。周遭的温度在逐渐上升,吸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好像一簇火苗,他们在烟尘中穿行了不到一刻,马儿猛地失去支撑,带着他们重重摔在地上。
身体随着惯性在草地上滑行出几十步,直到后背撞上一块石头,弈云林才停下来。
灼热的气流里,他被迫大口地喘息着,鞭伤又在发作,身上被炸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也疼,甚至胃部都在痉挛……弈云林猛地吐出来黑色的血块。
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睁着被灰烬覆盖的双眼,弈云林跪在地上艰难地摸索着,“月玖!月玖你在哪儿!”
烟尘里传出一声咳嗽,并不真切。弈云林站起来,错位的骨头扎在肉里,几乎令他痛晕过去。他摇摇晃晃地循声赶去,迷蒙中只看见那匹马的尸体。
“……你快走吧,别来找我。”
他听见月玖微弱的声音从马尸下传来。
月玖被压在了马尸下,只露出一个脑袋。弈云林试图用肩将马尸顶开,可就算他用尽了全力,那马尸也纹丝不动。对于现在遍体鳞伤、骨骼错位断裂的他来说,想要独自移走一具沉重的马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弈云林,不要浪费力气了,”月玖藏在马尸下的双眸晶亮,“趁那条河还没到,逃命去吧。”
“不要放弃!相信我,我可以把你救出来的,喂,你不是还要见千方蛉么?”
月玖沉默了一瞬。
看来这个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还可以继续用。
可是下一刻,月玖突然笑了,有晶莹的泪光在他眼里闪过,“我还是不去见她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万一再惹怒她可怎么办啊……”
他的笑容定格在脸上,眼泪随着身下大片的血迹流淌。
“月玖!”弈云林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忽然觉得很累。
月玖说的对啊,心魔毒就是必死的幻境,艰苦的条件,天灾和人祸,他们跑到这里已经很厉害了。谁知道到达安全地带后又会发生呢?或许只要他们不死,灾难就永远不会停止。
弈云林用最后一丝力气翻过身来,靠着马尸仰面躺下。
他听见身后的巨响,那是赤红河流澎湃的心跳,它自高山之巅喷涌而出,带着吞噬一切的使命前进,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它分毫。发丝和衣角开始燃烧起来,火焰欢腾,似乎在迎接赤河的到来。
铺天盖地的洪流将他淹没。
无尽的黑暗里,耳畔好像有人在说话,那声音时而近在咫尺,时而倏忽飘远。
“……也罢,临行之前,作为我的孩子,就给你一道保护吧。施加这道清净咒后,可以保证我说的这些话不被任何人用任何手段窃取。”
“父亲,可是你方才根本没说什么啊。”
“无妨,在空箱子上加锁,旁人只会以为这箱子里有重要的东西。”
“这个东西……能保护我?”
“它既可以防止有人窃密,还可以在你濒死时助你清醒。”
“死前清醒一下,让我清醒着死?不过父亲你说话好奇怪,我不就是去参加一场婚宴嘛,能有什么危险?”
心魔毒幻境破碎。潜伏在暗处的樊智肖没有等到自己预想的结果。那两个人居然都还活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对,”樊智肖闭目凝神,忽又睁开眼,混沌的眼球里满是懊恼,“他们原本是会死的……是有其他的护身物件救了他们。难道说,师父当年设计杀陆英捷的事情早已被知晓了?可恶,非要真刀真枪地杀一场,两败俱伤吗……”
仿佛一下卸去了千斤重担,全身被炙烤的疼痛骤然消失,沉静稳健的内力遍布四肢百骸。
弈云林维持着迈步的动作,眼神恍然一瞬,紧跟着清明起来。
“你没死。”
秦从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又惊又喜地回过头去,就看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神色依旧是那般冷淡得不近人情。
既然他们俩都活着,那是不是代表着月玖也不会死?
弈云林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月玖床前。
床榻上躺着一个失去生机的瓷白美人,七窍流血,脸上还挂着浅淡的微笑。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探月玖的鼻息,然后又猛地收回来,迷茫地问秦从术:“为什么月玖死了?为什么,明明我们三个都在幻境中死了,现实里却只有他一人死去?”
“我那时引开怪鱼,是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死。”
秦从术尽可能地放缓了语气解释道,“我师父给过我一道定心符,可在濒死时唤醒神志。你的身上,应该也有此类东西。”
“……是清净咒。”弈云林想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很可笑。原来从进入幻境开始,注定要死的只有月玖,可是月玖为了他不被打死,甘愿用身体去讨好管事,高烧不退。
月玖本可以躺在暗河里安安静静地死去,却因为他一句“去见她”,拖着病体带他逃亡,双手被缰绳勒得鲜血淋漓才控制住了那匹马,而后……惨死在马尸下。
他策马狂奔,浑身都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那时他遥望着远方在想什么呢?
他被马尸压在底下,眼里有不甘心的光点闪过,劝弈云林放弃时,又在想什么呢?
清净咒算是崇阿将军有点但不多的父爱,既有利用又有保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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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众里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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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糊小作者现在稳定日更~ 冷知识:每当增加一个收藏,糊糊作者将会原地托马斯回旋外加空中转体三周半!谢谢每一个宝贝的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