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见金乌饮白露》砚水银

14、行舟赴宴

　　在青江镇处理好伤口，弈云林恐再生变故，第二日照原先的计划启程了。困扰着他的事在启程之际又多了一件：卿玦的船队没有如约同行。他派人去问了一通，那齐掌柜竟说是卿玦昨晚在秋意楼春风一夜，没起得来，这才耽误了行程。

　　说来也巧，这一日顺风而行，船速颇疾，青江镇被远远地抛在后面，多日跟随着弈云林的那一队商船也消失不见，视野变得开阔不少，弈云林只觉得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挪开，好不畅快。

　　眼下只有一件事需要操心了——今早启程的时候，陆绛凰溜到船队里跟着出发了。相处这些时日，她倒还算得上没有威胁性，至少比卿玦看起来更值得信任。

　　弈云林倚在坐榻上，继续翻看那本《帝都风华录》。这话本第一个故事便是《少年枪仙百战折兰台》，他意犹未尽地又看一遍，这才翻到第二个故事上来。下一个故事却无甚看点，倒是越看越像普通人花钱请人为自己作的自传。

　　第二个故事叫做《臻郡王夜袭横水寨》。

　　“帝都陆氏长女陆绛凰奉旨剿水匪，第一个目标就是横水寨。要说陆绛凰，那可是帝都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六岁就进宫面圣为皇帝献武，被封为臻郡王。臻，有茂盛、周全之意，皇帝以它作为陆绛凰的封号，代表了对她的看重和夸赞。

　　说了陆绛凰，再来说说这横水寨。

　　横水寨建立的时日已久，坐拥江水交汇要道，地处峨彬两州之间，与不少官员都有勾结，它替官员私运禁品，为他们送上金银绸缎奇珍好物，而官员许它张狂行事，在江上烧杀抢掠，畅通无阻。因此，荣峰江上流传一句话：‘荣峰江里有恶蛟，鱼过脱鳞片，人过脱层皮。’

　　陆绛凰到彬州那日，大小官员夹道相迎，礼物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但是她一件也没收，直言不讳道：‘拿几个垃圾就想讨好本王，你们之中若是有想收买我的，恐怕倾家荡产我也看不上！’

　　但这些官员不会就此罢休。晚间时分，彬州刺史亲自设宴款待陆绛凰，宴席间美人无数，就连彬州城内最有名的芝兰阁头牌玉清荷都被请来侍候陆绛凰。玉清荷向来只做清倌，从不肯以身侍权贵，彬州城内他的初夜更是叫出天价，芝兰阁主人也没有答应。面对冰清玉洁的美人，陆绛凰是正襟危坐，言行举止无一丝不妥，足见其定力。

　　第二日，陆绛凰便召集众人商议剿匪一事，没想到这彬州刺史竟表现积极，提供了不少横水寨情报，商议之事快速敲定，整备几日，就要按计划攻打横水寨。攻打横水寨比陆绛凰想象的要简单许多，有了彬州刺史准确无误的情报，寨子的几处出口皆被逐个突破，寨子里的人员分部也是了如指掌的，陆绛凰那对惊世绝艳的红玫锏还未拔出，剿匪就已经进入了尾声。

　　陆绛凰在监督收尾工作完成了之后就举行了庆功宴，在宴会上，她拉着彬州一众官员不住称赞，大获全胜的众人都是开怀畅饮，她还主动请了玉清荷来助兴，宴会上香衣拂动，美酒满溢，好一派空前盛况。

　　却不想，宴会达到高潮之际，陆绛凰忽然一摔酒盏，一群士兵应声而入，将沉浸在宴会中的官员们全部控制住，那玉清荷也敛起衣袖，恭敬起身，道一声庆贺。

　　原来这是一场局。陆绛凰只身赴彬州剿匪前，就已暗中打探过彬州虚实，她说服了彬州守军副将领，查探了横水寨的真正总据点，表面上还配合彬州官员演一出戏，先顺着他们的意思走，在对方以为此事瞒天过海已经成功，放松警惕之时再出击，可谓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至于这芝兰阁头牌玉清荷……他本是计划之外的一介小小清倌，却在接风宴时心细察觉出陆绛凰有所准备，虽然柔弱，却也是有一颗伸张正义的心，他后来主动请缨，帮助陆绛凰迷惑众官员，也算是臻郡王的一朵解语花。

　　且说陆绛凰扣下一众官员后，立即出兵剿匪，那时月黑风高，正是困顿时分，横水寨守备松懈，她带着守军从寨子东西侧门突袭，一举拿下了大半个横水寨。守门的水匪有幸见识到了那红玫锏的气魄，锏打山河动，刀枪剑戟甫一对上，顿时折成数截。陆绛凰那对红梅锏并无锋刃，却有血槽，锏身沉重，她却舞得虎虎生风，一挥一刺，就将对手折刃斩杀，无人能接下她的一击，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刀断、甲碎、人亡！

　　横水寨众当家避其锋芒，退守南处一角，这一角有处天然险关，乃是一座石壁，中间的山门坚不可摧，里面被另外两座山峰相夹，易守难攻。彬州守军在山门外严阵以待，陆绛凰派人封死了各处缺口，挖断了通往山门内的小溪，在山门外安营扎寨，决心要耗死水匪。
　　水源断了的水匪们在三日后终于按捺不住，派出横水寨三当家陈十三叫阵，陆绛凰欣然应战。

　　这陈十三是江湖上有名的疯子，天生力大无穷，手持一对铜锤，喜欢把对手的脑袋砸碎来把玩脑浆。沉重的铜锤正好压制双锏，这场生死一线的对决，有时只需一击就能胜负分晓。

　　二人相对而立，缓缓地移动，双方都是十分谨慎，在不留破绽的同时全神贯注地等待时机。

　　终于，陈十三动了。

　　陆绛凰眼前劲风一起，她迅速避开，一回头，自己原来所站的地面被铜锤砸出了一个坑，尘土碎块飞溅。此等力道，若是正面对上，即使是陆绛凰也未必有胜算。她凝神，握锏的手腕灵活地转了几圈，便提锏上前砍去。陈十三挥锤格挡，锏身与铜锤相撞，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陆绛凰手臂一缩。

　　‘哈哈哈哈哈，’陈十三打得畅快，乘胜追击，‘你虽然力气不如我，却有股巧劲，每次都能将我的力道化开，有趣、有趣！’

　　双锏与双锤相撞，擦出耀眼的火花，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双手持兵之人，最大的优点便是身法灵活、攻守兼备。

　　陆绛凰在对决陷入胶着后铤而走险，双锏齐出，却被陈十三以一锤挡之，另一锤趁势砸向陆绛凰，逼得她收锏翻滚开。就在这时，陈十三抓住时机，屈膝猛地一扑，双锤举过头顶，朝着陆绛凰使出了崩山一式。

　　崩山之式有不少破绽，对手也极容易躲开，但这一招式配合重达几十斤的铜锤就有了无与伦比的巨大威力，再加上陆绛凰正处在躲避的间隙，陈十三预判了她的落点，那么，这一击，陆绛凰必受不可。

　　战局瞬间扭转，裹挟着巨大力量的铜锤就要砸开陆绛凰的脑袋。

　　然而预想中脑浆四溅的场景并没有发生。陈十三只觉得自己砸在了地上，原本必中的铜锤竟然双双落地，她这一击显而易见地……失败了。

　　陆绛凰反打回去，那对和铜锤相比起来尤为细长的双锏此时坚硬得有如山岳，锏身轰鸣，陈十三的胸腹硬生生被砸出凹陷，她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双臂发麻，双锤脱手，她的身体倒飞出去，浑身骨骼发出崩溃的脆响，半空中就喷出一股鲜血，竟是当场暴毙了。

　　那一次失误不过是陆绛凰有意为之，须知：当对手露出破绽时，亦是你自己最易出错之时。

　　横水寨三当家败阵，众水匪不得不开山门投降，其余六位当家却不见踪影，此时守军又在山门内发现一条新挖的地道——原来三当家叫阵是为掩人耳目，掩护剩下几位当家从地道逃脱。

　　陆绛凰当机立断进入地道追击，直穿机关，只身踏水过江心，追到船上，拿下了横水寨几位当家。世上轻功分几等，踏水不沉犹如用气息使一片羽毛浮于空中不动，是为大成。

　　传闻剿匪首战告捷后，玉清荷曾登门造访，为陆绛凰献舞一曲，近几年流传的新曲‘穿云’便是由此而来。”

　　读到这里，弈云林觉得越发诡异。《臻郡王夜袭横水寨》这个故事所描述出来的陆绛凰，和此时正在船上的陆绛凰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什么不近美色、严肃谨慎、锏打山河、踏水而行，最后还有个清倌解语花，他记得昨日陆绛凰才亲口说过“脏”“几手货”诸如此类的话。

　　可见话本的内容有太多粉饰，只能当个故事看看，即使作者声称是当时在场者，也万万不可相信。而且这个故事与其说是‘故事’，不如说是‘记事’，不如前一篇精彩，口吻也不大相同。

　　他忽然之间又想到什么，眉头一皱。

　　帝都七才之首，轻功练到大成之境不无可能。卿玦又是什么人，名不见经传却惊才绝世？如果这二人都能踏水而行，昨夜救自己的，怎会是看起来最可疑的卿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