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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变成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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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的冷,外头有喧嚣声。
宋时衍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惨淡的白,视野异常狭窄,什么都看不到。
石阶上冷森森地往下滴着水,锃亮光滑的石壁映出了一张纯色的猫脸,圆眼睛,尖耳朵。
宋时衍将手,把爪子搭在了石壁上,不可置信地碰了碰倒影,又像是不可置信似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猫脸毛绒绒的,很暖和。
头顶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一下一下砸在猫儿的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步子很慢,还没能熟练地掌握四肢。僵硬潮湿的前肢像是受了伤,动一下就疼。
“你听说了吗,下葬的这位啊,是自杀。”
宋时衍贴着墙往前走,冷不丁听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他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原来,他在某个陌生人的葬礼现场。
“这南城谁不知道,宋家这个少爷,放着好好的少爷生活不要,自杀了。”另外一个男声很粗,声音沙哑,语气高高在上,带着嘲弄的笑意。
“可不是,宋老爷和夫人对他多好啊,真寒了别人的心,铁石心肠!”
宋时衍的爪子像是被不干胶黏在了地上,水绿色的眸子湿漉漉地看向那陌生的一男一女,心口处传来了钝钝的痛,像是生锈的刀子,一点一点把他残存的记忆剖开。
这竟然,是他自己的葬礼吗?
冷寂,苍白,除了议论纷纷的宾客,看不见一点血色和活气。
他微微抬头,视线落在道路两旁仔细摆着的小白花上,小白花开得密,一丛丛的,在冷风里萧瑟地亲密着。
他缓缓往前走,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的葬礼,大抵也觉察出几分意思来。一般来说,板板正正当人是没法有这种体会的,也就宋时衍有这等运气,他看着父母靠在一起流泪,看着亲戚朋友们为他守灵。
心里头竟一丝一毫的触动都没有。或许他确实是铁石心肠,这样的葬礼,这样的追思与悼念,他竟然毫不在意。
宋时衍窝在小白花之后,偷偷地藏着,打算葬礼散尽再走。
一声巨大的“汪汪”声打破了葬礼的安静,一团看不清形状的白影从角落蹿出去,屁滚尿流地踩着小白花落荒而逃,把本就萧瑟的花踩得一片狼藉。
黄狗紧接着尾随白影冲了出来,小白花好不容易悠悠站起来,又被狗爪子重蹈覆辙,花瓣直直压进了泥里,一片狼狈。
宋时衍正看自己的骨灰盒被摆正,一群人面无表情,戚戚艾艾聚在一块走流程呢,就被不知道从哪出现的黄狗逼得蹿了出来。
他灵活地绕过宾客们的腿,身后黄狗声音不觉,死寂的葬礼此时多了些荒谬的热闹,宾客们纷纷绕开,躲着猫狗的这场追逐战。
好笑的是,逝者的葬礼被这样搅扰,居然无一人站出来喝止住黄狗。
白猫消失在了人群中,黄狗鼻子动了动,垂下脑袋四处嗅闻着气味。
宋时衍缩着脖子,窝在角落里偷窥黄狗的去向,见那傻狗越找越远,这才放下了心。
他的爪子不由自主地搭在小白花上,无意识地压塌了几朵花瓣。
或许是白花实在得了老天心疼,在压到第四片花瓣的时候,宋时衍被人揪着后脖颈一把捞了起来。
那只手很凉,分明的指节抵在宋时衍的肚子上,他惊慌失措地将爪子搭在对方的手指根部,奋力地挣扎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闯了祸,搅乱了葬礼,可不能被人抓走,揍上一顿,炖成一锅猫粥可就完蛋了。
“你是谁家的猫。”一道沙哑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久违的熟悉入了耳,“葬礼不是不允许带宠物吗。”
他的声音不大,刚巧能让在座的人听清,议论声顿时停了下来,男人“嗤”得笑了一声,“在别人的葬礼上,多少放点尊重吧。”
他说的不是猫,是自葬礼开始,就没有停过的议论和嘲讽。
宋时衍瞪大了眼睛。这声音太熟悉了,他和这位不对付了好长时间,几乎是一瞬间就听了出来。
迟书誉,南城迟家的少爷,也是和宋时衍敌对了很多年的死对头,宋时衍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他来炸葬礼吗?
不,不对,猫猫缩起了爪子,偷偷挠了迟书誉一下,留下了一道极浅的白痕。
迟书誉好像是在帮他说话。
宋时衍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乖巧地窝在男人的手心,不自主地蹭了蹭他。
他的鼻子碰上了迟书誉的掌心,潮乎乎的。宋时衍悄悄睁开眼睛,能看到他细瘦青色的血管里涌动着的汩汩血液,直连心脏。
“老实点。”迟书誉另一只手摸了一把小猫的后颈,语气冷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漠然。他的动作分明那么轻。
哦。老实就老实。谁怕谁。
宋时衍心下不爽,是人的时候还能和迟书誉呛上两声,现在成了只手无寸铁的小奶猫,只好识时务地窝在人的手里,一动不动了。
他这才清晰地发现自己的体型是多么小,小到迟书誉用一只手就能托起自己,小到一只小黄狗就能把他追出去十几米。
如果他就这么流浪下去,一定会死掉的。
正当宋时衍想着以后该怎么办时,迟书誉将他放在了地上。
他并没有揍宋时衍一顿的意思,也不会把他煮成一锅猫粥。
仿佛猫闹葬礼,并不是什么大事一般。
宋时衍安静盯着迟书誉的手看,对方把他放在地上,手指却没移开,一双深而浓黑的眼直直地对上了猫猫的眼睛。
宋时衍能看到对方脸上细密的绒毛,和眼底遮不住的黑沉,年轻又疲惫。
迟书誉短暂地发了一下呆,移开了手。他的嘴唇抿得很紧,用力揉了揉眉心。
时间一秒一秒散尽,前来祭祷的宾客们纷纷离开,葬礼上只余一人一猫。
猫盯着人看,而迟书誉久久站着,像是和云花鸟树融在了一起,一动未动。
“喵……?”宋时衍忍不住了,向前走了两步,试探性地将爪子放在迟书誉的裤腿上。
迟书誉迟疑了一瞬,视线落在猫猫的脸上,淡声道:“你怎么还没走,你的主人呢。”
“喵。”你让我往哪里走呢?
他一睁眼就在自己的葬礼上,被黄狗追着闹腾了一遭,连自己是什么品种的猫都不知道,哪里来的主人?
迟书誉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嫌。
然而宋时衍是能屈能伸一只好猫,他体型太小,而现在刚变成猫,猫猫有的捕猎技巧他一概没有,要是一只猫流落在外,不冻死也得饿死了。
于是乎,在做了充分的心理斗争以后,宋时衍凑上前去,用脑袋蹭了蹭迟书誉的裤腿。
他在朝着他撒娇。
软乎乎的,热腾腾的,毛纯白,像一片霜花。
宋时衍又对上了迟书誉的眼睛,他水绿色的眸里是祈求和无奈,明明只是一只猫,却像藏了万千情绪一般,那样潮湿可怜。
“我不太会养猫,等过段时间我给你找个主人。”迟书誉认输一样抱起了宋时衍,猫猫窝在他的怀里,目的达到,一下收起了眼里的祈求,得意地用胡子蹭了蹭迟书誉的袖子。
再好不过了,迟书誉能养好自己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能养好一只猫。
只是猫咪吃了好处,可不能当场翻脸,给面子地“喵呜”一声,意思是听到了。
葬礼现场离迟书誉家很远,宋时衍本盯着车窗之外的流云看,看了一会撑不住睡意,小爪子搭在迟书誉的手腕上,一歪头睡了过去。
他是被开车门的声音吵醒的。
猫猫大概都是迅敏轻捷的,一分一毫的动静都能将他们吵醒。然而这对起床气严重的宋时衍来说就是个灾难,他“喵呜”一声,爪子愤怒地在迟书誉手腕上抓了一把,留下了一个清浅的白痕。
他纵使晕晕乎乎地抓人,指甲都是收起来的,还没等迟书誉到家,痕迹就已经差不多消失了。
宋时衍也差不多清醒了。迟书誉刚开门,他就迫不及待地从迟书誉的怀里跳了下来,跃到了地上拼色的棕白地毯上。
地毯干净整洁,放眼整个房间,一派温柔的暖色调。
宋时衍不是没去过迟书誉的家,这人性格冷漠,家里的装修向来是黑白冷色,连窗帘都是暗色调的。
怎么变化这么大,这人还真是喜好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茶几上摆着一个淡绿色的日历,上面的时间翻到了次年二月份。
离他死,原来也就过了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