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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幸终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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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周教晨悄无声息地出走时并未带走任何本就属于他的物品,他恍似孑然孤身离开空荡的老屋。
我曾依着院边的春死的梨树干,目睹他步步远去,略显消瘦单薄的身影在弥漫的山雾里渐渐模糊。屋里的一切如旧,如实讲,并非是他率先抛下我,而我将他遗忘后丢下他。
我蜗居于建在连绵矮山的新道观,观后辟出的缓坡平地是我最常燃起篝火独自啜茶的地方。空无一人的唯隐藏山林间的鸟兽偶有骚动,大多还是不敢轻易靠近明火和生人的,远远地瞧见、嗅到,就躲得远远的。
等我试探性地朝周遭问过一圈,才发觉徐觉并未把徐萼的死讯告知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即便在山中老家的哪个房间里存了具遗体,他的生活如常继续。如周秉所言,他顺利的完成实习的任务并且决定深造。
唯有周秉在徐觉微细眉眼神情的改变中察觉异样,赴约我的宴席时多问了一嘴,得知了所谓的真相。在周秉忧心忡忡的面容中,我更多瞥见的是他对于我的疑虑。
莫名的,周秉举杯对着我承诺,等有所闲暇必定常来看看我。
影子领着芷兰再来见过我,芷兰还是同从前一样,出落的玉立而不失英气,族里算命的看她一眼便道她的眉眼过于的锋利而伤了她本该拥有的顺遂长命的好气运。
据闻她已学有所成,影子自嘲比不得年轻人的追赶,我倒挺为她感到高兴。我劝说他们父女二人多在国内留段时日,想着彼此间能多见见面,他们倒是也将我的话听在心里,转手卖了国外的房子。
或许正如周教晨此番回来所说的,我正品尝到孤寂的可怕滋味。先前我的确更中意孑身的自在,不必顾虑旁人太多,言行任由自个,现如今年岁不大,身无一技之长,手中笔头勉强撑得生计,竟也害怕起孤独。
他们中有空闲来赴宴的人不多,来的那几个坐坐就走,因为各种原有结在心里的疙瘩终究是没能解开。我只能说教他们各过各的日子,好好过,平安过,平淡些也好无趣些也罢最不济,也得好好活。
我也只向韩檀这个做生意谋生的交际人讨了各个的联系方式,凡在年节发点祝福,晓得住址的再遣周教晨送点吴地过节过年的吃食,免得在外已久的人遗忘家乡的味道。
17.
不要觉得在看不见的时间和地点就不会有事发生,即便不在我的身边和眼前,每个人的故事都在按照他们的所想所望在努力的向前发展蔓延。
我们剧情的轨迹或许存在重叠,但归根结底,对整个生人而言,我只是他们故事中千千万万角色中的其中一个。或许戏份多些,但从不是主角。
后来我才晓得他们早就过上自个的日子。周秉在某所著名的大学任教,说是在学校里颇受欢迎,被大胆奔放的年轻女讲师们追的不自在。
即便是年老了,面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依然是名声不减,一届一届的传下去,慕名者的口中竟渐渐成了传说。而后生们大多不解周先生为何未曾婚娶,也无需周秉多解释,一切都因周老师的无私奉献,无暇儿女情长。
徐觉跟着周秉的方向研究,刻苦的专研难题力求攻克险关,也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和见解,他在周秉底下学着尖端的知识,不忘将徐萼教授予他的中医药知识发扬拓展并实用。
听周秉说徐觉拼的不要命,白天黑夜都分不清。出师后留了校,慢慢的也自己带起学生,把他的知识传承。少有的清明、冬至的等祭祖日,能瞧见徐觉上后山的祖坟清扫祭拜。
芷兰随着影子迁回了国内,户口落在陈家,没待几天去修她的博士后做她的科研去了,几十年后做出了些成就,跟一个得意的年轻门生一同工作,一同生活,厮守了一生。我见过她寄给我的照片,我大概认得那比她晚出生了二十余年的美丽女性。
我应该庆幸芷兰没有认错人。
影子拿握着他前半辈子积攒的积蓄被我赶了出去,他开始在全世界游荡,每到一处就洒一点那女人的骨灰,从不拍照留念,他仿佛在各地留下足迹却又不曾走过那么一遭,直到晚年腿脚不便回了老屋,在个明媚凉爽的秋日安详的在花谢的水栀底下跟我唠着嗑年轻时的旧事,嬉笑嘲弄间犯了困,一睡不醒,葬在陈家的祖坟。
唐沅常年在国外做大他的事业,据说因为工作的关系同韩檀的联系颇多,但我渐渐无法得知他的消息,貌似有传闻说唐沅在国外娶了个金发碧眼的美人,生了几个白胖可爱的儿女,一家子和和乐乐的日子舒坦。可当我问起韩檀被他一口否决,坚称这位大律师至今不招女人的待见,估计的孤独终老。
韩檀的生意越做越大,人脉网遍布各地,不少人得了他的帮衬和资助,我也偶得他的照拂。在我眼里,一干人等中属他过的最为自在随性,他生来拥有灵敏的对于契机和危险的嗅觉,不急不躁的沉稳性子让他打小懂得耐心等候,晓得在何时迅猛出手,更懂得博弈的道理,他的所作所为是冒险的,但是日子一日日的过去,也证明我的顾虑多余。
两鬓斑白唐沅和韩檀曾经邀请我移居国外,我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而后约莫过了一个月左右,他们一身轻松的回到了故乡,买下了山脚一处破旧的老木屋推倒重新筑建装修,入住前还在我的屋头蹭了好几个月的吃住。吵吵闹闹的两人到底是共度了晚年。
李刕的婚到底没能结成,他拉扯大了他的女儿,亲眼地看着囡囡学有所成,并且收获自己的幸福,于是找到我,跟着我一块儿养起老。直到最后逢年过节他的囡囡和芷兰一起回老家来看望他时,他才肯跟我承认,囡囡就是挽兰,是他在一家医院后门的垃圾箱里捡回来的。
连老爷殿里的守殿也换了好几轮。
周教晨进谷里的时候,也没见着夏瓦,或许是还活着,好好的活在哪处吃苦。
也许也已死了只是周教晨哄我,或者尸体叫山兽吃的不成人样,周教晨认不出了。
每个人的日子和生活都似乎无奇的过去,我的身边再也没有发生过刻骨的死亡,多的是寿终正寝的喜丧。大多人都幸福而安逸的在耗费自己生命的余额而不是早早的超支。
我年老后依然会梦到于错、徐萼,那两条年轻而光鲜的生命猝然消逝的惨恸模样,当永远被我携带在身旁的十字上覆满的血垢干碎剥落留下层薄薄的偏向黑隐约红的阴影笼罩着我的波澜不惊的梦境,我会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并触动到周教晨在我床周围放置的铃。
周教晨是唯一留在我身边长久如一日的人,我原本以为他会是第一个离开的,毕竟他是那样的年轻漂亮、富有才学,他的履历和头衔足以让他站上社会的上层闪耀。不过他履行了他坚守的诺言,他或许是一个伪善、好谋的不善者,但我断言他是个欺骗者。
他凭借他的才识得到垂青,我依靠我的一些文字工作经验赚取基本的赖以生存的费用,面对日益涨高的物价不至过于窘迫不安,无需操心平日里的吃穿用度。
家里的账本在周教晨手中,他有记账的好习惯,打理生活和平衡收入支出的精打细算是我所不及的,即便我们总有富余,他也留份心眼,以防日后哪日的不时之需。他总爱拿我的衰老和随之而来的无法避免的疾病作为例证,以证明他的做法合理有据。
他深知我的梦魇从何而来,即便我不承认这是梦魇,但他将我的心跳加速和满头大汗的惊乍归结于心病而导致的噩梦。
他曾提议把这十字上边的脏污洗干净,再替我找个银匠打磨,或者重新熔锻成别个什么物件,我不肯,他也由我去,只每当我惊醒后再难入眠,周教晨就守在我的房外。
有时我放他入内,他会捧着些热好的吃食,如红糖姜蛋、梅花糕、热奶浆等,我必不会拒绝;有时我不放他进来,他也识趣的问两声,确定无事回去补眠。
往常我会责怪自己拖累周教晨的大好前程,也常将这想法宣之于口,他便会接话说的确如此,两人互相损嘴、埋怨,倒也从不动真脾气,最后也全归结于一句心甘情愿。
没几年他的年岁到该成家立业的时候,我寻思着他绝不会主动给我领一个姑娘回家让我瞅瞅,于是四处托人留意打听,准备给他安排相亲。他未拒绝,回回都去与姑娘见面,但每回女方给的回应都是十分满意但不必再继续。
不晓得周教晨和那些姑娘聊了些什么,我不过问他亦不提。在不经意时,他已操心起我的情感生活来,竟联络了韩檀等人,想给我寻个如意的新妇。我说他多事,他只笑笑,往后我们默契地再也不提结婚的事。
我们的工作没有所谓的退休,即便年岁到限,能领到退休金,在家仍空闲不下。周教晨仗着自个还硬朗的身子骨打理家里的田地,种些合时宜的菜蔬、果子,养些鸡鸭牛羊,摆花弄草,遇上艳阳天山路好走,带着几只大狗钻进林里,寻到草药、植株带回来种着,碰着野兔野鸡的就逮回来吃了。
甚至在院前挖了塘,和山上的泉水接通,野养起了鱼。时有落雨、落雪不宜出门做活的日子,他翻出我从前用过的笛子胡乱地吹,他乐意跟从前一样赶集市,我只担心他上山路滑跤,一摔不起。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生活安安稳稳地度。
我们终于头一回,活到了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