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哥哥送你生日礼物 ...
-
程溯第二天迟到了。
他拿着六个核桃的红色布袋装着书,在半死不活的早读中,顶着众人讶异的眼神回到座位上。
老黎正端着保温杯喝水,看到程溯的声音差点喷出来,他揉揉眼睛,眼睁睁看到程溯动作迅速地回到座位上。
班级的读书声停了一瞬。
老黎皱眉,“干什么,你们听听这声音这么小自己都要睡着了,哎,廖强,说的就是你,眼睛都闭上了。”
廖强猛打一个激灵,甩甩脑袋一把抓起书,时不时偷瞄几眼老黎。
“行了行了,都站起来读,课代表组织一下齐读。”老黎无奈,旋上保温杯盖子,双手背在身后巡视这群七歪八扭的国家栋梁。
“打起精神。”他敲敲廖强的桌面,“晚上偷牛去了?”
“没有,没有……”廖强耷拉着眼皮,挺直脊背,“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黎康盯了他两眼,抬脚走到最后一桌,程溯旁边。
“大弦嘈嘈如急雨……”程溯混在齐读的声音几不可闻,老黎又凑近了一步,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眼睑下乌青的黑眼圈和来不及打理的乱发彰显着他的精神不佳,他双手捧着书,堪堪遮住半张脸,随着老黎的走近,身子不住地贴近墙壁。
“小溯啊,怎么了。”老黎关心道,“昨天晚上又熬夜刷题了?”
程溯声音停了一瞬,摇摇头又继续跟着念。
“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他大手搭在程溯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人都会有失手的时候,成绩是一时的。”
程溯合上了嘴,抬眼看他,墨黑的眸子里升起热气,“嗯……我知道了。”
“老黎,上个厕所。”右边的薛鹤年突然出声,高挑的身子靠在程溯的桌上,一只手撑在黎康肩膀,没大没小的依在他身上。
老黎一惊,“站直,像什么话!”
薛鹤年懒懒散散地站直,高出两人大半个头。
黎康皱眉,“你要去就去。”
上厕所这件事,班上的同学都是想去就直接出去,他在这件事上管的很松。
薛鹤年似有若无地扫了眼程溯,“您都在这了,我当然报告一声了。”
程溯眼睛怎么回事,怎么红了?哭过了?
“行了行了,你去吧。”黎康揉揉眉心。
与薛鹤年对视的一眼,程溯本能地收敛起神色,他不想被同班同学看到。
薛鹤年伫立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看你最近状态不对,有什么不懂的还是得问,上次戴老师说你经常因为很基础的问题而丢分……”黎康轻声细语,“他是很欢迎你去问问题的。”
程溯点头,“嗯。”
“别灰心,小小的挫折……你怎么还不走?”黎康转头就看到薛鹤年认真专注的脸,不由得一噎,“不是上厕所吗?”
“我在酝酿。”薛鹤年大言不惭,勾唇一笑,“您继续。”
“……”黎康摸摸鼻子,看了看程溯几乎与肩膀平行的脑袋,抬起了他的额头,“小溯,感觉到不舒服可以坐下。”
程溯匆匆点头,希望他别再注视自己。
黎康背着手走了,“刘锐,口水滴到手上了……”
程溯没有坐下,举起手中的书继续读。
余光中看到薛鹤年的身影,将他睡意驱散,他有些慌乱,翻翻找找不知道现在在读哪一篇。
薛鹤年身上冷冽的香味无孔不入地挤进他的鼻腔,程溯心跳不齐,生怕他举手打他。
“你……”薛鹤年出声,想关心两句又不知怎么措辞,“放你抽屉了。”
“什么?”程溯抬头,不明所以。
薛鹤年垂眸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开口解释,“笔。”
程溯一顿,伸手摸抽屉,抬起一看是一个纯黑的长方体盒子。
他拿着沉甸甸的盒子,觉得有点烫手。
他爹送给程会卿17岁生日礼物就是一只这样盒子装着的钢笔。
后来他回家百度了一下,据说那个牌子叫万宝龙,程会卿那支笔5000,程溯一学期都用不到这么多钱。
顿时他觉得手上的钢笔是个烫手山芋,他双手退还给薛鹤年,“不用,我已经买了新笔了。”
看到递到眼前的盒子,薛鹤年拧眉,并不伸手去接,“叫你收着就收着。”
程溯抬眸,偏圆的眼睛还有些湿漉漉的,像是清晨起了雾的荷塘,关不住的清丽脱俗。
薛鹤年久久地凝视他,两人僵持不下。
程溯很有耐心,薛鹤年虽是皱着眉的,却不像昨天那样恶意刁难,脸上的表情更像是没有得到认同的小朋友。
程溯胆子大了起来,吞吞吐吐道,“我不要你的笔,你、你跟我道个歉吧。”
闻言,薛鹤年意外地扬起眉,桃花眼眯了眯,身子向他贴近一步。
程溯后退一步,腿弯撞到了椅子,险些坐下去。
薛鹤年笑了一声,伸手扶住他的手臂,紧了紧手指,靠在他耳边说,“对不起,程溯。”
程溯耳朵迅速充血,听力不佳的右耳迟钝地接收信息,待整只耳朵如同煮熟的大虾时,他才辨认出他说了什么。
他意外地抬起头,撞进他满是戏谑的眼睛。
薛鹤年是这么容易道歉的人?
他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正准备说句“没关系”,又听到他说。
“程溯。”薛鹤年展唇,一字一句道,“喜……”
“叮铃铃铃铃铃——”响彻云霄的铃声发出下课的号角,程溯却看清了他的口型。
喜欢你。
程溯敦得一下坐到位置上。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薛鹤年。
是不是有话没说完?是不是只说了半句?
薛鹤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响他的桌面,弯下身子贴在他耳边,不轻不重地重复了一遍。
“程溯,我喜欢你。”
此时此刻,千万朵眼花齐齐升空轰鸣,炸的程溯有些神志不清。闹哄哄的班级反而成为缓解尴尬的屏障。
程溯嘴唇不受控制地细微抖动起来,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幻听了,坐在座位上愣着,不到四个小时的睡眠让他的视线有些涣散。
“你……认真的?”手上的钢笔盒落到他的大腿上,他颤声问,“你喜……”
喜欢我?
连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懦弱又卑劣的透明人。
薛鹤年笑了一声,尖尖的虎牙在灯光下晃动一瞬,眼角的泪痣清晰分明。
“没,开玩笑的。”他抬手揉了一把程溯的头发,拿起钢笔盒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我,诚心道歉,接不接受看你。”
程溯微怔,松了一口气,紧捏着的手指舒展开,对于他惊世骇俗的发言还心有余悸。
自然也没在意薛鹤年称得上亲昵的行为。
他抿了抿嘴,推拒薛鹤年手上的东西,“我接受道歉,你拿回去吧。”
既是贵重物品不能收,也是他本能地不想要。
程溯不敢接受任何人的好处,连他父亲送的东西都能让徐慧大发雷霆,更别说是一个不熟的同班同学。
眸光沉了沉,瞳孔映照着奢华的钢笔,程溯神色微动,思绪回到去年程会卿找他的场景。
十一月二十五日,飘着小雪的圣诞节,也是程会卿的生日。
三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知名高中,狠抓学习之余不忘学生的课外活动,由于元旦节要放假,所以提前到圣诞节搞活动,主题为庆祝双旦。
班上的活动是高中学生除周三看电影之外,赖以续命的精神食粮。
班主任会派人出去大采购,班上多余的桌椅和箱子会搬到走廊,剩下的在教室围城一个大半圆,中间空出的地方是用来表演节目的。
班上同学在圣诞前一周主动报名,到时班主任和班长主持节目,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演。
程溯从不会报名表演什么,但他享受这种氛围,期待着这种氛围。
台上的女生感染力十足地唱着当下热门歌曲,程溯在台下悄声跟着合唱。
台上幽默诙谐的小品是班上自带笑点的男生演的,背不出来台词的停顿逗得全班哄堂大笑,程溯也会跟着露出一抹笑。
忽地,他感到背后被人点了点,转头过去看到带着黑框眼镜的语文课代表。
“嗯……程溯,有人找你……”陶玲露出尴尬的神色,指了指门外。
顺着方向望去,程溯看到站在夜色中的程会卿,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变得难看起来。
程会卿穿着冬季校服,板板正正地站在后门,教室里的白炽灯打在他身上显得清冷疏离,金丝眼镜反射灯光,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他启唇,做了个口型。
有事找你。
程溯不想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出去看到他的脸,他背过身装作若无其事。
背刺灼灼目光,程溯坐立难安。
他看到坐在对面的同学发现了程会卿的存在,视线频频朝他投过来。
他垂下头,搭在腿上的手指紧紧揪着校裤,心里忐忑不安,一向不好使的耳朵此时听到无数窃窃私语。
肩膀耷拉下来,他好像听到了类似“哥哥”之类的字眼。
程溯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来找他是做什么,他不会不知道。
圣诞节,是程会卿的生日。
他又来炫耀自己的生日礼物了,程宇义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你……不出去吗?”陶玲向后望了望,小声提醒,“他还没走呢。”
闻言,程溯又回头看了一眼。
程会卿直直盯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的笑,在程溯眼里显得无比怪异。
周围的嘀咕声越来越大,台上的同学也卡壳了几次,越来越多人注意到程会卿的存在。
一班的程会卿,总会出现在五班的门口,他是找谁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高一家长会两位妈妈在楼道里一战成名,扯头发破头大骂引来上下六层楼的围观。
使整个级一下子就记住了程会卿程溯的名字。
程会卿是三中初中尖子班直升上来的学霸,程溯是小县城考上来的学霸。
本以为两人的关联只有一个相同的姓氏,谁知私底下居然还有血缘关系。
程会卿是私生子,是程溯同父异母的哥哥。
程会卿温柔风趣会说话,程溯木讷阴沉不吭声,两个极端。
良久,程溯沉不住气,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
程溯恼羞成怒地拉着程会卿的衣袖离开走廊,一直走到楼下的水池边。
校园内的路灯光线昏暗,却把空中漂浮的雪花照的通透,像是轻柔的羽毛,零零散散地落在两人的发丝。
程溯面红耳赤,胸口不甘地上下起伏,声音冷若冰霜,“又来干什么?”
程会卿抬手抚了抚程溯发丝的细雪,后者厌恶地躲开。
程会卿看了他一会,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关我什么事?”程溯语气不善,“我走了。”
恍然间程溯的手腕被抓住,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拉扯回来,程溯错愕地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
“哥哥送你礼物啊。”程会卿一只手大力钳住他,一只手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蓝色礼品袋,不容分说地塞到他手上。
手腕一痛,程溯挣了几下未果,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程会卿低低笑了几声,自顾自地打开袋子,拿出个红白配色的盒子,“苹果,同学送的,太多了吃不完,给你。”
程溯拧眉,攥紧手指握拳,死命不接他的东西。
程会卿耸了耸肩,又把东西装进去,拿出一个黑色长方体盒子,“程宇义送的,万宝龙大班系列钢笔,零售价4999。”
程溯一怔,手指顺势被撬开,程会卿强硬地塞了进来。
他咧嘴一笑,金丝眼镜下的眼尾弯弯,看起来似乎纯良无害,嘴上却说,“你应该一辈子都用不起吧。”
程溯面上烧了起来,心里酸涩直冲鼻腔,右耳又开始泛红。
程会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表情,温柔道,“没事,哥哥疼你,送给你了,我就这一个弟弟……”
“滚。”程溯语气生硬,怒目圆睁,尊严似乎被他踩在泥地里滚了一圈,七零八落地碎了一地,拾都拾不起来。
他竖起身上的刺,怒气冲冲地对准了程会卿,重复道,“你滚……”
“小溯,你在气什么啊?”他凑近一步,慢条斯理道,“别人那么看不起你你都没反应,怎么我对你好,你还要这么凶啊?”
他抬手触碰程溯的脸,悠悠道,“就这么讨厌我?我可是你哥哥啊。”
“滚远点,私生子。”程溯呸了一声,恶毒地咒骂,“小三的儿子。”
程会卿地扬了扬眉,意外他竟会说出这种话,“小溯,你不乖。”
程溯头皮发麻,朝着池塘扬起手中的钢笔,凝滞片刻,又垂了下来。
好贵,赔不起。
他沮丧地垂下头,肩膀陷了下去,仿佛身上的力气被抽干,左手的袋子落在地上,装着苹果的盒子散了出来,连带着的似乎还有些糖果。
混着七彩糖纸的糖果,倾洒了一地。
“小溯,我们不该是对手的,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是程宇义吗?”程会卿贴着他的耳朵,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我是真想对你好,你不要这么大恶意。”
程溯鼻尖通红,冷得哆嗦,他吸吸鼻子,“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程会卿说的不无道理,他确实是唯一主动找程溯说话的,如果没有那场变故,他们或许会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
就因为徐慧说,他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他妈是破坏家庭的第三者,所以程溯必须远离程会卿这种人,要把他死死踩在脚下。
他又开始痛恨自己的卑劣。
他不敢反驳严厉的徐慧,不敢面对同学们指指点点的话语,把自己困在固若金汤的城池,封闭一切外界联系,活像个山顶洞人。
他把怒气发在程会卿身上,如果不是他,自己就不会这样,如果没有他,程宇义不会和他妈离婚……
程溯苦笑一声,睫毛轻颤,眼泪顺势滑落,如同隐在池塘的小雪,一并凐灭在黑夜中。
“小溯。”程会卿摸摸他的脑袋,细长的直接插在略微卷曲的发丝间,雪化后的发丝有些湿润,软趴趴的。
“我们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