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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巧克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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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完三圈后,时祁越身体有些发热,干脆脱去了羽绒服和校服外套,只穿一件宽大的薄毛衣。
他径直朝木遥走去,往长椅上一坐,将脱下的衣服抱在怀里,脸颊微红,嘴里还喘着气,直到深呼吸几下后心跳才才平复。
木遥看着他的脸,开口:“其实,你摘下眼镜还是很好看的,应该能吸引一波迷妹。”
时祁越笑笑:“我不需要迷妹,安稳度过高中三年就够了。”
这事戳到木遥心窝子了,他眼神暗了一瞬,思绪飘回十年前的高二,那天父亲喝醉了酒,一回家就说着什么发财了,要求木遥直接退学,他自然不同意,当时和父亲还大吵一架,结果就是被暴揍了一顿,桌上的酒瓶被摔的到处都是,还有几瓶砸到了木遥身上。
另一天父亲就和个陌生男人去政教处强制给木遥办理了退学,他阻拦不了一点,不知所措,晚上心灰意冷时打算去超市买一桶泡面吃,结果刚买完回去就亲眼看见父亲被车撞飞。
脑袋犹如西瓜一般被碾碎,脑浆和鲜血迸溅一地,必死无疑。
那瞬间,他没有害怕和悲伤,内心里升起奇异的快感。
这个整天殴打自己的烂人终于死掉了,直到肇事司机赔了60万后入狱,木遥才发觉自己心里头似乎被挖走了一块,密密麻麻地在痛。
“在想什么呢?”时祁越见木遥没有反应,拍了他的肩膀。
他回过神来,笑着说:“没事,想到了一些伤心往事。”
闻言,时祁越眼神瞬间变得晦暗不明,似乎只要去挖掘,就能发现隐藏在内的痛苦和悲伤,以及,一抹微妙的心疼。
他安慰木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告诉我。”
“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有些敷衍。
木遥再次扯回之前的话题:“对了,你最近有看到李朝吗?”话一问出口,气氛忽然下降了几个度,有点不对。
时祁越语气变冷:“你问他做什么,你很好奇他吗?”
木遥一愣,看时祁越那质问的眼神,心想:这人不会现在还是很在乎李朝吧,难道他吃醋了?
木遥心里有点别扭,他朝时祁越假笑:“你不会吃醋了吧,我可对他没兴趣,你别多想,你还挺在意他的。”喜欢上李朝也是个劫啊。
忽然有些心疼自己。
时祁越语气放缓:“那就好,但是,我不在意他。”
木遥发觉自己可能人快到中年,年纪渐长,以前的自己都有些看不懂了。
他看了眼时祁越,“最好不要喜欢李朝。”
时祁越难得表现好奇,双目灼灼,“为什么这样说,你好像很不希望我喜欢他,他做什么了?”
木遥语气云淡风轻:“李朝不值得,反正肯定不是个好人,悠着点。”
“我都和你走这么近了,你怎么还担心我会喜欢他?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了。”吹了会冷风,体温降了下来,后知后觉冷了起来,时祁越便将那件羽绒服又穿上了。
木遥此刻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他神情恹恹,叹了口气:“哎,我担心的太多了。”忽然语调一转,眉眼弯弯注视着时祁越,试探:“你有没有感觉,我们好像认识了好久好久的感觉,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可不是吗,认识了26年不止呢。
“一见如故。”时祁越无奈替木遥解释,又说:“和你相处确实很舒服,毕竟已经是睡过一张床的交情了。”
木遥弯弯脑袋,怎么感觉这话这么奇怪。
时祁越见他这般反应,自己顿时笑得灿烂,大概也是猜到了木遥在想什么。他玩笑般朝他脑门上轻轻一弹,笑道:“好了,说说你那调查计划吧。”
那一瞬的感觉不痛,但痒。
尤其是看见时祁越的笑容,那痒似乎一下子蔓延到心里去了。
他收敛笑意,有些许严肃,小声开口:“我打算去查查档案,白悠悠的事情肯定和王知润有点关系,他居然安然无事,其中必定有蹊跷,而且,还是姜超和王知润先提起的。”
时祁越皱眉,眼里疑惑,追问道:“姜超?”
木遥意识到自己说露嘴了,干脆把在政教处外面偷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时祁越。
对方点了下头,大致理解木遥所说,“所以目前就是,你在调查和姜超有关的事情,偶然听到姜超和王知润的对话,于是多管闲事,打算顺便查查白悠悠的事情?”
“啊喂,什么叫多管闲事?”木遥佯装不爽。
刚想再说点什么解释下,时祁越抢先开了口:“多管闲事也不错,如果是我,也会和你的选择一样。”
听到这话,木遥立马笑起来。
“所以我打算明天晚上要在学校留到十点,等学生都走光,再去档案室。”
时祁越身子微微前倾,靠他更近了点,眼里带着点笑意,“到时候全教学楼的灯都关了,你不害怕吗?”
木遥自然是怕的。
他从小到大最怕黑了,小时候被父亲关过不少小黑屋,一到狭隘黑暗的封闭空间就怕得浑身颤抖,甚至连坐电梯时都会止不住地心慌。
这个问题简直是直接戳到木遥心窝子,他迟疑片刻,假装冷静,坚定地说:“肯定不怕呀。”
刚说完,一扭头就见时祁越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在看。
这人的目光直勾勾,有瞬间侵略性极强,在木遥看过来时,立马收敛。
他捕捉到这一点小变化,一时无措,心想:
这小子不会是喜欢上林子沐了吧,可别,我可不想被自己喜欢啊。
木遥最讨厌的人是父亲,第二讨厌自己。
曾多次认为自己躯体内流淌着恶臭的血液,生了一副看了就觉得恶心的脸,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是那个男人的儿子。
他入狱之前并没有想过死亡这个选择,倒如那被火烧过的野草般自觉命贱,却拼命向上生长只为活下去。
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母亲上吊。
如今真死了,才发觉死亡也逃离不了一切。
狗系统非逼着他以另一个视角参与这丝毫不愿回想的前半生。
时祁越“噗嗤”一笑。
“明天晚上我陪你。”
不过。
身边有另一个自己陪着,倒也不觉得黑暗是多么害怕的事情了,有种奇怪的踏实。
木遥心底有些替时祁越担心,被殴打的滋味不好受,他问:“你不担心你爸爸责怪你?”
时祁越忽然沉默,思考了几秒,随后回复:“没什么,我爸明天应该不在家。”
木遥忽然想起,人渣老爸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厮混在赌场里,睡觉喝酒也不回家,最后还是得自己把他拉回去的。
明天他可能也是在赌场里头,不拉他回家应该也没什么吧,毕竟又不是没有在赌场睡过一晚上。
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了,木遥同意了时祁越,明天晚上两个人一块留下来。
交谈间隙忽然有一只白色的猫跳了过来,它蹲坐在时祁越脚边,抬起一只前爪,放在嘴边舔,幽绿的眼好奇打量着木遥。
伴随着一声“喵”叫,木遥才发现这只白猫,笑着对时祁越说:“怎么感觉它长胖了好多啊。”
白猫站起来优雅地走到时祁越脚边,慢慢用头和身子蹭他的腿,抬头撒娇地又叫了一声。
时祁越弯下身子,用手摸了摸猫的头。
“没白喂。”
这只猫和木遥十年前放学回家路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一样的毛发,体型也差不多。
他每次放学回家胡同里都会窜出来一只白猫,十分亲人,老爱靠在人类腿边,木遥经常会买点牛奶或者火腿肠喂给它,一人一猫来来往往也算得上熟悉。
他喜欢猫,想养那只猫,奈何他爸不喜欢动物,如果带回家了,没准把木遥连着猫一块揍了。
直到有一天他和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却被拦住了路。
猫的尸体明晃晃地暴露在路灯下,新鲜的血液汩汩流动,腹部被剥开,肠子内脏流了一地,眼珠子也被扣了出来,十分血腥。
木遥忍着反胃和恶心,脱下自己的薄外套掩盖在猫身上。
他有时候能够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残害动物,就像为什么有人以杀人取乐,获取快感。
在父亲殴打自己的时候,木遥想过反击,手上捏着碎酒瓶想朝对方喉咙割去,陌生的快感从心脏传递四肢,仿佛下一秒就能看见男人鲜活的血液从动脉迸溅而出,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最后任由男人殴打。
总有人心底掩藏着恶心又肮脏的一面,为获取自己想要的快感而不择手段。
有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因为人类的存在似乎变得糟糕了点。
木遥看着时祁越抚摸白猫的模样,轻声问:“你想养它吗?”
时祁越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了暗,“不想。”
等等,这怎么和我想象的回答不太一样?
木遥有点想裂开了,又问:“为什么?”
时祁越瞬间没了兴致,连猫也不摸了,眼神平静如一汪死水,淡淡道:“没有为什么,单纯不想。”
木遥的疑惑不解全摆在脸上,他很好奇为什么时祁越有时候和自己猜测的不太一样。
难道是因为过去了十年,自己心智变了,摸不清过去的自己了吗?
“好了,要不去祁愿树看看。”时祁越一起身,那猫叫了声飞快往别处跑去,一下子就没了身影。
木遥点头跟着起身,一阵风起,吹乱了他的发型,使劲往他衣服里钻,冻得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木遥使劲裹紧衣服,将手塞入口袋里,牙齿打颤:“完了,穿少了,我快冻死了。”
时祁越一笑:“那我们不去树下了,去书店吧。”
祁愿树上挂满了红牌子和绸带,以往是给高三学生写愿望,祝福莘莘学子考上好大学,只不过今年开始就有许多高一或者高二的学生写祝福或者心愿挂在枝头上。
从远处山丘吹来的风卷过城市掠过人群,吹动了祁愿树,树叶沙沙作响,木牌子碰撞在一块发出清脆的声音,有人顶着秋风站在树下,一抹艳红黑字从他眼前晃过,他上前抓住那张乱飞的木牌,上面写着:
“别再远离,别再死亡,别再躲藏,拥抱我吧。”
匿名。
书店有些大,却十分暖和,木遥和时祁越坐在最里面那一排书架的后面,桌上悬挂着一盏暖黄色的灯,温馨,很适合睡觉。
木遥想睡觉了,他正垂垂欲睡地眯着眼看着一本名著,很是无聊,时祁越轻轻拍了下他的头,问:“怎么困了?”
被拍的人抬起头无辜地看着时祁越,表情有些委屈:“你看名著,你也会困的。”
倒是十分笃定。
时祁越无奈,木遥说的这是实话。
他偷摸着从口袋掏出颗巧克力递给木遥,小声说:“图书馆不准吃东西,你小心点。”
看见巧克力的瞬间,眼睛放光,“你口袋还有巧克力?”刚刚还困的人立马精神,一下子接过巧克力一边吃一边喃喃:“我怎么记得是我买给你吃的,咋使劲投喂我?”
时祁越眼睛一弯,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吃的开心我也开心,实在困了就睡会。”
木遥把书推到一边,如愿以偿地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嘴里还不忘念叨:“时祁越,你对我实在好,你是个大好人。”
“好了,睡觉吧。”这位大好人看着木遥,眼神不明不白。
缠绕自己许久的难过再次涌上心头,他不想再看见面前这个人死在眼前了。
时祁越伸手拉过木遥拿的那本名著看了起来。
确实无聊,看了想睡觉。
等木遥醒来时,时祁越早就已经走了,他虽然没看见人影,但看见了一张方方正正的纸条,是时祁越的笔迹,上面写:“要上数学课了,我先回教室,外面冷,不用去教学楼等我,下课后我会来书店找你,晚点一起去吃饭,刷我的卡。”
右下角署名“时祁越”三个字工工整整,还画了个简笔笑容。
木遥失笑,哑言,小心翼翼将那张纸条折叠起来放在口袋中。
他心想:还刷你的卡,你什么实力我难道不清楚吗?
想着想着掏了下自己口袋,并没有找到校园卡,此时才意识到,出门时并未将林子沐的校园卡带在身上,看来,还真的需要时祁越请客了。
虽然没掏到校园卡但是拿到了耳机,木遥戴上耳机,打开手机播放《Afterthought》,心满意足地又趴着睡了。
穿着卫衣裹着围巾的男人推开门,走入书店里,门上挂着的铃铛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并未将坐在最里面的木遥吵醒。
男人走过几层书架,最后停留在史学分类面前,他拿出一本《古代史概要》,正准备离开时,忽然瞥见木遥,视线一顿,停留在他身上,良久之后男人才收回视线。
他走到前台,收银员见来人,笑着说:“尤先生,你现在不应该在美国吗?”
被唤作尤先生的人笑着摇了摇头,回答:“我昨天就回来了,没发到社交账号上。”
付完钱后便离开了。
木遥是被人拍醒的,一抬头就见时祁越站在身边,还递过来一颗巧克力。
既然有巧克力,那就不计较被吵醒了。
木遥乐滋滋地接过巧克力,一口放入嘴里咬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正有点奇怪,都下课要吃饭了,怎么没听到学生的吵闹声,就见时祁越有些微微喘气。
“你跑过来的吗?”
时祁越呼吸有些不畅,只是点了下头,木遥露出微笑,拍了怕时祁越的肩膀,带着一种长辈的欣赏。
时祁越没有介意木遥的行为,反而笑出声,和木遥并肩往外走去。
此时,学生才开始多了,也渐渐吵闹起来,还有一拨人不同寻常,他们吃饭都是用跑的,尤其是高一和高三的,木遥想当年自己高一时从来不争不抢,吃的基本都是剩饭。
他又看了眼时祁越,眸光闪烁,笑意在眼底荡开,说:“你来见我都是用跑的呀。”
好了,他现在十分肯定,时祁越肯定有点在意林子沐,喜欢倒不清楚,但最了解自己的莫过于自己,时祁越八成是有好感的。
但如果时祁越知道自己身边站着的人其实和他是同一个人,喜不喜欢都不太好说。
木遥自知,高中时期的自己十分讨厌自己。
嘴里的巧克力忽然不甜了,心里头还有点莫名其妙酸酸的,木遥偷看时祁越一眼,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方的神情就是很自然很普通,他想,时祁越如果真的喜欢,那应该只是喜欢“林子沐”而不是“木遥”。
“怕你等久了,你想吃什么?”时祁越一边走一边说。
木遥忽然有点想念食堂三楼的刀削面了,于是说:“刀削面吧。”这是他高中时最喜欢吃的,但是有些贵,五块钱一碗,两碗十块钱,如果花在自己身上他肯定有些心疼,他想了想,又说:“明天我请你,今天你请我。”
但如果花的林子沐的钱,那就无所谓了。
时祁越也喜欢吃刀削面,但是很少去吃,一个人吃似乎没什么意思,还很心疼钱。
于是两人坐在三楼餐桌面前,一言不发地使劲吃刀削面。
时祁越见木遥吃到好吃的,舒服地眯起眼睛,像极了一只被顺了毛的猫,时祁越殊不知,自己在木遥眼中如此。
两人的习惯本就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