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要忘记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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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许芜，荒芜的芜。我的生命似乎也如我的名字一样，许芜，虚无。”今天是2024年3月13日，许芜确诊双相情感障碍的第100天。在药物和心理治疗效果都微乎其微的情况下，她选择了物理治疗——MECT。10次的全麻手术对身体的伤害可想而知，但为了缓解痛苦她别无选择。
因药物副作用而颤抖的右手在纸张的右下角颤颤巍巍地签下了她的名字，而后是家属签字，落笔，书写，停笔，递给主治医生，明明应该是再三犹豫的事情，这套动作却没有一丝迟疑。她眼角的泪无人注意。
“不要忘记你。”许芜在心里默念。
晚上8点，护士准时进病房发药，“08号床许芜，明早8点第一次MECT，晚上12点以后禁食禁水。”语调平缓，没有任何情感，也是，对于医护人员来说，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了，随后，一张小牌子被挂在我的床头，上面大概就是一些治疗的注意事项之类的。她点点头，接过药片，说了句谢谢。
病房里很冷清，只有她一个人，陪床的父母临时有事，签完字就匆匆离开。三月份的庐城晚上还有一丝寒意，冰冷空气混着消毒水的味道进入鼻腔，令我打了个寒战，她又拿起香水，指尖触及玻璃的瓶身，一阵微凉透过皮肤，在空气中喷了几下，试图去覆盖住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凄悲，于事无补。香水瓶被放回桌子上，触碰瞬间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病房的主色调是蓝白色，她曾经嫌没有生机，所以父母便买来鲜花点缀，在病床放上毛绒娃娃，连床单被套之类的都换成了她喜欢的颜色，但这里是医院，无论布置得多么柔和温馨，都改变不了它的冰冷。
她披着一条毛绒绒的毯子，站在封上铁栏杆的窗户边，碎发挽在而后，白皙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眸子犹如一潭风平浪静的水，倒映出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深吸一口，是外界自由是气息，“我是什么时候被困住的。”
“不、要、忘、记、你。”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句话。30分钟的全麻手术，没什么可怕的，对记忆力的损伤，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如果忘记她了呢？“我叫晏繁，繁盛的繁。”初见的场景又浮现在她眼前。
现在的晏繁在做什么呢，大概已经在备战升学考试了吧，复习得怎么样，上课有没有想以前一样开小差，理科是不是还是她的项，她会有新的同桌吗……越来越多的疑问涌入脑海，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她无从得知，她与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的荒芜和她的繁盛，本就不可能有交点。
她走到桌子前，步子轻飘飘的，羸弱的身体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落笔写下“关于我们的这三年”几个字，然后就是梳理从初见到现在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很细微的小事，却能被她记着很久很久，笔尖流露出的一字一句，甚至一个标点符号，都能把他她拉回当初的喜悦。
她记忆力特别好，所以过去从来不会记录她们之间发生的任何一件事，只是静静地把它们封存在心底，偶尔一个心情艳阳高照日子，拿出来曝晒。可是突如其来的病痛让她慌了神，对记忆力损伤很大的治疗更是如此。“大抵以后不会再见了吧，可是上天啊，为什么连这点回忆都要从我手中夺走呢？”
她在纸上写下最后四个字——“未完无续”，此时已经是夜里11点多，“我本以为我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回忆，足够我彻夜不眠来书写，没想到不过如此，掰开了揉碎了也就这些。”
合上笔记本，熄灯，躺在病床上，再次默念那几个字——“不要忘记你。”像是一个目标，一种承诺，一个心愿。
难得这一晚没有做梦，睡得还算踏实。清早的第一束阳光透过窗洒在床上，这个冰冷的病房终于有了一点色彩。
起床，洗漱，更衣……一如往常。然后她把笔记本放在床头，又不放心，于是写了一张便签贴在封面——“记得翻看，别忘记。”自我提醒，大概是担心自己治疗结束后能记得的东西不多了吧，虽然记忆力理论上来说不会骤减，可是一些细枝末节也许会模糊，而她们之间的回忆又实在太细微渺小。
“许芜，准备去二楼做MECT。”她披上外套，走出了病房。自从她入院以来，很少踏出病房，外面的世界于她而言太熙攘，也很少有人来她的病房串门，除了查房送药，房间里大部分时间只有她自己，偶尔爸妈会来看看她，但也是来去匆匆。
从住院楼到医用楼，五分钟的路程，这五分钟的阳光是为数不多的恩赐，有如她荒芜的生命里那点繁盛。以前她总爱把晏繁比做一个小太阳，原因大概也是如此吧。
走到治疗室前，排队，进入，躺下，点滴，氧气，麻醉，三、二、一，后来的事她便无从得知。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病好了，她再一次见到了她想见的人，然后，她醒了，迷迷糊糊中被护士搀扶着回到病房，再次入睡，睡得很浅，朦朦胧胧中听见医生的脚步声，父母的低声交谈，但没有她所期待是的那个人。“也是，人家怎么会有时间理我呀，别自作多情了，许芜。”
很幸运的一点，她的不良反应没有很明显，只是轻微的头疼头晕，几个小时后基本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她拿起床头的笔记本，细细翻阅，她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瞬间失忆，这在医学上也是不大可能的，只是有些细节些许模糊了。
此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隔一天一次治疗。她们之间的回忆就像是许芜攥在掌心的一把沙子，没有凭空消失，只是在不知不觉中，从她的指缝中溜走了。3月31日，第十次。摊开手掌，几乎不剩什么了。
但是这不代表许芜的脑海中已没有了晏繁的存在，凭借着那一晚她的文字，她仍然知晓晏繁的存在，知晓她们的故事，可是这一切不是建立在她的记忆和感受之上，而是生硬的文字，她相信自己落笔写下的回忆，她从只言片语中在脑海中重新与她相逢，相识，相处，再到分别，拉回现实，然后抹去眼角的泪水。
“可连我都无法和自己感同身受，这种泪水可以是看温情电影流下的，可以是听一首令人热泪盈眶的歌曲流下的，可以是听他人叙述一个令人感动的故事流下的，但不是为曾经的我而流下的，我早不是我了，我是个旁观者，过去的许芜，你很幸福，我为你高兴。如果是这眼泪里还有些别的什么，大抵是自我的怜悯吧。”
二十天的治疗时间内许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这个过程，或许一边遗忘，一边拾起，才会让她不厌其烦。
3月31日上午，第十次治疗结束。“你猜谁来看你了？”她循着母亲声音的方向望去。那一秒，她的眼神从漠然到疑惑。“是晏繁。”母亲提醒到。
“Hello，好久不见呀。”晏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下就把她拉回了曾经的日子，安慰她，陪她聊天，问她题目，逗她开心，都是这个声音。
然而以上都只是许芜的内心戏，事实与此有些不同。晏繁一样的打了声招呼，只是这样的声音并没有把她带回过去，很陌生，他们说，忘记一个人是从声音开始的。
是啊，长相，过去的点点滴滴都可以用文字记录，可是声音不一样，纵使是文笔再优秀的作家，也无法让读者透过文字去聆听声音，更何况是她那平平无奇的文笔呢。
“这就是我想见的人吗？”许芜在心里发问。虽说她已经在文字间无数次复习她们的故事了，可那只是大脑对纸上生涩的话语选择了相信，和记忆中模糊得不成样子的感受相差甚远。“好陌生。”许芜歪着头想了想，像一直疑惑的小猫。
“很疼吧。”许芜手背上是留置针去除后留下的针孔和淤青，晏繁抚了抚她的手，只一瞬间，她就像受了惊的雏鸟，立即缩回了手，摇了摇头。明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如此敏感，可能因为对方是她吧。大脑也许不会记得，但是身体会出于本能地做出反应。
明明知道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缺发现没有了过去的熟稔，她试着说服自己，至少别表现得太生硬，可是人是依赖记忆的，这种感受是多么细腻的文字都无法带来的。对于现在的许芜来说，面前的这个人几乎是一个陌生人。她天生慢热，再加上生着病，想要重新和一个人熟络起来，需要的时间太长了，她唯一期盼的，就是治疗对记忆力的损伤是可逆的，有一天，她会再记起来。
晏繁看到许芜的反应，明显慌了神，“抱歉抱歉，弄疼你了，没事吧。”许芜礼貌性地笑了笑，轻声道了句没事。
然后她就是询问起身体状况之类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一下，总之话语点到为止，很有分寸，适当的关心中又不会让人感到不适。“你知道吗，和你聊天很舒服。”这句话是许芜发自内心的，哪怕是以一个不那么熟的人的身份，她也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你以前说过的。”晏繁回答。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许芜看得出她的小心翼翼。如果换作过去的她，肯定不会让空气安静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是最初许芜有点烦她的一点，然而后来她跌跌撞撞闯入许芜的生活也是凭借这一点自来熟。
“那个，可以抱一下吗。”晏繁试探着询问，许芜没有回答，犹豫了一下，“或许可以试一试”她在心里和自己说，然后用动作做出了回应，很简单的拥抱，朋友之间的那种，不算紧密，甚至可以说很有距离感，只是靠近的刹那，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让许芜顿了一下，好熟悉，脑海中有几帧画面闪过，又匆匆消失。然后两人分开，又恢复了十几秒前的生疏，但至少这十几秒，她们回到了过去。
“大家都很想你，我也是，你不知道我没有同桌的日子有多苦，呜呜。”晏繁嗔怪道。
许芜看到她可爱的样子，想到了第一次MECT前的那个晚上，被她用文字记录下来的女孩，这样才像你，她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却又收回，“我还用什么什么身份站在你身边呢，同桌？朋友？还是陌生人？”许芜在心中发问，最后只是留下淡淡的一句：“代我向大家问好。”晏繁的眼神里闪过一瞬失望，是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吗？许芜看清一切，确仍然沉默不语。
她们之间的感情对于许芜而言，因为未来没有交点，所以回忆占据了绝大部分，可是现在的她被夺走了回忆，于是过往在她眼中弥足珍贵的感情也连同着一起离开了。
“那，下次再见。好好照顾自己，早日康复。”晏繁言简意赅。许芜点点头：“再见……”她想再多说些什么，可是又着实没什么能说的，只是挥了挥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从头开始，从陌生人开始，我能做到吗？或者说，我还想回到过去吗？”
“大抵是我的文笔太拙劣，才无法让我透过文字去爱你，直到你站在我面前，我们再次相拥，我会放下戒备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不要忘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