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落月升》犁其夏

14、失踪

　　赵禾迈大概可以肯定自己就是当年那个被流走的女孩。出山后，她从蔡叔那里拿到一些关于她和奶奶的东西。里面有一张黑白照片，奶奶牵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女孩的手。照片的背后，黑色墨水写着“迈迈五岁生日快乐。”八个汉字。

　　小女孩伸出的手腕上，戴着个银色的镯子。赵禾迈也有一个。这天早上，她收到古玩店店员的消息，她送去的那只银镯子，和照片上小女孩戴的是同一款，却不是同一个。

　　鉴定显示，在显微镜下，小女孩戴的那个银镯子上有一个小小的刻痕，而赵禾迈送去的这个银镯子，保存完好。

　　一模一样的长相，相同的两个银镯子，母亲生产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奶奶，如果，母亲当年生下的是个双胞胎，而她，是那个被送进西汉水里流走的婴儿。那么，她是被她的母亲，还是她的奶奶放进水里的？或者，她的母亲，一生下孩子就离开了青龟山，她知道有她的存在吗？她离开的时候，又想过她被放进河里的小孩吗？她有想过带她的小孩离开吗？

　　银镯子上的复古图案一看就是奶奶的审美。赵禾迈倾向于她的母亲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两个孩子，从一出生就被奶奶藏起来了一个。奶奶放母亲离开，等到双生子的满月，她独自确定了两个孩子里应该被留下的一个，放另一个流进西汉水。

　　一切就都能说的通了。奶奶若有所思的表情，矛盾的心理，复杂的感情。开云见日，赵禾迈豁然省悟。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赵禾迈想，我和真正的赵禾迈是怎样的互换身份的。

　　蔡籍带真正的赵禾迈上山，留她在一个墓洞前，他下山叫人然后迷路。一天后，将我当成赵禾迈领了回去。在那一天的时间里，真正的赵禾迈去了哪儿？我又是从哪里来的？是一开始就在山上，还是被人带到了山上？那个人出于什么目的，让我代替真正的赵禾迈？如果有这样一个人，那他会是谁？和三家人有关吗？

　　没人能回答她，赵禾迈明白，自己需要做的，就是一点点抽丝剥茧般，探寻到当年的真相，那个时候，就应该可以了结所有的事情了。

　　夏天最热的几天就快要过去了。
　　赵禾迈精心打理过的花儿，隔着防护栏，向外尽情的摇曳，那些花儿在尽力地抓住夏天的尾巴，留住一个盛大季节的最好时光。

　　日光融进一杯香茶，难得一个悠闲的午后。赵禾迈用笔在书上圈了几句。“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旁边打上了一个红色的问号。

　　简狄是帝喾次妃，帝喾是黄帝的曾孙。简狄生子和晏龙填地之间就有了几百年的时间差。况且，晏龙填地到始皇驾崩之间，隔了大概两千多年，晏龙最开始真的只是庇佑，是商人一族的秦人吗？为何要每隔几十年送一个人入山，入山的这具尸体，到底有什么用？

　　另外，三家拥有的神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赵禾迈不太相信它们是晏龙本身拥有的。探路青鸟和西王母、女娲尾和那个人身蛇尾的女娲大神，到底有没有关系？还有郑家人的虎牙，这个又和谁相关？

　　云雀在屋檐下啼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赵禾迈起身准备晚饭。

　　时间还早，但是赵禾迈有了一大笔空闲时间。她乐得一天花十个时间躺在床上，三四个小时享受做饭时光，再花一个多小时品尝食物，两个小时的晚饭后散步时间，剩余时间，用来清洁卫生和思考问题。

　　几天后，百花村的员工前来搬花。赵禾迈借口出去买水，等到阳台被搬空了，拎着一袋饮料回来。

　　所有的花以每盆一百元的价格被收走，尽管有些花的花盆都不止这个价。

　　晚上，赵禾迈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阳台思绪万千。她搬来这里已经四年多了，也就是说，最早的一盆杏色露台月季，陪了她四年多。

　　毕业后，她辗转去过很多地方，最后还是选择安居在D城。她自己也说不清，选择D城是因为在这儿，她度过了四年的大学时光，还是只是因为D城是她离家后接触到的第一个城市。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是因为D城的海。
　　她讨厌大海。

　　报考志愿全都是海滨城市的原因是，她要逃离青龟山。可是，近海城市四季不断的海风，风里的海腥味，咸湿的空气，夏季闷热的晚上，却让她不时地想起起大山深处的赵家庄。

　　那里有春日和煦的东风，夏日清凉的晚风，秋日苹果的香味，以及冬日暖洋洋的午后。她知道她一定会回去，不是因为奶奶那句“迈迈，我们赵家人生是青龟山的人，死是青龟山的鬼”，而是她在那里长大，她的和自我相关的灵魂，在那里萌芽。
　　然而，当这一天真的要来临的时候，赵禾迈却怅然若失。

　　她感觉她的的心好像空了一块，冷风漏了进来。可是她想，我本来就是旷野上的风，沾上花粉的风，还怎么随处飘荡呢。

　　等到蔡籍电话那天是九月十五。距离赵禾迈回到D城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蔡籍在电话里说，让她回来一趟，张一阳失踪了。

　　“失踪找警察，找我有什么用？”翻着《山海经》，赵禾迈随意的搭腔道。
　　“他是进山失踪的。”
　　“他能进山？”赵禾迈感到有些好笑，“应该是绕着山打转吧。”
　　“他大概进了二十六年前的那个墓。”蔡籍似乎很着急，“那个我捡到你的墓，我猜你应该想见见它吧。”
　　“还有，你答应过我的一个要求，我要你回来。”说完这句话，蔡籍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赵禾迈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了书。

　　从隔壁市转机，坐高铁到市区，再坐大巴直达赵家庄。
　　赵家大厅里坐着四个人。蔡叔，蔡籍，张亭落，还有一个戴着蝴蝶面具的女人。

　　蔡叔接过赵禾迈的行李，领着她去了她的房间。

　　十三年后，蔡叔为赵禾迈推开她少年时代生活过十三年的房间。屋里一切如旧。
　　赵禾迈恍如隔世。

　　奶奶很爱干净，连带着也不允许赵禾迈有一丝邋遢。赵禾迈早晚都要整理一遍房间，确保任何东西都在恰当的位置上。

　　看着整齐排放的书籍，不染纤尘的茶杯，如果不是床上那个扎眼的款式新颖的粉色三件套，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一个回到过去的梦。

　　蔡叔放好行李箱，转过身来，看着赵禾迈站在门口正盯着床单皱眉，说道，“待会儿让人给你换了？”
　　“不用了，这个挺好的。”
　　“你喜欢就好。”

　　蔡叔想着赵禾迈舟车劳累，让她先好好休息。赵禾迈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张亭落就直立在院子里，赵禾迈怕她一休息，张亭落会一直守在外面。而且，虽然她一遍遍告诫自己，二十多年都过去了，也不急于这一刻，但是她确实很想尽快搞清楚当年的真相。

　　众人在大厅议事。
　　张亭落重复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当时出山过冰廊的时候，他哥的小蛇跑到他怀里来了。他赶不走，他哥就让他先拿着。
　　兄弟二人只好瞒着他们父亲，打算回家后看看有什么办法。结果半途中就被张重阳发现。
　　张一阳率先站出来告诉父亲，是自己主动把小蛇送给弟弟。他的原话是“不就是条蛇吗？我觉得好玩就让他玩咯。”
　　张重阳一气之下口不择言，咒骂张一阳糊涂愚蠢，“女娲尾女娲尾，这截蛇尾里蕴含着女娲大神的神力，养蛇尾的人因此也能延年益寿。”
　　“那不正好，让我们亭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张一阳兴高采烈地说道。

　　“可是在二重门的时候，你在我身边，我就直接把蛇尾交到了你的手里，完成了交接仪式。张亭落送进去的，二重门根本不认。”张重阳恨铁不成钢的吼道，“而且，你也看到，二重门认了，留下的是一截蛇头，二重门不认，留下的就是亭落的人头。”

　　“这么严苛？！”张一阳震惊道，“那怎么办？那条破蛇就是躲在亭落怀里不出来，越往外引它，它就越往里缩。总不能弄死它吧。”

　　张重阳愤怒地瞪了张一阳一眼，后者却还在安慰张亭落。

　　张重阳扶着额头，无奈地开口：“赵家老太刚去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如今之计，只能先回家再说了。”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狂风正趁着黑夜来临，要下雨了。

　　回家后，时间一天天过去，小蛇越来越喜欢缠在张亭落身上，张家父子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某天夜里，张重阳来到张亭落的房间。他告诉张亭落，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只能等到小蛇成年后强制戒断了，就是张亭落可能会受一点苦。

　　“那其实有的办法是什么？”张亭落听出了父亲的言外之意。

　　“唯一的方法是再进一次山，可是，亭落，这样做风险太大了，山里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更别提阻止了。”张重阳叹了一口气，“亭落，你知道的，爸爸再也经受不了任何的风险了。”

　　张亭落知道，母亲因为生他难产而死的同时，带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心劲儿。看着他日益衰老的父亲，张亭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爸爸。”

　　没想到张一阳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第二天一早她就不见了。直到今天，已经过去二十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