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蛇]高天原白蛇传》昆仑君同人机

32、不老梦

　　Part.1
　　“不如就归顺于我，追逐我吧，渴求我吧，取悦我吧！”
　　红黑色雷电在蛇神周身缭绕，他面上带着些许愉悦，一双粉紫的眼低垂，饶有兴致的看着那浑身浴血的武神。
　　“你害怕了吗？害怕接受这份力量？不敢面对你必然的宿命吗？”
　　“我怎么会害怕？”
　　须佐手中雷枪毫不犹豫的扎进了自己的左臂，将那被堕化之力腐蚀的骨肉连根剔除。
　　“蛇神，你总说我的畏惧，可你呢，你就不愿看看我最后的挣扎吗？”
　　八岐大蛇勾笑的嘴角微微一顿，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眯起了眼。
　　那位高天武神浑身血污，被红黑色瘴气围绕，可那双看向他的眼却闪烁着万钧雷光，如瀑雷电自高天奔涌而下，将八岐与他困在其中。
　　雷电囚笼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徒留须佐和八岐相互对峙。
　　“呵……”八岐目光流转，倒映着金光，嘴边挑起嘲讽的笑，他微微低眸，目光自上而下看向武神。
　　“这便是你最后的挣扎？将我困在你的牢笼里？可你是否忘了你也身在其中？”
　　须佐之男凝出雷枪，枪尖直指八岐大蛇，“我甘愿以我身永远封印你，蛇神，只要能守护我之所爱，只要能让天照大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八岐忽然就笑了起来，他讽刺轻蔑的笑打断了须佐之男的话，须佐被他的笑激的皱起眉来，目光凌厉的看着他。
　　“你之所爱……谁？世人？天照？还是你自己？”
　　八岐一只手扶着额头，点缀金鳞的唇抿起弧度，粉紫的眼中笑意不散，却含着冰冷的杀意，“高天原的行刑人——须佐之男！你之爱若为天照，那便更荒谬可笑了，月读虽为谎言恶神，可却孕育出了真实，天照满口的爱，却撒下弥天大谎，剥离罪恶，诓骗世人！”
　　“你究竟是为了世人，还是为了世人眼中的自己？”
　　须佐之男闻言，呼吸急促起来，他周身缭绕起不稳定的电光，神色也愈发冷峻。
　　明明知道八岐在故意激他……他也不该因蛇神的言语而被蛊惑，可是看着他眼中愈冷的神色，听见他越来越失望讽刺的语气，须佐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
　　“即便为自己，我也是为正义行刑，我愿承担世间罪恶，也是因为我想这个世界变成我希望的那样。蛇神，你不懂天照所爱，自然不会懂我。”
　　“我不懂你……哈哈哈哈……你到真是条看门狗。”八岐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发丝飞扬，眉眼间具是冷色，“我不懂你，你又何曾试图去理解我？……算我看错了人。”
　　“你不过朽木一块，冥顽不灵。”
　　须佐仰头看着那衣摆纤尘不染的邪神，眯了眼，向来面对他时冰冷的心却忽如烈火炙烤，躁动不堪。
　　“冥顽不灵？朽木一块？”
　　须佐将雷枪用力一甩，掌中神力催发，漫天雷光闪耀，映照出他们彼此之间不近不远的距离。
　　几步之遥，却横亘着相悖的立场，难容的观念，他们对视时目光闪现火花，彼此都不肯承认对错，也辩不出谁有真正的爱恨。
　　须佐抬枪直指八岐，电闪雷鸣间现身在蛇神身后，提枪穿刺。
　　“八岐大蛇，你不过是虚无里诞生的恶神，你又能懂什么才叫爱？你以为爱就是毁灭，爱就是混乱，爱就是倾覆？爱是伟大宽容的，它永远不会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而被染黑！”
　　“爱是占有，爱是欲望，爱是自私！”八岐用蛇魔幻出短剑抵挡须佐的攻击，他冷冷笑着，挑衅而轻蔑地看着须佐。
　　而在须佐背后，蛇魔在蛇神神力的凝聚下立起身体，张开獠牙咬了过来。
　　“爱本就该黑白不分，它就像你我一般，你口口声声说爱，说大道，说正义，可你满手鲜血，浑身污秽！”
　　“你的爱真的纯粹无私吗？”
　　须佐近距离的看着那双粉紫色的眼，却仿佛透过那双眼看向了他曾穿梭过的无数个世界。
　　……他，是纯粹的吗？
　　无数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成灰烬，他痛苦的嘶喊着挣扎着，拿起武器攻击，抗争，不愿放手——八岐大蛇怎么没有看到过他的抗争？他看过他所处刑地无数个世界，也与他生死纠缠了无数个世界。
　　无数个最终难逃湮灭的世界。
　　他迷失过，沉沦过，伊邪那岐唤醒了他，却洗不去八岐在他心中埋下的诅咒。
　　诅咒——须佐之男眼神忽然一顿，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妙，可一切都太晚了。
　　心口浮现出浅紫色的光，须佐眼前恍惚，涌现的堕化之力侵蚀着他的神格，腐化着他的躯体，占领了他的精神。
　　他下意识的将神力释放出来，而八岐见到自己竟然就这样控制住了须佐，微微愣了下，却反应很快的将蛇魔短刃捅了下来。
　　“须佐之男！醒醒！你忘了你穿梭千年而来的目的了吗？你忘了你真实的宿命了吗？”
　　荒急促的声音遥遥传入耳中，却像蒙了水雾一样没有一个字是清清楚楚的。
　　他意识昏沉，眼看着就要被虚无之力完全浸透。
　　“须佐之男……你才是不懂爱的那个人。”
　　冰冷的手贴近他的心口，将要归于黑暗的意识忽然明晰了一瞬。
　　静谧的命运之海被风吹起涟漪，须佐睁开眼，看见了满天的繁星，樱花不知从何处飘来，又从眼前飞过，他抬起手想要触碰，却眼睁睁看见花瓣碎裂，幻化成灰。
　　“他会杀了你，须佐之男，他会杀了一切会阻拦我降世的人——”一道声音被扭曲变形，不真切的传过来，似男非女，雌雄莫辨。
　　须佐之男骤然清醒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八岐向他刺来的短刃，紧接着，雷光闪烁，锋锐的雷枪从天而降，自八岐背后，贯穿了他的腹部。
　　须佐渐渐恢复了视觉，可在这之前，蛇神的闷哼还在他耳边回荡。
　　蛇神双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洞穿的腹部中溢出堕化之力。
　　那一抹白被鲜血浸透，天羽羽斩未经须佐召唤，却一柄柄俯冲而下，贯穿了蛇神的身体，蛇神试图自爆的碎裂痕迹消散，他看着那人在眼前坠落，如一只折翼的鸟，没有风可以依托，没有云可以承载，像是得到了无上的自由，随着血雨腥风乘梦而起。
　　他呆呆的看着，却忽然运起神力俯冲而下，召唤出万千雷光凝聚成锁链将八岐大蛇勾住了。
　　仅仅离地几米。
　　【你的爱真的纯粹无私吗？】
　　须佐沉默着，他愣愣的看着蛇神，蛇神却没有看向他。
　　八岐看着站在须佐身前的神王天照，满目的冰冷。
　　须佐看了看醒来的天照，又看了看那再也不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的八岐大蛇，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八岐大蛇的话让他无力深思。因为他其实清清楚楚，他那所谓的大爱，也掺杂了数不尽的私心。
　　Part.2
　　须佐没将自己失去理智，还有天羽羽斩失控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连同那个在他脑海里回响的声音一起，被他变成了永远不能说的秘密。
　　荒指挥神官将被雷链星锁束缚的八岐压走时，意味不明的看向一边魂不守舍的须佐。
　　“你阻止了八岐大蛇的自爆，改变了本该走向终焉的结局，怎么反而蔫成了韭菜？”
　　须佐回过神，抬头看了一眼曾经信赖有加的友人，话在嘴里彳亍着，开口却成了，“……谢谢你，若非你的提醒，我可能已经被……八岐大蛇蛊惑堕化了。”
　　荒一挑眉，却挥手转身离开了，“那是你自己的意志不肯屈服，我哪有那个本事从蛇神的蛊惑中将你喊醒？”
　　他说着，便去和天照行礼了，天照初醒，却已不得不立刻肩负起神王职责，离开平安京之前，她匆匆看了须佐之男一眼。
　　武神看着神王，正准备像往时一般跪下行礼，却被一股柔和的神力托了起来。
　　“……哎。”天照目光复杂，她看着须佐，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终却恢复了一贯的冷沉，淡淡道，“你自己……保重，看好蛇神。”
　　“我会的。”须佐之男一向听奉天照的指示，他应答着，却听天照冷着声音补了一句。
　　“切莫看好了，必要时，杀了他！也不能让他有分离罪恶，自爆神格的机会……”
　　“您要我杀了他？”须佐猛然抬头，皱起了眉。
　　“若他仍要妄动，你必须这么做，一旦蛇神自爆成功，那道已被打开大半的虚无之门就会立马开启，虚无侵占人间，一切都会变成炼狱！”
　　天照神色肃穆的说着，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须佐，你是我的行刑人。”
　　温暖的太阳缓缓靠近他，那润泽万物的光芒将他身上的阴霾瘴气尽数驱散，治好了他与蛇神厮杀时的伤。
　　“你会一直为我举剑的，对吗？”
　　须佐仰头看着他的太阳，女神容貌端庄，双眸中含着慈爱万物生灵的柔光，她那么干净纯洁，纤尘不染，凌驾于众生之上，明明是她将爱散播于世间，可却又那么遥远，那么不可触碰。
　　莫名其妙的，他便想起了蛇神，他想起一次他循着蛇神的气息追过去时，看到那人一身白衣，一头银发，独自站在人群集市中，商贩们向他推销商品，他会挑挑拣拣的收下，偶尔还个价，遇到了卖樱饼的铺子还会多买点。
　　他驻足远方，竟不敢上前。
　　——他不肯承认，他对蛇神有了怜悯之心，可因为他是高天原的处刑之神，他与八岐之间不该有除了恨之外的其他任何情绪。
　　比起那高高在上的太阳，须佐更为沉湎人间，竟也沾染了人间情欲。
　　他垂下头不敢再想，只是在天照注视下，缓缓应下了神王的指令。
　　荒与天照离开了。
　　须佐暂时下榻在晴明的寮里，一番整理后，独自泡在浴池中洗沐。
　　水面上浮动着粉白的花瓣，一如他那时失去意识期间梦到的那样。
　　命运之海承载着他，天际飞花陪伴着他。
　　人道花自飘零水自流，可命运之海广袤无垠不会流动，落入其中的飞花也似被困住了，无凭无依，最终沉入海底。
　　他亦是在命运之海中沉浮的那一瓣花。
　　须佐撩动水面，凝视水波一圈又一圈的扩散，突然就想起蛇神。
　　他……怎么样了？
　　天照仁善，醒来时散发的光辉普渡众生，蛇神的伤也该被治好了……
　　他越想越烦闷，那一点怜悯作祟，趋着他此时莫名想要去见他。
　　天照的话言犹在耳，须佐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去牢狱中看看——不过是去看着那邪神别再闹出事儿。
　　他想着，披了浴衣，踩着木屐出门了。
　　瘴气消散，人间却还是尸横遍野，天照让太阳藏于云后，唤荒和须佐聚集雷云降下暴雨洗刷血腥。
　　须佐站在廊下，看着连天暴雨，最终拿起了纸伞。
　　雨落在伞面上，劈啪作响，顺着伞脊珠串一样落下。
　　雨雾弥散，须佐看不清眼前的路，他只能凭着与天羽羽斩的感应找寻八岐被关押的牢狱。
　　人间牢狱不似高天原神狱，就是简单的地牢，铁窗铁门，潮湿的地上铺着潮湿的稻草。又因蛇神善蛊，须佐叮嘱过神官在将他关起来时不必安排人在牢房外看守。
　　于是他来时，便见雨幕中孤零零的一座茅草屋，连着底下的牢房。
　　他收了伞，抖去雨水，下了地牢。阴暗的走廊中，回荡着水滴声和木屐声，静的让人发怵。
　　地牢里设了法阵，雷链与天羽羽斩形成的法阵里有细碎的闪电缭绕，散发着微光将蛇神牢牢束缚。
　　与千年前几乎别无二致的场景，只是这一次差别更显巨大。
　　曾闲庭信步，举止高雅的蛇神，此时血染重衫，衣冠不整，他被反锁双臂，跪伏在地上，于是发丝蜿蜒进他身下血洼中，如同伏与血海之中被沾染的白色荼靡花。
　　“你来了，须佐之男。”
　　木屐的声音停了下来，须佐之男看着那人，缓缓开口。
　　“……八岐大蛇。”
　　他唤着他的名字。
　　Part.3
　　蛇神此刻姿态，大概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
　　须佐站在原地，竟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地牢漏雨，角落处滴答滴答的水声不断在响，他们之间没人开口说话，气氛静的诡异。
　　“无事的话请出去吧，罪人之所肮脏污秽，担不起武神尊驾。”
　　蛇神一如既往的语气平缓，不带一丝情感，若非此时亲眼看到他的狼狈，须佐怕是会以为他依旧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八岐大蛇。
　　“……天照没有治好你吗？”
　　血流的太多了。
　　须佐之男看着地上的血，皱着眉，心想蛇神身体里哪来的这么多血，他又伤的有多重……
　　“呵——哈哈哈哈哈哈！”
　　沉闷的笑声像是从破风箱里拉出来的一般，须佐抿着唇，看着八岐伏在血洼中，肩膀颤抖，脊背起伏。
　　“你用染着我血的剑，亲手穿透了我的身体，却问我伤的多重？”
　　蛇神挣扎着，想要直起腰来，可法阵中雷电闪烁，天羽羽斩在一声嗡鸣后如箭矢般飞出，扎进八岐肩膀中，将他钉在原地。
　　“呵，哼——”
　　痛极的喘息传过来，这一次须佐清清楚楚听见了蛇神的闷哼，他怔愣的看着那个人，不知何时伸出的手又缓缓放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需要你们那虚伪的怜悯，天照恶心，你也恶心！你们高天原神明说一不二，真真好大的神威！”
　　凌乱的白发中，粘着血污的脸颊抬起，露出藏在其中的一双眼。
　　冰冷，漠然，空无一物。
　　“滚，须佐之男，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须佐转过头不敢再看那双眼，他哑口无言，狼狈的逃走了。
　　地牢外，暴雨如瀑，须佐未用神力，便被那冰冷的雨淋了湿透，他深深喘着气，无法向自己解释被蛇神看过一眼后，心里说不上来的烦躁。
　　他总觉得一切不该是这样。
　　是，他们是宿敌，是仇人，从千年前厮杀到现在，从这个世界线追逐到无数条其他的世界线。他们立场相反，身份对立，可须佐之男却也自认自己是最了解八岐的人。
　　眼前这个战败后阴郁沉默，戾气暗涌的人，不是他认识的八岐大蛇。
　　须佐忽然就觉得身上很重，像是什么东西压在背上，沉得喘不过气。
　　他们不该是如此——可好像，又本该是如此。
　　宿敌之间能有怎样的结局呢？古往今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无一善终。而他又在期盼着得到怎样的结局？
　　武神茫然的站在大雨中，不敢面对那个答案。
　　一步步走回晴明的庭院，骤然回神，他才看见了门口站着一个身形窈窕，撑着红伞的艳丽女人，须佐愣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攻击。
　　来人并无恶意。
　　红叶在暴雨中转过头，看见那个落汤鸡一样被淋得湿透的金发男人。
　　“啊呀！这是哪位大人？您这是刚刚失恋了吗？借雨浇愁？”
　　须佐皱着眉，脸上的神色变得很古怪，他目光游移，却催使神力将自己身上的水烘干了，又筑起遮雨的屏障。
　　红叶挑了挑眉，看出了他的欲盖弥彰。
　　“我是高天武神须佐之男，暂住在晴明这里……你是来找晴明的？”
　　“也可以不是。”红叶挑起嘴角，目光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比起一些苦苦追寻未得善果的自作孽，看着他人在罪海里沉浮似乎更有意思。”
　　她一手推开了须佐院子的房门，自顾自走进去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武神大人。”
　　须佐看着她的衣摆消失在门后，皱着眉，站了半晌，最终抿了抿唇跟进去了。
　　Part.4
　　“你说你怜悯你的宿敌？”
　　红烛摇曳，帐暖添香，女人咯咯的笑声伴着窗外暴雨，有些阴沉沉的诡异。
　　红叶一手捏着酒杯，唇角眉梢飞扬，满目风情含着潋滟醉意。
　　“听我一言……怜悯，可是爱情的开端哦！”
　　须佐之男瞬间皱起了眉，放在桌面上的手下意识攥紧了。
　　“别太紧张嘛……”红叶没想到自己今天能遇见这么有趣的事，仿佛最近听到地那些个消息带来的烦闷都消散几许，她饶有兴味的，看着须佐之男，甚至为他斟酒。
　　“……我不可能，不会喜欢蛇神，即便是怜悯，那也只是对实力匹敌的对手的惋惜……”
　　“那反正他已经是败者，丧家之犬，你何必在意他是否安好？”
　　红叶咯咯笑着，用手掩唇，不依不饶的凑近，打趣调侃。
　　“你干嘛还要接他一下？不如让他摔断了骨头，关在牢里才不会乱跑嘛。”
　　须佐之男呼吸一滞，唇瓣动了动，目光投向了窗外。
　　连绵雨幕让屋外一切都灰蒙蒙的，烟笼寒水月笼沙般，看不清风景，也看不清内心。
　　“他毕竟……是蛇神。”
　　是与他实力相当的神明，和他纠缠争斗了几千年的宿敌，尽管他们立场相悖，理念不同，可终究——八岐没有做错什么。
　　换位思考，无人有过错，也无人言善恶。
　　“无趣的木头神。”红叶见这家伙比榆木圪塔还转不过弯，兴味渐渐淡了，她一口饮过杯中酒，手一招换来自己的红枫伞。
　　“我可不陪你抒情达意了，我还有重要的事呢。”
　　“你要去哪？做什么？”
　　须佐回过神来，他心里的纠结和复杂还是一团乱麻，红叶的话好不容易让他理出一个头来，他不想这么快放红叶离开。
　　那是个妖怪，放她在庭院里游荡，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
　　“不关你的事！”
　　血色枫叶随着黑鸦的嘲哳叫声向须佐面门袭来，又在闪雷之下化为齑粉，解决了红叶的攻击，可再定睛看去，那抹红色已经快融进夜色与雨幕中了。
　　“木头脑袋，我走之前奉劝你一句话。”
　　红叶眼中似有落寞闪过，“别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她转头化作千万红枫，在烟雨中穿过，留下灰烬般的残香。
　　“……后悔吗？”须佐追出去几步，暴雨将他的发再次打湿，他怔然转头看向关押着八岐的牢房，心里五味杂陈。
　　八岐的落败代表着他们这千年的争斗已然结束，须佐总有一天要回到千年前接受自己真正的宿命，他之所以如今舍生入死也要关押击败蛇神，不就是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吗？一个早知自己死亡的人，在死前，定是想要将一切都做得完美。
　　那对于八岐来说，什么是真正的宿命？就这样落败？一身狼狈的被关进阴暗潮湿的牢狱里？像条臭鱼烂虾，活的没多灿烈，死的丑陋不堪。
　　无人不想追求完美。
　　轰隆一声雷响，雪白雷光将须佐半张脸照亮，他眨动双眼，雨水像泪一样自眼睫上滑落。
　　“八岐……你究竟想做什么？我不信你就这么败了。”
　　不真实的感觉与他面对八岐时复杂的情绪糅杂在一起，扰的他头脑发胀，烦躁不堪。
　　可就在这时，天羽羽斩的异动忽如其来，须佐之男微微一愣，连忙运起神力向着那间牢房飞去。
　　——他知道，他就知道，他知道八岐不可能就这么败了，那个邪神一定会想尽办法逃离，想尽办法继续完成他的复仇，想尽办法杀了他……
　　须佐之男喘着气，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却已经不在乎了，蛇神的异动仿佛是什么兴奋剂，唤醒了他萎靡不振的精神，他亢奋极了，闪电在周身流淌，迫不及待的奔涌着。
　　他渴望战斗，渴望厮杀——渴望着和蛇神不死不灭的追逐。
　　倒塌的牢房外，一个身着黑色长裙的女人站在雨幕中，浓郁的堕化之力将四周侵染，其中蕴藏的毁灭气息和当初在虚无中袭击他和荒的力量一模一样。
　　是毁灭女神伊邪那美。
　　“……就是你伤了吾的孩子？”
　　女神冰冷的声音像是来自虚无千万破碎世界的神秘低吟，将他满腔火焰稍稍平息。
　　“八岐大蛇吗？他作恶多端，我便是杀了他也……”
　　“没关系了，毁灭女神。”
　　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须佐正义凛然的神情微微僵住了，他迅速回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向他走来。
　　须佐心里腾起一束火，掌心雷枪凝聚，劈啪作响，他甚至召唤天羽羽斩，希望通过这神器的力量压制八岐大蛇。
　　可下一刻，他彻底僵在了原地。
　　被打入八岐身体中的天羽羽斩全部消失了。
　　“我们的目标向来不是这小小的武神，我们不是要让这世界颠覆，重新建立一个拥有完美制度与规则的世界吗？”
　　八岐目不转睛的与须佐之男擦身而过，他的面容和从前别无二致，姿态神情也没有差别——可那双眼再也不只凝视着他了。
　　须佐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腾腾燃烧的火焰早已熄灭，空落落的，刮着彻骨寒风。
　　“蛇神！”他回身一把抓住了八岐大蛇的手，将他拦住了，“你想要毁了这世界……就要先战胜我……”
　　“我为什么一定要战胜你？”八岐终于缓缓转过头来，他看向须佐之男，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就像是在看一个与他没什么关联的陌生人。
　　“你不过是天照的走狗罢了，与其他所有阻拦我的人有何区别。”
　　Part.5
　　蛇魔毫无预兆的从四周奔涌而出，将没有半点准备的须佐之男缠住了。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那居高临下驱使蛇魔的蛇神，惊讶着自己竟这样大意地被束缚住了。
　　“惊讶？该惊讶的是吾才对。”伊邪那美将手放在八岐发顶，轻轻抚摸，意味不明的笑了下。
　　“他本该是虚无的化身，是我的代言者，可自从他来了这所谓人间，却只剩与吾的一分相像。”
　　“他落得曾经那般地步，多多少少是因为那九分对世人的怜悯。”
　　伊邪那美拉着蛇神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带，虚无的毁灭之力注入蛇魔中，散发出红黑瘴气。
　　须佐不断挣扎着，可那蛇魔越缠越紧，他身上的骨节发出被压迫的响动，窒息感一点点蔓延上来，他竭力呼吸着，看向八岐的方向。
　　那双他曾熟悉的，含着些许自傲的眼，如今平平淡淡，像是死寂的虚无之海，波澜不惊。
　　那已不是他所认识的蛇神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须佐之男短暂的停止了挣扎，他感到窒息，由内而外的窒息，并非来自蛇魔的束缚，而是心像是被缠住了，毒蛇无情的张开了獠牙，向他注入了足以毙命的毒药，于是全身麻痹，神思空白。
　　“这只是警告。”八岐说着，收手撤了神力。
　　“处刑神，我向来志不在你，拦我路者，无论是谁我都会铲除。”
　　须佐踉跄落地，却没能站稳，他单膝跪着，手中雷枪支撑着身体，缓缓抬头看过去，蛇神，那个他明明熟悉，此时却倍感陌生的人。
　　【别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在逐渐无力的阻拦和攻击下，八岐大蛇和伊邪那美离开了，消失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痕迹，须佐满身狼狈，暴雨将他淋得湿透，落水狗般站在那。
　　他好像已经失去了什么。
　　可他后悔吗？
　　须佐站在那，脑子里回想八岐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大逆不道，恶贯满盈——他因为天照的贬谪毁了高天原，让天照沉睡；他纵容源氏制造“生命”，献祭巫女，害了无数可怜女孩；他推波助澜，搅扰世界秩序，乱了天域，乱了海国，又乱了平安京。
　　不该被讨伐？不该被惩罚吗？
　　没什么好后悔的。
　　阻挡八岐实现目的的人，都是要被除掉的绊脚石。他又能有什么例外？
　　他从不是那个例外。
　　……可他一直以来，都下意识以为自己是那个例外，因为八岐从前确实想方设法想要诱导他，堕化他，他本该是那个例外的。
　　他是那九分像世人的因，于是才有了他们之间纠缠不休的果。
　　可如今没了因，又何来果？
　　天地苍茫辽阔，暴雨更是将这天地相连，不分彼此，须佐身处其中，却只觉渺渺。
　　心里空落落的。
　　他的身后，匆忙赶来的晴明一行人静静站在那里，神乐打着伞，眼里流露担忧，她想要上前去为须佐挡雨，却被荒拦住了。
　　寂静中，红枫随着暴雨飘落，一道身影悄然浮现，她将手中红伞倾斜，眼眸流转间，抬手拍了拍须佐。
　　“木头脑袋，你没做错，他也没做错，你们生来立场该是如此，何必执着？”
　　“……可我后悔了。”
　　他喃喃自语道。
　　“可是以这种方式来结束一切的话，我会后悔的……”
　　Part.6
　　须佐之男设想过很多他和八岐最终的结局，同归于尽，或是你死我活，概率上他倾向于前者，因为此时的他还未曾去面临自己真正的宿命。
　　“要我说我们当时把他抓起来的时候就该将他杀了以绝后患！”
　　源博雅义愤填膺的一拍桌子，将茶水晃了一地。
　　“那家伙害了多少人？神乐又因为那个恶神受了多少苦！”
　　须佐心里别扭，他抬眼看向源博雅，却见神乐皱着眉在拉哥哥的衣袖。
　　“哥哥……可当初想要力量的是源氏，将我们这些巫女献祭的也是源氏……他或许是恶神，可事出因果，人类也并非半分错都没有。”
　　“……每个人都要为每个人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八百比丘尼轻轻叹了口气，摸着神乐的头。
　　“我们都付出了代价，蛇神也是。”
　　源博雅撇了撇嘴，他当然知道有的事情不全是蛇神的错，只是那人与这世界对立，就好像全世界的过错都可以给他背，那个异类在众生眼中便该是无恶不作。
　　无人肯承认自己的无能与弱小，都想要将曾经的遗憾与愧疚找寻一个借口来推脱，世人如此，源博雅如此，须佐之男自己也是如此。
　　他垂下酸涩的眼，扪心自问。
　　如果把事情做的再完美一点，如果他能去更早的时间里改变八岐，如果他能更了解八岐，如果他……早一点发现自己对八岐的感情，事情会不会大不相同？
　　一个失去人性只余神性的蛇神，对整个世界来说，或许不是好事。
　　八岐本就是邪神，本就该是无情无欲高高在上的神，是他将八岐带下了神坛，走进人世红尘，他改变了一个神，却对这改变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红叶说的对，有些东西，只有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才觉出其珍贵。
　　须佐之男心里翻涌着，于公于私，他都想八岐变回原来的样子。
　　“我们还能怎么阻止蛇神和毁灭女神？”
　　晴明摇着折扇，沉重的看向须佐与荒。
　　“蛇神把自己变成了那把开启虚无的钥匙。”荒瞄了一眼须佐，见他神思无主的样子无奈继续开口。
　　“要么，他自己放弃做这把钥匙，要么，我们毁了这把钥匙。”
　　须佐之男眨了眨眼，他抿着嘴，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有点累，先去休息了。”
　　众人不发一语，盯着他起身，那凝滞的气氛让想要逃走的他额角青筋直跳，头痛的厉害。
　　“须佐之男大人。”晴明在他将要离开房间时叫住了他。
　　“须佐之男大人，您是怎么认识红叶的？”
　　“你说那个身披红枫的女人吗？”须佐一手扶着门框，侧头看向晴明。
　　“她应该是来找人的，我在门口看见她的时候请她喝了一杯茶。”
　　“她对您说了什么吗？”
　　晴明探究的目光像是透明的刀，一寸寸剖析着他，很不舒服。
　　“其实没什么……聊了几句，让我受益匪浅。她是个很有见解的人，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是吗？”晴明啪的一声收了扇子，叹了口气。
　　“大人，别轻易相信只见过一面的人，哪怕她看起来毫无恶意。”
　　须佐看着他，顿了很久。
　　“我想我分得清善恶对错。”
　　雨后的清晨潮湿寒凉，草叶被暴雨冲刷的翠绿，与一树残花伏倒在泥泞中，有些萧条。
　　枫叶滑落，须佐回头看着静静站在一边的红叶，无言沉默。
　　“我没想到他是这么看我的。”红叶平静的开口说，“我以为自己多少在他心里是有所不同的，却不想是这样的不同……不惊讶吧，男人大多如此，薄情寡义，只期望得到关注和爱，却怠于付出。”
　　“人终归要学会自爱。”红叶笑起来，她迤逦的容颜倏然展开时，让须佐微微一愣。
　　……有点像他。
　　匆忙的转回头，他哑着嗓子问，“接下来呢？接下来要怎么做？”
　　“接下来……木头神，他不是正在自爱吗？没有人爱他，于是他决定抛弃一切自己爱自己，我倒是欣赏他。”
　　红叶凑近他，咯咯笑着，“你不是说你不会喜欢他吗？何必在乎他眼里还有没有你——你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神将大人。”
　　须佐一震，猛然转头看向红叶，那女人娇艳的容颜和八岐重叠，恍然间他仿佛回到当初在高天原，神狱中，八岐大蛇垂着眉附在他耳旁轻声蛊惑，嗓音靡靡。
　　“你这幅表情，我可不是那位的替身。”红叶一拍他的肩膀，退后几步，冷淡的说着。
　　“不……我只是有点头晕，我……”
　　须佐摇了摇头，皱起眉，他怎么会看着红叶却想起八岐大蛇呢？
　　眼前阵阵发晕，八岐的脸在他眼前闪过，曾经与他对峙的场景也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神力在身体中游走一圈，才发现自己中毒了。
　　低头一看，一条额头带着金色神纹的白蛇缠在他衣摆上，张嘴咬住了他的脚腕。
　　须佐之男：“……”
　　这蛇怎么看起来和八岐本体那么像？
　　Part.7
　　“有点可疑，最好还是不要留下。”荒手中不断运转的星辰之力平息下来，他看着盘在须佐之男手腕上，张嘴咬住他虎口的白蛇，感觉头疼。
　　“你从那里找到这家伙的？”
　　须佐抿了抿唇，“八岐大蛇和毁灭女神离开的地方。”
　　荒皱起了眉，放下调动星辰之力进行预言的手，“怪不得，这白蛇很可能和八岐大蛇有关，与八岐大蛇有关的生灵，我都无法预测其命运。”
　　白蛇似乎是咬累了，他抖了抖尾巴，松了些力道，须佐于是眼疾手快的轻轻掰着他的牙，捏着七寸将蛇嘴与他的手分离。
　　红叶站在窗边——她是被须佐叫来帮忙盯梢的，百无聊赖的逗弄着窗边的乌鸦。听见荒的话，似笑非笑地说道，“可怜的小家伙，难不成是蛇神抛弃的小蛇魔？真是可怜。”
　　“不太像，蛇神的蛇魔气息我很熟悉，这条，不太一样。”
　　小白蛇被捏着七寸，终于安静了一些，它一双紫水晶一样的眼睛圆溜溜的，吐着信子盯着须佐一动不动。
　　不太善意的那种，和八岐莫名的相似。
　　“暂时由我养着吧。”须佐将小白蛇折了几段放进口袋里，匆匆离开了。
　　红叶盯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不太对劲。
　　“你这次不跟上去了？”荒看了一眼她，淡淡问道。
　　“我干嘛跟上去？说白了，你们这些神明的事情与我何干，我不过是碰巧和那木头神撞上罢了。”
　　“须佐之男是高天原武神，实力强大，可心性上，难免有些单纯……”
　　“他可不单纯。”红叶闻言，笑了，回过头看着那位代理神王。
　　“也许他确实需要一些时机来点醒自己，可他也会是你们中最坚持自我的人，而神王大人……”红叶丹红的指甲在唇边滑过，“你若是连自己的心都还没看清，何必想着多此一举去管别人？”
　　荒一愣，下一瞬，红枫涌动，那宛如枫叶般火红热烈的女子已经消失了。
　　他摸着心口安放的月镜碎片，垂了眼。
　　认清，自己的心吗？
　　须佐带着那条白蛇去了集市上。
　　既然决定暂时养着，吃食什么的总要备一点，他从前在沧海之源养了那么多神兽，自觉养条白蛇也应该不在话下。
　　“喵！小金毛！你让我好找！”伊吹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一跃而起跳在他肩上，骤然的重量压的他肩膀一歪，于是小白蛇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
　　“嘶！”白蛇冲着伊吹威胁的叫了一声，游动着身体缠回须佐身上。
　　于是集市上的人惊恐地看着一个顶着猫和蛇的怪人站在路中间。
　　“喵！八岐大蛇！他怎么会在这？还是这幅样子！”
　　镇墓兽一声怪叫，爪子抓着须佐的衣服，背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你认错了，他不是八岐……”
　　“不不不！认不错！你看这家伙嚣张的气焰，绝对是那个恶神无疑！”
　　须佐有些无奈，但也不好反驳，毕竟镇墓兽与八岐在狭间里相处了一千年，它确实知道很多他所不知道的八岐的另一面。
　　“你看你看！它又对我露出那种看垃圾的眼神了！我最讨厌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须佐转过头，只见小白蛇盘在他肩膀上，头高高地抬起来，眼睛斜睨着他，悠闲自得的吐着信子。
　　着实有几份神韵酷似。
　　他心里莫名其妙的揪了一揪，想起八岐离开时毫不犹豫的神情，心里自私的想着：若这白蛇真的是八岐就好了，若真的是八岐，这么听话的粘着他，不去做坏事，倒也……
　　耳朵上骤然吃痛，须佐面无表情的将小白蛇捏在手里，团了团，一抬头，才发现以他为中心空出一个圆，过往路人都在盯着他看。
　　“别闹了……”须佐无奈的将两只小祖宗安抚好，远离了被注视的人群中央。
　　伊吹爱吃小鱼干，他便给伊吹买了不少，可他却不知道小白蛇爱吃什么，就各样都买了点，然而小白蛇没一个感兴趣。
　　后来他尝试着按照八岐的口味给它买了些吃的，小白蛇才赏脸咬了几口。
　　须佐看着它，沉默了。
　　太像了，这条小白蛇的行为和性格，都太像八岐了，难免就让人……
　　“没想到它在这里？怪不得我找了很久，原来它来找你了。”
　　他循声猛然回头，只见穿着寻常人家衣袍的八岐站在他身后，手中捻动着一串碧玉手持，如瀑青丝垂在肩膀上，像是楼里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徒有其表，实际上冷若冰霜，他看都不看须佐一眼，伸手要去捉桌上的白蛇。
　　须佐赶在他碰到白蛇之前，捉住了他的手腕。
　　“我们谈谈？”他看着八岐淡漠的神情，略略焦急地说。
　　Part.8
　　谈什么？其实须佐自己也没想好，他只是本能的去抓住了他，可抬眼看着八岐那像看着陌生人的目光，他又难受起来。
　　“怎么，神将大人想通了，决定还是归顺与我？”八岐勾着唇角笑着，看上去有点假，但熟悉的称呼却让须佐之男一松气。
　　也许剥离了九分人性的八岐大蛇也并没有变化太大……
　　“我不可能……”
　　“放心，即便你真的想要归顺，我也用不着你了。”八岐淡淡的说着，用另一只手将须佐的手拉开，目不斜视的向白蛇走去。
　　“与其费尽心思去驯服别人家的狗，不如靠自己得到一切。”
　　他抬手捏住白蛇七寸，一边使了力气，一边无情冷酷的说，“须佐之男，你凭什么认为，在我眼中，你和他人不一样呢？”
　　须佐看着他，又看向他手里的白蛇，神力不受控制的涌现，“你放开它。”
　　“呵？”八岐眨了下眼，他看着那条乖顺的盘在自己手上的小白蛇，微微勾着唇，“这是我的蛇，我凭什么给你？故作和平的家家酒玩够了。你也看到 ，我好好站在这，没有如你想象一般变成白蛇埋伏在你身边……”
　　“如果你真的放下你自己了，你就不会来见我！”雷电的速度很快，须佐骤然的逼近让八岐下意识退了一步，两人身高相仿，便几乎是平视，目光在空中电光火石的碰撞，须佐一把抓起八岐的手，狠狠一捏。
　　白蛇摔在地上，扭动着身体盘起来，仰着头看着对峙的二人，嘶嘶吐着信子。
　　“蛇神，你玩够了没有？”
　　须佐之男抓着他，眼神却并不温柔，堪称凶狠，可当八岐抬起那双平淡如水的眼看他时，像是冰水浇在烈火里，刺啦一声，透心凉。
　　“玩？须佐之男，你觉得我的所作所为是游戏吗？”
　　蛇神嘲讽的眯着眼，“那你来说说我做的这些事玩弄了什么？玩弄了世人？还是玩弄了你？”
　　“从来没什么放不放下，我陈述了无数遍，你对我没什么特别，便是从未拿起，又何谈放下——我今日来的理由只是因为你带走了我的蛇……”
　　从未拿起，便不存在放下。
　　须佐之男一怔，心里被这话激的像是泡进了醋缸，酸的发涩发苦，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空气好像被抽干了一样令人窒息。
　　八岐不看他，他是真的不在意了，略过须佐身边时像略过一个陌生人一样自然，他弯腰捡起那条白蛇，指尖捏着白蛇七寸。
　　喃喃自语着：“毁灭女神说你是我的执念，和我在人间沾上的红尘所化，叫我务必将你清除干净才能心无旁鹭。我却不觉得你有多大的威胁，你是想跟在我身边？还是选择被我杀死呢？”
　　白蛇被捏着七寸，挣扎着扭动身体，悍不畏死般张开嘴，狠狠咬在八岐手腕上，尾巴紧紧缠着衣袖流苏，牟足了劲儿想要挣脱开。
　　“那白蛇……是你的执念与七情……”须佐闻言彻底红了眼眶，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白蛇又看着八岐，声音都变了调。
　　“你要彻底断绝自己的七情吗？”
　　雷电灼烧皮肤的感觉不好受，八岐皱着眉，看着面前那人怒不可遏的脸，身后却是厚厚的墙壁，他退无可退，被逼到了绝处。
　　“七情对神明有什么意义？神为什么要有感情？”
　　他的反问是那样平淡而轻松，显得须佐之男的自我挣扎更为可笑。
　　是啊，神为什么要有七六欲？神不过是应世人之愿诞生，他们只需回应世人的诉求就足够了，又何必在乎自己究竟该想什么。
　　神自己的心意重要吗？
　　重要，很重要，神除却能力强过普通人，与人何异？如今世人不是神代时那般弱小，他们有能力保护自己有能力应对强敌，有能力追求所爱，有力回应他人。
　　那更强大的神为什么要被过去所束缚？
　　“不要等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Part.9
　　红叶的话在他脑海里萦绕，他眼前就是八岐冷漠无情的双眼，曾经这双眼只注视着他，只追随着他，而如今这双眼里没有他，无视了他。
　　不甘心，明明对方一直在咄咄逼人，凭什么如今纠结沦陷的是自己，作恶者却将曾经种种忘得一干二净？
　　唇畔所触及的柔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那位神将紧紧抓他的手腕，将他搂在怀里，密不可分的贴近，肆意占有侵略，宣誓主权，发泄不满。
　　他唇舌间带来的并非情人的温柔，而是审判者对罪人的处罚，毫不吝惜的肆意索取，牙尖摩擦唇珠，舌尖缠舌尖，血腥味在此口腔里弥漫，如同刚刚厮杀过的战场，攻城略地，满眼狼藉。
　　“唔……”
　　八岐控不住的瞳孔收缩，他眼里就映着须佐的眼，其中藏着的不安与恐惧一览无遗。
　　神有七情，喜怒乐爱憎恶，喜他眉眼风，怒他狂傲不羁，哀他立场相左，悦他云淡轻。
　　“我心悦你。”
　　须佐之男抵着他的额头，近乎哽咽的说道。
　　“可是太晚了……我心悦你，却知道的太晚，你眼里没有我了。”
　　八岐大蛇喘息着，靠在墙，嘴里的血腥味冲击着他的感官，让他觉得自己手疼，心口疼，脑袋也疼。
　　那人的话就在耳边，沉沉的，带着些许沙哑，说着陌生的字眼。
　　“我爱你，八岐。”
　　轰的一声，世界都因这句话而分崩离析。
　　八岐大蛇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所及却是一片涌动暗流的虚无之海。
　　“醒了？”
　　八岐回过头，伊邪那美站在他身后，一双眼看着他。
　　“自你回到这虚无之海，重伤不醒直到今日，你此行遇见了什么？或者，你这一梦，梦到了什么？”
　　“梦吗？”
　　八岐大蛇喃喃自语，却下意识抬手拂过脸颊，将眼角泪痕抹去了。
　　“原来一切是梦，我还没有去搅了那场宴席，将自己变成开启虚无与世界的通道。”
　　所以之后的一切也都是假的，须佐之男的犹豫，须佐之男的怜悯，须佐之男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
　　梦是一个人潜意识的体现，而那是他希望须佐之男成为的样子。
　　八岐愣着，眼里是海水起伏波动的碎光。
　　伊邪那美走上前，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垂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八岐，神明是不会做梦的，若你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梦境，说明你便是生了凡心，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念头。”八岐将这两个字在齿间翻滚咀嚼，脑海中却回想起梦里的那句话。
　　【八岐，我爱你。】
　　他爱我吗？不，那只是他荒诞无稽的梦，一切都是臆想，一切都所言非实。
　　可为何心如刀绞，眼底没了一丝波澜。
　　“你如今可是和从前大不相同，身上沾着凡尘气，到是有了九分世人的模样。”
　　伊邪那美看了他一眼，回身坐在虚无之海的礁石上。
　　“看起来有些让人闹心啊，到让我想起一位厌恶至极的故人。”
　　八岐看向她，平复着呼吸，一字一句问道。
　　“你有办法让我变回以前的样子吗？”
　　伊邪那美看着他，忽然勾唇笑起来。
　　“当然，重塑神体，剥离七情，有我的力量作为根基，你将比以前的你还要强大！”
　　“我不求力量。”
　　八岐大蛇缓缓摇头，一步步走上前，他看着伊邪那美，说：
　　“您能让我变回从前的样子吗？”
　　那也是他在梦中，被伊邪那美从牢狱中救出来时，对她说的话。
　　抛却九分像世人，重新成为真正的神。
　　八岐深吸口气，闭了闭眼，才恍惚那梦也并非是梦，它是预言，是未来，是他们逃不开的命运。
　　“帮我抽了七情。”
　　远处，一道雷光撕破灰暗的天空，群星坠落，巨大的声响将海水掀起波涛。
　　“我赞同你的选择。”伊邪那美点着头，抬手将海浪压下去。
　　“我会帮你，只是这打雷的家伙着实没有礼数，不如让我先来处理他……”
　　毁灭女神不悦的释放神力，顺着雷光闪现的地方而去。
　　“何必与无关紧要之人计较呢？”八岐拦住了她，笑了下。
　　“一直纠缠，得不到什么好处，我们只要做好自己要做的事，就可以了。”
　　伊邪那美看着他，良久后忽然道，“我却觉得这样的你也有些意思了，你坚持抹掉自己的七情吗？”
　　八岐转过身，他看着那道雷光在伊邪那美的力量中挣扎着被吞噬殆尽，发出不甘的吼叫，搅扰着虚无的平静。
　　他又想起梦中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那个很久之前打在心口的印记，那人哽咽着声音，忍着难过和不甘在他耳边说：
　　【我爱你。】
　　可你怎么会爱我？
　　八岐闭上眼睛，自嘲的笑了下。
　　“我确定，我也坚持。”
　　暗色神力缠绕上他的身体，片片雪白蛇鳞化作廖廖情丝从他身上剥离，落入沉寂的虚无之海，被吞噬的一干二净，瞬起的星光被潮汐吞没，命运无情的向前滚动，切断所有可能会让人变柔软的道路。
　　胸口忽然就变得很轻。
　　“你自由了。”伊邪那美不明不白的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八岐大蛇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匆匆赶来，稍显狼狈的须佐之男。
　　那位武神看着他的眼神一如既往。
　　八岐看着那个人，又好像透过他看着梦中那个一意孤行的自己。
　　“我自由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