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姬泱

3、第三章

　　第三章

　　正月初一，祈王携家眷到雍京城外护国寺上香祈福。
　　护国寺在斯琅山顶，建立的时间无人知晓，即使寺庙中最老的和尚也只能说出个大概，据说是三百多年前，大郑的皇帝还没有一统天下，那时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诸侯国。而它的建立保佑了王朝的建立和鼎盛。
　　这里的游人其实并不多，因为这里的和尚不解姻缘签，不求财，这里的和尚只做三件事，为亡魂超度，求平安，还有就是念经。
　　已经到了山门，一个白石牌楼上面用模糊的字写着‘护国寺’三个字，再向上走就是八十一阶台阶。
　　芙蒹被永嘉从车轿中掺了出来，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滑竿。
　　永嘉把她的披风拉了拉，轻声嘱咐着，“让玲珑陪你上去，我就不去了。我这里有个老朋友，我陪他说说话儿。”
　　知道祈王也许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芙蒹也不多说，笑着答应，“好呀。”
　　她看了一下滑竿，“既然来了，就让我自己上去好了。怎么会有人坐着滑竿去拜佛的？”
　　永嘉说，“怕你累。”
　　自从那天在书房聊天之后，他们之间变的越来越和谐，不会再像刚开始那样疏远。
　　“我不怕。”
　　永嘉看着她，芙蒹的眼睛带着笑意，亮亮的。
　　“嗯，那好吧。台阶上有雪，要小心。”
　　永嘉让玲珑好好照顾她，然后自己就站在山脚下看着她们走上去。
　　“王爷。”
　　身后有一个陌生的侍卫走过来，他身上没有祈王府的标记，而是在腰带上佩了一块腰牌，上面写着‘沈’。
　　永嘉见山上的须弥杉已经遮挡住了那两个人的背影，这才转身对那人沉声说，“请转告大司马，永嘉非玉，难成大器。”
　　那人一愣，“王爷，有道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大司马一向对王爷您爱重有加，此时不宜倒戈相向。”
　　大司马也就是永嘉和皇帝的舅舅，沈璎，他是一个非常有野心和本事的人。当年沈太后能保住嫡位，太子凌终究能继承帝位很大一部分的功劳都是沈璎的。只是如今皇帝年纪已长，而沈璎依然想要把持朝局，皇帝自然不愿意。所以沈璎想要拉拢永嘉，并且如果有可能，他想要颠覆皇权，把永嘉推上帝位。
　　那个侍卫其实是沈家的家将。
　　可是永嘉不愿意。
　　永嘉眼睛斜着看他，那个人只是低着头。
　　“你是在威胁我吗，沈泽？”
　　“王爷言重，属下不敢！”
　　“是吗，可是你已经敢了。沈泽，我想说的只是这句话，麻烦你带给大司马，他会明白的。”
　　沈泽还想要说什么，可是永嘉的脚步已经离开他眼前，走了。
　　他只能低头说，“是。”
　　山脚那边有一个小庄园，里面的确住着永嘉的一位朋友，但是这次来到他那里喝杯茶却不是最主要的，方才重要的事情已经做完，喝茶，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寺庙中的人并不少，来的人多是一些夫人或者大户人家的小姐。芙蒹上完香，想着永嘉在山下等她，她不敢多耽搁，匆匆走出来，可是玲珑忽然轻叫了一声，“呀，夫人，您的凤钗不见了。”
　　“嗯？”
　　芙蒹连忙伸手摸自己头发后面，果然空空如也。
　　“也许方才人多，挤掉了，我们回去找找。”
　　玲珑连忙说，“夫人在这里等一下，让奴婢去找。”
　　大雄宝殿前面是铜鼎和香炉，还有一大片用汉白玉砌成的平台，那里人很多，这边有一棵很大的雪松，玲珑让芙蒹在这里等她。玲珑走了一会儿了，芙蒹正在人群中找她，看她是否过来了，这个时候忽然她听见一种很细的笛声，若有似无的飘荡着，好像殿前那些袅袅回旋着的香火。
　　这是什么？
　　芙蒹看着四周，那些人都各自忙碌着，人群好像流水一般淌过。
　　没有人听见，没有人注意到。
　　笛声非常优美，好像可以摄取别人的魂魄一般，简直不可思议。她不由自主的追寻着着笛声慢慢寻找过去。
　　仿佛在大殿的后面，穿过了人群，祈福的香火，一排冬天开的梅花，雪松，转过一座院墙，眼前豁然开朗，芙蒹惊讶的看着前面。
　　眼前是山坡，从这里可以看见雍京外面广袤的平原，深黑色的九曲镐水好像龙一般卧在被厚雪覆盖的白色土地上。
　　山坡上有一个人，一身黑色长袍，手中一杆长笛。
　　周围只有风的声音。
　　他的头发没有束好，被风吹动着狂乱的飘摆着。
　　那个人似乎听见什么，放下手中的笛子转过身来，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看着芙蒹。
　　那种眼神，……
　　漩涡一般，好像能把人吸进去。
　　他的嘴唇薄薄的，俊美的脸上忽然显现出一种让人有些悚然的淡笑。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声音像银子一般，很好听。
　　他问她。
　　这是什么话，他认识自己吗？
　　芙蒹退后两步，她不想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话，她想要走，可是这个人忽然抬起手，芙蒹掉的黄金凤钗就在他的手中。
　　他伸出了拿着凤钗的手看着芙蒹，好像是要让她过去，可她怎么敢过去？但是不拿回凤钗，以后怎么说清楚，为什么她的凤钗在一个陌生男人手中？
　　进退两难。
　　“这是你的凤钗吧，江南鼎醉阁打造的，世上仅此一支，如果你不要回去，让一个陌生男人拿着它，你怎么对你的丈夫交待？”
　　“你是谁？”
　　他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是哥哥送给她的嫁妆，的确是罕见的珍品，因为鼎醉阁不会再让第二支存世的。
　　“你会知道的。”
　　那个人走了过来，在她的面前伸手，把凤钗递给她。
　　芙蒹看着他，他的眼睛黑的好像九曲镐水，看不见底的。
　　靠近一些才能看到，他身上的黑色袍子上面用同样颜色的丝线绣着五爪龙纹。
　　他是，……
　　在大郑王朝只有一个人可以穿这样的衣服，……
　　“不想要吗？”
　　他忽然抓住了芙蒹的手，把凤钗放在她的手中，然后，……
　　就这样抬起来，放在嘴边亲了一下。
　　滚烫的。
　　他的嘴唇居然是滚烫的。
　　芙蒹猛然抽回了手指，手中的凤钗掉落在雪地上。
　　不行，一定要逃开，不然，……
　　芙蒹又退后了两步，那个人没有逼近，芙蒹看着他，忽然转身，她跑了，就好像身后有什么魔鬼在追赶她一般。
　　风声在耳边呼啸着，芙蒹顾不得所有，她头发上的流苏劈哩啪啦乱响着，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仪态。
　　玲珑在雪松下面看不到芙蒹急坏了，要是王妃出了意外，王爷一定会剁了她的，她正着急的不知怎么是好，忽然看见芙蒹从大雄宝殿中仓惶出来了，她紧裹着披风，头发也有些乱了。
　　“夫人，……”
　　玲珑连忙迎上去，“夫人，我没找到凤钗，……”
　　“不要了，我让哥哥再送一支给我好了，我们走吧。”
　　芙蒹抓住玲珑的手指，紧张的，抓着玲珑的腕子都疼了。
　　如今天下只有一人能穿黑色的龙袍，他是，大郑的天子。

　　夜晚的祈王府大门紧闭，白天的喧嚣和富贵似乎都被黑夜掩盖住了，一片静寂，只有永嘉书房还有灯光。
　　永嘉手中拿书，看着看着，把半个时辰以来未曾翻页的书本放在案上了。
　　心中很乱，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烦乱什么。
　　他和皇帝幼年时候手足情深，可惜成年之后却越走越远。似乎只因为他是世上除了皇帝之外唯一活着的先皇的儿子，也是似乎唯一能撼动他帝位的皇子。
　　可是他并没有那样的野心。
　　沈大司马不懂，一心想要拉拢他，而皇帝也不懂，一心防着他，甚至想着在合适的时候，……
　　他会杀自己吗，他下的了手吗？
　　还有，……
　　永嘉看着外面，白雪的世界已经换成了黑暗的，除了隐约的星光别的似乎完全看不到。
　　今天玲珑说她丢了凤钗，有些神色慌张，甚至走路的时候不顾仪态了。
　　今天在斯琅山顶的护国寺中，她遇见了谁，或者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永嘉忽然感到惊讶，什么时候，在自己的心中，进入了另外一个人，那里不完全是自己的世界了。
　　怎么了，自己怎么了？
　　怎么会，……
　　耽于，儿女情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