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川鄂木

65、番外：辉月照影

　　那年大雪，上天本是要接走一个人的。

　　小小的萧影，大冬天光着脚在雪地里刨了一个坑，乖乖躺好迎接死亡，他以为自己一定会冻死在那个雪天，可意外总是来的这般突然，他没死成。

　　明明那人一身白色，几乎要与雪地融为一体，他偏偏就是看到了，那个人很漂亮，比这宫内的许多娘娘都要美上几分，却又不尽然是阴柔之色，眉眼间还有四分英气，美也，俊也，就像天神一般。

　　对，就是天神！

　　这是萧影对褚辉的第一印象。

　　然后萧影就从雪地里爬起来了，他想瞧得更仔细些。

　　原本从褚辉这个方向望去，是看不见雪地里还有一个孩子的，但偏偏有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探了出来，让他注意到了。

　　本着好奇，褚辉踏进了那个破烂小院。

　　这一看，竟然不得了，这娃娃这是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冰天雪地，衣着单薄，哆哆嗦嗦躺在雪地里？！

　　然后，小小一只萧影便被褚辉抱在怀里了。

　　这转变来得太快，萧影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依旧痴痴的。

　　看着怀中一语不发的小团子，褚辉以为他捡到了一个傻孩子，连着喊了他好几声，小人儿才有点反应。

　　萧影想伸手去触碰褚辉的脸颊，忽而一双脏污的小手映入眼帘，尴尬地将手又放了下去，不动声色拿衣摆擦，手背都搓红了。

　　他只是静静看着。

　　那张脸很干净，比父皇腰间的那块白玉扳指还美，他不想自己脏污的手，脏了这块美玉。

　　褚辉瞧见小团子这般反应，只当他是冷了，忙解下狐裘将人裹起来包着，再将人抱了起来，柔声道：“可好些了？”

　　回应他的是小团子不那么抖的身子。

　　“你是哪家孩子，怎会一人到这里来？”

　　声音也好听。

　　“你几岁啦？”

　　人也温柔。

　　“还冷吗？”

　　萧影依旧没有说话，静静睁大一双眼睛看着褚辉，眼中熠熠生辉。

　　这一天，萧影改变了多年来做好的一个决定，他不想死了，他要跟着这个人，一直跟着。

　　总是不见人回应，褚辉只得当这孩子或许是个痴儿，也不知他父母系何人，竟将孩子丢到这种地方不管不顾，当真狠心。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孩子当真是有些可怜了，他又不想傻的。

　　褚辉见他抬起又放下的手，轻声笑了笑：“你饿不饿？”

　　这次，小团子点头了。

　　“我带你出宫吃可好？你答应了？小团子我跟你说，外面的世界可好玩了，不仅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也不少，人也有趣的多。”

　　在褚辉滔滔不绝的话语中，萧影木讷地点了点头。

　　从出生起，他就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不仅是外面的世界，连这方小院之外是何模样，他都所知甚少，因此听到褚辉讲外面那些小玩意时，心里竟也开始隐隐期待着，能离这里远远的，他喜欢。

　　没有势利的宫人，没有趾高气扬的兄弟姐妹，他喜欢。

　　有他陪着，他更喜欢。

　　一大一小迎着风雪踏出了困了萧影十年的小院，小小的萧影脑袋歪在褚辉颈间，看着渐行渐远的小院，心里一阵悸动。

　　经过御花园时，正巧遇到了萧皇，本也无事，正准备与褚辉寒暄几句便任由他去罢，但就在褚辉转身之际，看到了那张小小的脸，眼神变了一变，当即开口说道：“敢问太子殿下准备带这小儿往何处去？”

　　原来他是太子殿下，只是……怎么和印象中的太子哥哥不一样？

　　谨小慎微的小影此刻才反应过来，胡乱在褚辉怀中挣扎，作势要给萧皇行礼。

　　“儿臣，拜见父王。”

　　褚辉略惊了一下，这孩子竟是皇子，既是皇子，怎过得这般……凄惨，正值严冬，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小小一个孩子，瘦得跟猫儿一样，还光着脚丫躺在雪地里，这哪里是皇子的待遇，连月国的乞丐都过得比这孩子好！

　　要不是他正巧经过那里，要不是那孩子正巧探了个脑袋，不然……不然这孩子就冻死了啊！

　　见萧皇还不唤他起身，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哆哆嗦嗦抖个不停，褚辉实在看不下去了。

　　“竟没想到大萧的冬天竟是要比月国冷上许多，一时竟有些受不住这严寒。”

　　如此，萧皇才让萧影起身，挂着一张得体笑脸与褚辉打哈哈。

　　褚辉懒得与他废话，直接说道：“萧皇治国有方，想必风俗人情定是绝好的，孤是要好好体味一番，但一人难免无趣，这孩子便我一道吧。”

　　萧皇还能说什么，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褚辉依旧用狐裘将人裹得严实，抱在怀里，两人一言不发一直到跨住宫门，褚辉才道：“小团子，原来你会说话呀？”

　　褚辉见小萧影又不说话了，便扭头去看他：“还是，你只会……说那句话？”

　　这话褚辉说的很小心，原本见这孩子这般天气还躺在雪地里便有些心痛，若是还不会说话，那这孩子未免太苦了点。

　　孩子瞧着不小了，应该七八岁的样子，这么大还不会说话，萧皇那老头也真是，怎么养孩子的，既不想养那就别生啊，看看把这孩子都苦成什么样子了。

　　其实那时萧影已经十一岁了。

　　见褚辉眉目似有怒气，小萧影举起食指，用柔软的、擦干净了的指腹小心翼翼抚平褚辉微蹙着的眉头，盯着褚辉的脸又仔细看了会，才慢慢努了努嘴道：“我、会、说、话，只、是、讲、得、有、点、慢。”

　　褚辉了然，火气顿时消了一半：“那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叫你小团子吧。”

　　萧影：“我……姓萧，名、名字……”

　　小萧影的声音不大，褚辉有些没听清，便将耳朵往小萧影嘴边靠了靠，说道：“可以再说一遍吗，我没听清。”

　　小萧影受宠若惊似的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但还是听话地再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我没有名字，父王没有给我取名，我只记得母亲曾唤我秋秋。”

　　闻言，褚辉又在心里默默把萧皇数落了一遍，面对小团子时语气又不自觉得柔了三分：“秋秋好听，我喜欢秋秋。”

　　小萧影似乎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害羞的搓手手，轻轻靠在褚辉耳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想、记、住、你、的、名、字。”

　　褚辉这次听清了，他轻轻笑道：“我姓褚，单名一个辉字。”

　　小萧影只上了两年学，认识的字不多，他出声问道：“是哪个两个字，可以告诉我吗？”

　　他问的特别小心，似乎还带着一些恳求的语气，生怕褚辉拒绝。

　　褚辉依然弯着眼睛轻轻笑着，他说：“将你的手伸出来，我写给你看。”

　　小萧影摊开自己的双手，他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手掌，下意识又想缩回去。

　　褚辉这时直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温柔的说道：“不必躲，我将字写与你看，你可要记住了哦。”

　　小萧影听完，便止住了想缩回手的动作，乖乖摊开掌心，认真感受着褚辉的手指在掌声一横一竖的比划着。

　　细心感受一寸一寸温软划过掌心的触感，让他那颗小小的心脏止不住乱跳，许是紧张，许是期待，又或是其他的情绪在支配着他那颗小小的心脏。

　　他悄悄看了一眼褚辉垂下的眉眼，也许从这一刻开始，他便把他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褚辉写完看着小萧影，依然是那副如遇春风的模样，他道：“记住了吗？”

　　小萧影默默捂住了那只手放在心口，郑重答道：“记住了！”

　　那年大雪，萧影放弃了轻生的念头，他决定要好好活着，他一定要争取些什么，只有够强，他才能主动去靠近那颗洁白无暇的月亮，他想明月高悬，只独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