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米花町打阴影的日子》仲原川

5、咖啡店里的命案·完

　　场面陷入寂静，而最可能出言反驳的那个人却沉默着。折尾治子脸色不算好看，但却一言不发，一双沉沉的黑眸盯着林崎悠。她的面部表情坚固得像一张面具，不让一丝一毫的情绪流露出来。

　　“治子？——不、不可能吧……”角冈春代喃喃，她抬头看向好友，在她的沉默里窥见了真相。

　　虽然折尾治子的安静几乎变相承认了她的罪责，但角冈春代搂紧朋友的手臂，用力地摇着头反驳：“治子根本没有理由杀蜂男，如果你要说是治子杀的，不如说是我杀了他更好！”

　　林崎悠扶了扶眼镜，将落下来的一缕刘海拨开。她似乎是在和折尾治子对视，实际上看的是她身后那个快要消失的阴影。

　　她有一个猜想——如果这些雾是跟随着折尾治子的阴影而来的呢？如果另一个世界的阴影都穿过中间的屏障，和其本人融合，很大部分都会将一切导向更坏的方向，即命案。

　　从短暂的思考中抽出神，灰发少女在外人眼里只是以此来观察嫌疑人的反应，这是侦探的通病，目暮警官并不意外。在短暂的等待之后，他开始催促林崎悠讲出这个推论的依据。

　　“我最先确定这不是意外的依据是花盆倒下的趋势。”林崎悠领着众人走到尸体旁边，示意他们观察花盆的碎片，“如果是因为地面的震动，使花盆逐渐靠近边缘并摔下来，那么它倒下来的倾斜角度应该没有这么大才对。”

　　她四处看了看，用桌上的一次性纸杯作示范：“倾斜角度小时，最先接触到小早川蜂男头部的应该是花盆的侧下方，而不是侧面的正中央。”

　　“最先接触到正中央，只有一种可能，即花盆在上方已经倾斜到一定角度才掉落。在这种前提下的意外，应当是花盆在台阶上倒下，然后再滚落下来。花盆里的土壤表面并没有压实，因此它如果倒下，最先洒落的一定是土壤才对。所以我排除了意外的可能性。”

　　“噢……”“好像是这样诶……”众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林崎悠在自己背后捏了捏手指，余光瞥见人群里跟着一起恍然大悟的鉴识课警察，在无语里放松了一些紧绷的精神。

　　“我推断，花盆应该在最初摆放的时候就是靠着边缘、并且有一定倾斜角度的。它被用一样东西抵住，而无论是多次的振动还是那样东西的缩小，都可以让花盆落下。”她看向折尾治子，“我想，那样东西应该是冰块吧。”

　　折尾治子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但并没有说话。

　　林崎悠移回目光，将手中的证物袋递给了目暮警官：“咖啡店自然有冰箱，但为了不让他人起疑，你选择在二楼的小冰箱制作这种特殊形状的冰块……我在冰箱里发现很多冰棍，都是同一款式，袋子里面有保持冰棍造型的塑料模具。你就是将它们剪开，然后粘贴出想要的模具，以此来制作冰块的吧。我在卫生间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这些模具碎片。”

　　她对朝霞侑树说：“按上面胶带的分布，应该能够还原冰块的形状。”

　　折尾治子还想试着挣扎一下：“你该不会只想用这个断定凶手是我吧？剪下冰棍的模具只是我的爱好而已。”

　　“从二楼的监控确定只有你频繁上楼，已经能够作为佐证了。”林崎悠小幅度地歪了歪头，“不过，我想，为了避免一击不死，你还对花盆做了保险措施吧？”

　　她张开手，露出握着的几粒土壤，它们被装在证物袋里：“你在花盆里塞了一大块在冰箱里冻得很坚硬的土块，只要拖延时间，无论是用来抵住花盆的冰块、还是花盆内结冰的土壤，都会因为气温而化开。”

　　“作为凶器的花盆土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而且全部都渗入了死者流出的血里，不过虽然很难检测，却不是没有办法。”林崎悠一锤定音，“这些土壤，则是在冰箱里找到的——是你冰冻它们时不小心洒出来的吧？”

　　“你要怎么解释，自己使用的冰箱里出现了花盆的土壤呢？”

　　“……”

　　沉默。

　　林崎悠维持着摊开手掌的动作，将确凿的证据放在折尾治子眼前。寂静再度蔓延，这次却是充满或期待或绝望的等待，连在旁边听着的Neko都忍不住从椅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

　　折尾治子和面前脸色平淡的灰发少女对视，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轻松、如释重负。

　　她此时才有夺走一条生命的真实感。环视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尤其是角冈春代不可置信和恳求的目光，恳求她否认，然后自证清白。

　　折尾治子叹了口气，收回看着角冈春代的目光，然后无奈地一笑：“你赢了，侦探。”她轻轻从角冈春代怀里抽出自己的手臂，走到朝霞侑树面前，向她递上双手。

　　结束了。

　　林崎悠长出一口气，同时看见眼前面板冒出来令人畅快的一行字：勇气得到了提升！知识得到了提升！表达力得到了提升！

　　……总之全属性都提升了。或许通过破案提升属性会比挑战超大份食物更快。

　　“那么，折尾治子小姐，你承认自己杀害小早川蜂男的事实吗？”朝霞侑树抽出手铐给她拷上。

　　“我承认，是我杀了那个蠢货，用的手法也和那位女生推理的一样。”折尾治子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真是倒霉，遇上了一个真正的侦探。如果是楼上那个糊涂侦探来办案，说不定我还能侥幸逃脱呢。”

　　“治子……不，我不相信……为什么？”角冈春代一直忍耐的眼泪终于落下，心爱的男友以凄惨的方式死去，自己最好的朋友居然是凶手，不可置疑和害怕在她的心里涌动。

　　折尾治子并不转头，用轻佻又带着笑意的声音回复：“别太自恋了，春代，我杀这个家伙可不是为了你。”她抬头看着墙上的菜单，脸上也浮现出若有若无的轻松笑意，“你不知道吧，小早川这家伙，曾经是我交往了三年的男友，他是什么性格，我早就一清二楚了。”

　　“……那时的我，被这家伙的甜言蜜语迷昏了头，在他提出借钱的时候，我将家里存的钱挪了一大笔出来，接洽这个家伙。谁知道他花完之后，又去借了高利贷，以至于我母亲病重的时候，家里竟然拿不出为她做手术的钱——现在想起来，其实更多的是我的错啊。”
　　她的眼里闪着泪光：“如果不是我对他那么着迷，又忽视别人的劝告，偷偷从家里拿钱，或许现在我还拥有一个幸福美好的家庭吧……”

　　在她平静地诉说的时候，她背后的阴影也默默听着，随着真诚的自我剖析慢慢合上了双眼，身形变得模糊，不过它并没有变为人格面具融入折尾治子的身体，而是直接消散了。

　　随着折尾治子的阴影消失，咖啡店里的雾也迅速散去，之前隐约看见盘踞在各个角落的阴影也消失不见。

　　确认店里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事物全部消失之后，林崎悠准备摘下眼镜。此时一道光从视野边缘闪过，她停下动作，朝那边看过去，却只看见一个穿西装的人收起照相机，然后从人群中迅速的离开了。

　　“那家伙是个记者，不用理会他。”指挥了其他警察带着犯人上警车后，一身轻松的目暮警官走到林崎悠身边，看着动作是想拍林崎悠的后背，但在犹豫之后改成了亲切地拍拍她的肩膀，“你的推理真是太精彩了，完全就是合格的侦探啊！”

　　“谢谢您，比起我的那个朋友，我还差得远呢。”

　　和目暮警官进行了一番客套的交流，最后以前者的鼓励结尾。目送目暮警官离开，她和朝霞侑树也交换了联系方式，看着他们开始打扫现场之后，便走回了座位。

　　解决了这件案子，她将要面临的挑战也逐渐浮出水面，不过林崎悠还是想在进入天鹅绒房间之后确认一下。Neko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见她走过来才钻回包里，和单肩包一起被她背起来。

　　“请留步！”

　　林崎悠有些疑惑地扭头，看见的是角冈春代。

　　角冈春代似乎刚刚才止住泪意，一双眼睛还是红彤彤的。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不过能感受到她在努力维持说话的正常：“谢谢你，侦破了这件案件……虽然蜂男确实是个人渣，但也是一条生命。”

　　她递过来一个包装好的盒子，“这是您之前点的草莓蛋糕，还有一份新的巧克力蛋糕，作为谢礼……”

　　林崎悠摇摇头：“我没做什么。”

　　虽然这样说，她还是接过了两份蛋糕，毕竟查看小早川蜂男的尸体时，她也因为恶心而差点吐出来，这是她第一次推理，现在拉着单肩包袋子的手其实还在微微颤抖，需要补充一点糖分。

　　“咖啡店之后会怎么样？”林崎悠犹豫了一下，问道。

　　角冈春代低下头：“刚刚治子和我说，之前已经把店铺转让到了我的名下，但我应该不会再踏入这里了。”她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我会把这间店铺租出去，它之后可能不会再是咖啡店了，很抱歉……”

　　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回复的措辞，但林崎悠选择了沉默。她对角冈春代点点头，然后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咖啡店。

　　第二天，林崎悠在报纸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报纸头条写着“大破咖啡店杀人案，新高中生侦探初登场”，林崎悠看了一眼标题就用力地合上报纸，默默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你是在害羞嘛？”Neko跳上桌子，在她旁边来回走了一圈，用很新奇的眼神看着她，“你竟然会害羞！”

　　“……”林崎悠按耐住那股顺着嗓子眼向上冒的羞耻，面无表情地再次翻开报纸，挑战仔细阅读报纸相关内容。

　　认真看过之后，发现情况比她想象的那样稍微好一点。这篇报道占的大小只能算中等篇幅，对她的描述也很模糊，不过旁边还有一张照片，大概是闪光那时拍的。照片里，她站在目暮警官旁边，想要摘下眼镜的动作看起来像是扶了扶眼镜，面部特征被遮盖了大半，不过发型倒很明显。

　　——幸好当时记得把铁铲解了下来。

　　“哇，悠！这里说你是‘侦探公主’诶！”Neko发现了新奇的描述，一只爪子抵着那部分文字，一字一句地念着，“‘她举证时不疾不徐的叙述，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将凶手牢牢困住……’”

　　“我该去给步美做早餐了。”林崎悠面无表情地按住Neko的狐脸，阻止它继续说下去。

　　她站起身，而Neko在挣脱之后灵活地蹿上她的肩膀，晃了晃毛茸茸的大尾巴：“我也去！”

　　舅妈已经出差去了，家里只剩下步美和林崎悠两个人。虽然小区和家里的安保措施都做得不错，但为了步美的安全，还是尽量少出门吧，没有探索的区域可以等开学之后再说。

　　最近几天都会下雨，趁这个时机，探索一下另一个世界，验证自己的猜想。她这样盘算着，拉开了冰箱门。

　　冰箱里装满了之前买好的食材，运气不错，蛋皮寿司的制作材料全都有，早餐正好可以做蛋皮寿司。林崎悠把之前买的菜谱摊开来放在旁边，开始按部就班地处理食材。

　　步美还在房间里睡觉，时间还早，等做完早饭再叫醒她。

　　“呐呐，‘侦探公主’这个称号好棒！听起来好好听！”比起林崎悠，Neko才是更加兴奋的那一个，“悠，可不可以帮我做剪贴报？把报道你的部分全部剪下来贴在本子里！”

　　“帮你是没问题，但是为什么Neko你这么兴奋？”林崎悠耐心地卷起薄蛋皮，随口问道。

　　“因为侦探听起来很酷！……而且、悠你推理的样子，也很酷。”得亏浑身的颜色都是红色，Neko的脸红看不出来。只羞涩了一会儿，它又嚷起来：“反正悠之后也会为了解决阴影事件而到处破案的对吧？说不定那时称号就会变成‘平成年代的阿加莎’之类的，哼哼……”

　　“阿加莎是推理小说家，不是侦探。”林崎悠沉思，“可能是‘平成年代的马普尔小姐’……之类的？”

　　面对Neko迷惑的目光，她解释道：“马普尔小姐和福尔摩斯一样，都是推理小说里的人物，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之后我们可以借书回来看。”她给蛋皮寿司装盘，解下围裙，准备去房间叫步美，“不过，‘侦探公主’之类的……我还挺喜欢的。”

　　毕竟游戏里的初代侦探王子，是她喜欢的角色嘛。这样想着，林崎悠微微笑起来，从昨天起一直弥漫在心上的阴影也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