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还会再会 ...
-
打开灯之后，舞台后面不再昏暗。两侧是较大的空地，面积能够站下准备上场的半个舞团，从台后的门进去，这是一条细长的走廊，连接着一整排提供给演出人员的化妆室和休息室。走廊尽头是卫生间，另一侧是一个较大的房间，门上的标识是“道具室”。门没锁，很轻易就能打开，如门上标识所示，里面堆放着很多临时搬来的魔术器材。
林崎悠站在门口观察了一番，戴上眼镜后用第三只眼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她转过一摞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箱子，朝被掩盖住的后方看去，敏锐地找到了一处黯淡的红光。
那里原本应该有一个物品，与这件案件有关，它现在不见了。林崎悠仔细辨别形状，认不出来是什么，只好将这一点记在心里。这也证明，这的确是一场未遂的命案。
“林崎小姐？”
犹豫的呼唤声从背后传来。
林崎悠扭头，发现是绞着手紧张的久连山雄策。
在春井风传的徒弟里，他是存在感最低的那一个。在魔术上的天分有，但不多，因此多年跟在师父身边也没有达到可以出师的水平，只能在魔术秀的时候帮忙打打下手。他身材浑圆，艰难地套在一身改过尺码但还是偏紧的燕尾服里，双手也同样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小小的肉窝，看起来不太像一个魔术师的手，倒像一个学生的手。
“您怎么在这里？”林崎悠礼貌地询问道。
垂着头的久连山雄策避而不答，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林崎小姐认为师父的失手是一场谋杀吗？”
林崎悠透过黑框眼镜的镜片审视着他，“有一部分可能。”
久连山雄策落入沉默。在往常情况下，林崎悠有耐心等待他从漫长的思考中回过神来，组织好应有的措辞，哪怕这样的思考是漫无目的的。她很乐意陪伴他人，就像收下对方交给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时间。
但现在不行，她希望早点解决这件案件，然后回家整理自己的思绪。
感受到林崎悠无言之中的催促之意，久连山雄策打了个寒颤，终于吐露出前来的目的。他不是个思维连贯的人，说出来的话也吞吞吐吐没有重点，林崎悠从其中理出完整的一句问话——久连山雄策问：“你是一个很强的侦探，对吗？”
林崎悠审阅面前的三种回答，然后选中了最正常的那一个，“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侦探。”
两人彼此站在走廊的两侧。较亮的走廊灯安装在林崎悠背后，她能将久连山雄策的表情一览无余。耀眼的白光拢在她身上，像一层薄纱，而脚下的影子也越发深邃，向后者的方向延伸。久连山雄策似乎是不敢和她对上视线，一直盯着脚下的地板，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半晌才颤颤巍巍地开口，“……我、我……我知道凶手是谁……”
听到意料之中的发言，林崎悠点点头，在渐渐开始弥漫的雾气里散去手里缓慢旋转的阿卡纳牌。
几乎在同一瞬间，久连山雄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他也终于有勇气、或者说力气来抬头，露出一双属于阴影的金色眼睛。
虽说要坦白，但久连山雄策还没从之前那股逐渐加强的压迫气息中缓过神来，特指从林崎悠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
林崎悠从没真正杀过某一个人的阴影，毕竟那样会导致废人化，她基本上都是揍一顿，揍得他们自己明事理地离开。如果不是久连山雄策的阴影自己找上门来，她都没有想过从阴影口里得知凶手，毕竟这种做法属于某前·侦探王子。
沐浴在林崎悠的目光下，久连山雄策的阴影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中像水龙头一样涌出大滴大滴的眼泪，很快把自己的脸和脖子一起哭红了。他边哭边吸鼻子，嗓音因此变调，“我不想坐牢——不是我干的，我、我是违法了，但是我不想坐牢——”
“林崎小姐你能不能不要在推理的时候说我的事情？谋杀案不是我干的，我只是偷钱而已——虽然我知道那个人不安好心，但是人都有侥幸心理嘛，求求你了……”
他一连串地吐出一大堆颠三倒四的话，其中还夹杂着吸鼻子的停顿和呜咽，让话语的内容难以辨别。阴影来自于本人不想承认的自我和扭曲的欲望，看来久连山雄策不愿承认的就是这个抱有侥幸心理、懦弱又胆小的自己——还有他很清楚自己犯了法这一件事。
送上门来的情报，不听白不听。林崎悠调出眼前游戏界面中的资料库，一边让久连山雄策的阴影慢点说，一边准备录入相关资料。
……
距离春井风传被送往医院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
对在场所有人员的询问已经告一段落，医院方面也传来了好消息：春井风传的身体状态趋于稳定，他只是单纯因溺水而昏迷，而且因为抢救及时，连后遗症都不会留下。
“我再确认一次，魔术道具是由田中喜久惠小姐进行开场前的最后一次检查，在这之后就没人进入过道具室，对吗？”朝霞侑树对着本子核实道。
三人都纷纷点头。朝霞侑树摩挲着纸页，心中转过数不清的思绪。这起案件中困难的一点是，正对着后台走廊的唯一一个摄像头早就坏掉了，因此没有办法得到客观的证据，只能从几人的证词中获得模糊的信息，但这种信息的可信度很低。
田中喜久惠和近重邦彰分别冷着脸占据一侧，而久连山雄策站在中间，时不时地擦去额上沁出的冷汗。三个人中只有他们俩个知道逃生秀魔术的手法，岂不是明摆着说凶手在他们二人之间？且两人都说自己不是凶手，对彼此自然没有好脸色看。
朝霞侑树又翻了一页，然后一怔，侧过身问记录的警员，“魔术道具没有问题？”
“是的，他们两人检查的时候互相监督，都说的是没有问题。”警员回答。
朝霞侑树缓缓皱起了眉，来回翻看本子中记录的证词。她的视线在面前三人身上一闪而过，心中生出疑惑：难不成是团体作案？
魔术道具检查不出问题，春井风传的身体状况也没有问题，这看起来就是一次纯粹的失手罢了，至此，破案进度陷入僵局。朝霞侑树无意识地用指节抵住自己的嘴唇，大脑飞速转动着。
这其中肯定还有内情，但是她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等待的时间过久，一边的工作人员们有些躁动，连目暮警官在旁边欲言又止地走动着，最后和她说了一声之后就离场去处理其他案件了，给她留下了一些人手。
“还好吗？”
从旁边递来一罐温热的饮品。
林崎悠出现在她身边，手上端着另一罐果汁，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且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刚从走廊出来，就看见了对着本子沉默的朝霞侑树，决定前去帮忙的同时带上暖身的热饮，毕竟她之前看见朝霞侑树时，后者肩头似乎是被雨水淋湿，即使披上了外套也不一定能暖和起来。
给出热饮后，面对朝霞侑树，林崎悠脑海里几个想法一闪：
-需要帮忙吗？
-小心感冒
→-沉默
想着两人关系还没有到那种熟络的地步，林崎悠选择了沉默地抿一口手里买来的果汁。芒果味道的甜水常温，趟过口腔时有点甜腻，她短暂地一分神，呼吸错落了一拍——
呛、呛到了！被果汁呛到了啊！
她整张脸猛地一皱，下意识躬身将果汁举远，防止没喝进嘴的果汁流到领子上，同时精准地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擦嘴，然后背过身去猛咳，像是要把身体里的器官全部咳出来。
比起被打断思路且脸上写着“你是来演喜剧的吗”的朝霞侑树，另外三名嫌疑人倒是显得更有人情味一些。
“……你没事吧？”田中喜久惠问，上手给她轻轻拍了拍背。
林崎悠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喉咙里那股果汁的甜味挥之不去，她最后咳了几下，强忍着恢复了平静。
被她一打岔，现在的氛围微妙地放松了一点。朝霞侑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双手倒是很诚实地捧上了热饮的杯壁。
“我借走一下朝霞警官，不如你们现在旁边休息一下？站了这么久，大概也很累了吧。”林崎悠眼睛都不眨一下，安抚的话张口就来，“案件很快就会有个结果的，请不要担心。”
她还没对朝霞侑树使眼色，后者就颇有自觉地走去了一旁，等待她过来详细述说。
林崎悠四处望了望，在角落看见一大一小两个黑影，朝那边喊道，“高木——警官？拜托你带着诺亚一起去买点饮料好吗？给这三位和在场辛苦的警官们都买一瓶。”她掏出钱包，等那个新人男警带着诺亚急急忙忙跑过来之后将其递给他。
“好的！”新人还是朝气蓬勃，然后愣了愣，“……诺亚？”
“姐姐，案件没关系吗？”诺亚抱着neko，神情还算冷静，“如果有什么技术上的难题，或许我可以帮上忙——不过、没有电脑在身边的话……”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弱。
“没关系的，”林崎悠弯下腰揉了揉诺亚的头发，露出浅浅的微笑，“案件已经有突破口了，很快就会侦破的。”
时间实在是太晚了。即使案件还没有头绪，诺亚也必须被带回警视厅。能够顶着上方给出的压力将诺亚留到现在，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做出了相当程度的努力。在朝霞侑树的要求下，高木警官将诺亚送上过来接送的警车，再买饮料回来。
“抱歉，第一次带你出来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临走前，林崎悠有些愧疚。
诺亚摇摇头，“我很开心，而且发生案件也不是姐姐的错……”他咬了咬嘴唇，似乎是鼓足勇气，“……下次，姐姐再带我到别的地方玩，好吗？和neko一起。”
下次。
林崎悠眼睫一颤，诺亚原本的结局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那个留下诺亚方舟人工智能之后决绝地从天台跳下，追寻自己想要拥有的自由的孩子，现在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向她约定下一次见面。诺亚还未彻底封闭的内心中，似乎在与她短短半天的相处下，生长出了求生的种子。
不管游戏面板上跳出的谨慎发言的提示，她在诺亚面前蹲了下来，和他拉了拉小拇指，语气郑重，“约定好了，下次、下下次，姐姐都带你去不同的地方玩，好吗？”
“嗯！”诺亚脸上展露出与年龄相符的笑容，轻轻抱住了林崎悠，neko被夹在两个人中间，抬起脸蹭蹭小孩的脸颊。
林崎悠同样抬起双臂，将小孩温热的身体抱进怀里，轻声说：“我会找到你的，所以即使养父对你再差，也要想办法坚持下去，好吗？”
她耳边传来诺亚清浅的呼吸声，“……我会的。”
结束短暂的拥抱，neko恋恋不舍地用尾巴拂了拂诺亚的手臂，然后才跳回林崎悠的肩膀上，“下次见的时候，要给我带点油豆腐哦？”
“一定！”诺亚郑重地点头，然后抬起头，“其实我的名字不是诺亚，我叫做泽田弘树——姐姐应该早就猜到我的名字了，但是、我还是想主动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
关于那个电视里的神秘世界和不知名的怪物，这些奇遇即使是诺亚亲身经历都在事后感到有些不真实，但藏在怀里无法射出子弹的手枪沉甸甸的，像是一切的证明——证明他所见的一切属实，所遇见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人，得到的信任和承诺都不是梦境。
“下次见面的时候，姐姐就喊我弘树吧！”他已经不再需要化身为诺亚方舟了。
——噼啪。
清脆的碎裂声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力量化作蓝光没入了心中。
林崎悠与被带走的弘树挥手告别，然后背过身看向空中渐渐落下的阿卡纳牌。
感受到成为了弘树生活中的精神寄托……
【吾即汝……汝即吾……
汝，已然发现新的羁绊
羁绊即是，通往未来的一步……
待汝生成[刑死者]之人格面具时，
吾等将给予祝福，赋予其更强的力量……】
弘树的社群是倒吊人，象征着忍耐和自我牺牲，和他原本动画里的结局有些相符。
接下来，该回归正题，处理这场严重超时的案件了。林崎悠起身，看向朝霞侑树和另外三人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还会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