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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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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定十年,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热,京城中人心亦随之躁动不已,
我看着络绎不绝的马车纷纷向京城而去,只觉好笑。
这一年是四皇子加冠之年,亦是越国吞并定国的第十年。宫中为了庆贺,便颁布了旨意,要从天下女子中为众皇子采选皇子妃,不论出生,只论人品。
田大娘曾拿我打趣,问我为何不去参选,我只是笑了笑,只说我已经不算年轻。
“虽说做不成四皇子妃,但大皇子……”田大娘哑了声。
大皇子妃,做不得。
当今陛下成年皇子共两位,二皇子和三皇子早夭,四皇子最得圣宠,相貌英俊,若是做了他的皇子妃,将来母仪天下也是有可能。
大皇子……
所有提到他的人都是一阵叹息。
他也曾是让越国女子掷果盈车的少年战神。
当年便是他带着越国大军长驱直入,六十三日便攻下了定国。
只是在定国京城外的决胜之战,十八岁的大皇子傅如瑾被定国九公主一箭射中了马,摔下马来,从此断了一条腿,也从此断了皇位继承之路。
听闻他从此性情大变,时至今日,未曾娶妻。
我轻轻捂住她的嘴,示意田大娘切莫再说下去,我们寻常人,不可妄议天家。
我在这京城细柳巷住下已有三年之久,亦是唐望生医馆的女医,因医术尚可,在京中权贵女子中也算是有名。
我替田大娘治好了多年腿疾,从此她在细柳巷中对我多有照拂。
我知道她在替我着想。
虽然她不知我的年龄,但这些年我的身边都无人相伴,她替我谋算,也是真心。
只是这些年,我在京中替许多贵妇人看过病,不乏有人替我说媒相亲,我一一回绝,只推说面上有疤,不宜示人。
三年来,我的脸上一直都戴着面纱。
无人认得我,倒也逍遥快活。
我对着铜镜,自嘲一笑,这张脸藏在面纱下这些光阴,也算是暴殄天物。
今日唐望生给我放了半天的假,但我也没有闲着,剥了一上午的莲子。
到医馆已是下午,他正在给一个小孩看诊,目光温柔沉着,那孩子在这样的目光下便也不惧了这医馆的苦药味。
我轻咳一声,示意我来了。
那孩子嬉笑道:“唐大夫的娘子来啦!”
唐望生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却并没有否认。
那孩子的母亲轻轻打了一下孩子的肩膀:“不要胡说。”
说完又找补了几句:“孩子不懂事,唐大夫勿怪。”
唐望生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轻轻一笑。
三年前我初来乍到,在京城中没有落脚之处,自然也没有人愿意让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女子看病。
那一年唐望生因为嘴巴笨,不会讨好师父,被赶了出来。
他用所有的积蓄开了一间小小的医馆,然后收容了同样无依无靠的我。
三年下来,我二人也算是互相扶持,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我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却不敢回应。
一群衣着华贵的人很急地走近了这个小小的医馆,为首的老妪目光威严,点名要我去为他们家的贵人诊治。
阳光透过医馆的窗户,落在这贵人身上的锦缎,泛起光泽,我只看了一眼,便跟着她去了。
她身上的锦缎,乃是宫中贡品,大约此次找我的贵人,贵不可言。
唐望生站起身来,目光担忧,而我只能回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再一次回头深深地看着这件破落而温馨的医馆,试图把这里的每一处陈设都记在心里。
如我所料,这是我最后一次同唐望生见面,中间偶有书信联系,征定十五年时他离开了京城,从此杳无音讯。
此后多年,偶尔我会想起他那双温润的眸子。
想起自相识起,到别离后,他似乎从未见过我的真容。
我的眼睛被一层又一层的黑纱蒙住,马车似乎在京城中转了一圈又一圈,而后倏地停下。
我在车里等了半晌,无人唤我,马车外也没什么动静。
我揭开眼前的纱,试探着掀开帘子,已是日暮,马车停在一处院子里,院中一片寂静,只有阵阵栀子花香霸道而浓烈。
这样大的宅院,却无人掌灯,只有那幽闭的门口亮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光,我试探着走上前去,轻轻叩门,门应声而开,我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红色的瞳。
传闻大皇子傅如瑾的母亲是三十年前名动越国的美人,原来她的儿子也继承了这祸国的美貌。
我收敛思绪,低眉顺眼地行了一个礼。
下一刻,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凉意从他的掌心一寸一寸穿透我的血脉,刺入我的骨头。
他的手指轻轻一挑,面纱滑落,他有些用力地别过我的脸。
他看到了我的脸。
我能感受到在那一刻,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而手中的力道也逐渐收紧。
“殿下杀了我,天下便再无人能治你的双腿。”我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对上他的双眼。
他的手并没有松开。
“家师乃是骨科圣手张无,已于三年前仙逝。”我急匆匆补充了一句。
他的腿疾,天下只有我一人可治。
傅如瑾松开了手,眼神漠然。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此时我才发现,他不过是半躺在这堂屋中的美人榻上,领口随意地敞着,皮肤苍白而透明,一双薄唇微抿,似是因为刚刚用了力,染上一层艳色。
这样的人,与从前越国都城下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已然是两个人。
“谢姑娘辛苦布局,为的是什么?”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讽意,抬手轻勾我的下巴,“可不要说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