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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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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秋,街道的树半黄半绿。屋子里光线昏暗,红木桌倒映着头顶啡盏灯的光圈,窗外的雨声清晰可闻。
“这就是这件事情的经过,如果后续需要处理,我愿意承担责任。”解清雨的声音不大不小、语气平稳地作结。
坐着的女人点了点头,没说话,拿起手边的水杯缓慢地拧杯盖。
解清雨站在旁边,膝盖能感到凉风。目光斜向窗外,主任这间办公室的窗户有点毛病,关上也漏着道缝,空气里透着下雨独特的泥土和潮湿味。
这座坐落西北的小城市其实很少下雨,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已经连着阴雨一周,虽然给出行增加了不便,但解清雨还挺喜欢。从南方读完书回来后,她觉得这里实在干燥。
解清雨是今年新考录的应届毕业生,24岁,目前分到服务中心学习,用她大学时代一位老师的话说就是“学习群众工作的艺术”。
因为来了没多久,业务办理还不熟练,解清雨在努力学习业务之外基本只承担协助同事、打打杂、接打后台电话的职责。
来主任办公室汇报前,解清雨接了通电话。
她按规章制度拒绝了对方的不合理业务请求,谁知电话那头情绪越来越激动,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威胁。
到最后对方问:“你叫什么名字?”
解清雨听出对方不怀好意,心下叹了口气,提高了一点声音,清亮地回复对方:“解清雨,‘解答’的‘解’作姓氏的‘解’,‘清正’的‘清’,‘下雨’的‘雨’。”
对方语气实在不算好:“你等着。”
解清雨没反应过来,耳边传来电话挂断后冰冷的“滴——”声。
电话挂断后,解清雨隐隐有些不安。
来自各种渠道的投诉永远是在这里的工作人员最怕的事。
不过这通电话里对方不占理,既不符合规章又咄咄逼人,解清雨全程礼貌对答。
她并不在意能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只怕电话对面的人来头不小,有其他影响。
李主任放下水杯,杯子在红木桌上磕出了一点沉闷的声音,把解清雨的视线拉了回来,李主任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口道:“这也没什么,小事儿,主要是别因为这种事影响了你的心情。”
李云燕此人,当主任挺久了,私下里没什么架子,做起事来很有自己的一套,擅长处理纠纷投诉。
解清雨知道,李主任是在照顾自己这个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
不过既然她说了没有大问题,解清雨的心总算是落地,连最后一点儿顾虑也消失了。
只是不影响心情的话都是假的,解清雨拖着沉沉的步伐回到自己工位上。
参加工作没多久,她怀着满腔的热情和信心,珍惜每一次服务别人的机会,一接电话就碰了个“硬茬子”,多少有些郁闷。
雨渐渐大了,整个金城笼罩在灰暗的云下,远处的山颜色明朗,路面上已有大大小小的水洼,道路两旁的树抖落黄色的叶片。
固定电话的铃声又响起来,解清雨一手拿起来,一手把她的笔记本从桌面另一边拉过来,单手拔掉笔帽。
——年轻的男声从嘈杂的座机话筒里传入她耳中。
对方一字一句地讲情况,解清雨耐心听着。
听声音像年轻男性,不算低音炮,普通话标准,是做播音主播的好苗子。
对方询问的业务恰巧比较复杂,要看具体情况,解清雨解释了一番,希望他可以亲自到大厅。
金城地处西北,四季分明,早晚气温低。这个时间在南方城市生活的人们还穿着短袖,在这里已需穿薄外套,一下雨,温度更是大幅往下掉。
解清雨拢了拢职装外套,站起来走到在前台工作的同事们后面学习。
说起来,解清雨来这里工作,亲朋好友们有些觉得不错,但多数还是反对的声音,很多人说以她从小到大的学业成绩和表现出的能力,似乎不该回金城——这个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自然也有不好,解清雨从南方完成学业回来,更能清楚地认识到地方差异带来的认知差距。她暂时不想面对这些。
门轻轻开了,带进来一阵潮湿的冷风,一把滴水的黑色长柄雨伞被轻靠在墙边。
解清雨循着看过去,一张年轻的脸进入视线,来人身着一件当下最流行的黑白色冲锋衣,一米八几的个头,挺高挺瘦,看着二十来岁,皮肤白。——这是解清雨对他的第一印象。
服务中心的办事人员大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但这里能办的业务却一般不会涉及到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解清雨不妨多看了他几眼。
他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引导员,礼貌问:“请问这个是在这里吧?我应该没有走错。”
得到答复后,男生轻点头,朝柜台迈步。
解清雨想,她刚刚应该就是接了他的电话。男生说话不快不慢,没有口音,声音条件很好,她每天接打几十通电话,这个声音依旧通过有滋滋电流声的座机清晰地印进了脑子里。
窗口的冯秀姐业务熟练,飞快敲着键盘,边录信息边解答他的问题。
解清雨站在后面,瞥到他名字里也有一个“解”字。
果然我们优秀的人都有共同点啊!
“某解先生”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种成熟稳重,长相和声音走到哪里应该都是免不了被注视的类型。直到人和伞都已经消失了十万八千里,冯秀还在感慨对方年轻优秀有为。
“清雨,回魂儿啊。”解清雨在后面发呆被冯秀抓了个正着,以为是她对刚刚的帅哥有意思而黯然神伤。“没关系啊,他以后还来呢。”
解清雨收了收思绪,不过是突然想到她还有一篇主任交代的“放管服”材料没写,脑子里正在暗暗构思。听冯秀叫她名字,没过脑子就回应了:“啊?噢,为什么?”
冯秀转头白了她一眼:“想啥呢你,没听我刚才跟人家说这事儿没个十天半个月还弄不完吗,让他留个电话来着。”
解清雨彻底回过神,好像是这么回事,她刚刚主要专注于冯秀对系统的操作,到哪一步要点哪里,并没仔细听冯秀说了什么。
她赶紧开口:“听到了听到了。”话音刚落自己又觉得不对,笑着补了一句。“姐,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就我盼着他来了一样。”
冯秀也笑了,二号窗口此时又来了客户,她热情打了个招呼,边把资料拿进来边说:“不过人家是大忙人,也说了不一定有时间来,到时候看他电话通知吧,这业务是今年的重点任务,你们要看好,如果不来记得退回上一步,别超期了。”
解清雨应声,拿纸笔记了句“要经常看业务期限”,她多少有些感慨,冯秀姐不愧为业务骨干,连可能超期这种事儿都想到了,前台的每一个同事都算她前辈,人家这种细心她还得学一段时间。
引导员走过来,看冯秀忙着专心操作系统,跟站在她后面的解清雨指了指:“门口那把伞是哪位客户的,是不是刚刚那个帅哥的啊?”
解清雨抬眼望过去,黑色长柄雨伞还好端端立在那,外面的雨好像停了,不然它主人也不至于忘记。她赶忙道:“是,人已经走了一会儿了,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冯秀闻言把男人写了联系方式的纸条递给解清雨:“麻烦清雨你打一下,我这会儿这个还要办一阵子,暂时没空。”
解清雨接过,边往后台她的工位走,边看这张纸条。纸条上写着“祁解”两个字和一串电话号码,虽然字少,也透露着一种大气工整,她抬手拨过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祁解好听的声音又传过来。
他不好意思地回复解清雨,可能需要他们工作人员帮忙寄存一阵子,他已经准备离开金城市区,只能等下次来走后续流程时再拿。
解清雨飞快地在小纸条上“祁解”的名字下方写了句“寄存一把黑色雨伞下次取”,表示记下了。
她看了看,因为写得快,自己的字龙飞凤舞,和上面的字形成鲜明对比。
对面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祁解说完,感觉这样问语气生硬了些,又道:“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服务态度很好,记个名字,我下次来更容易找。”
可能人生就是处处充满了巧合,短短一个上午,解清雨接电话居然被问了两次名字,虽然这两次性质各有不同,不过出于保护自己,也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回复道:“我是小解,祁先生下次来问引导员或者柜台上的工作人员就行,伞已经给您放后台了。”
说名字这件事大多数时候来看都是好的,有时客户需要预约下一次来办理业务的时间,或者有事回拨电话时找到上次接待自己的工作人员。
然而经过早上发生的事,虽然不知后续如何,她决定以后小心为上。
乌云翻腾,铺满整个城市。
城市另一边。
祁解挂了电话,撑着头看窗外,他行李箱里装了别的伞。
祁解想到服务中心负责接电话的女生“小谢”,笑出了声。
那女孩声音温柔清亮,讲话客客气气,但有种“不卑不亢”。
他倒希望自己也能一直不卑不亢。
年轻的男人坐大巴车靠后边车窗旁的位置,身旁本来还坐了个穿红色卫衣的女孩儿。
她受不了颠簸的山路,耳朵上挂着防吐的塑料袋,嚼了一颗酸梅,后来坐前面去了。
车已经开了很远,不知从哪一瞬间开始,窗外的风景已与“城市”二字无关。
祁解沉默地看着窗外,没什么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