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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发现这个生财的方法纯属偶然。
      镇里的一个寡妇非想告邻居日偷她一鸡,却苦于没人给她写状纸,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好跑去县城茶馆,找“代书”或讼师。打听到聂靖识字,便跑上门来硬逼他写。我苦口婆心地说服她,打官司不合算,“递状钱”摊下来得八九百文,如果败了,还得赔上一万文的“案审费”。但这妇人纯属与邻居争闲气,破费也不在乎。无奈之下,我帮她写了简明的诉状,并竭力工整地在她六十文买的官定状格纸上誊抄好。妇人到底把官司打赢了(我觉得管这个事的县太爷也挺可怜的),扬眉吐气地让她的邻居赔了三只鸡(还不够打官司费用的一半),临了还给了我一篮鸡蛋作为答谢。
      然后,我便开始有了业务,大部分是写状纸,偶尔也有乡约的判定书之类。其实我比较喜欢代写信,赚钱是最少,却不用伤脑筋。
      有一次,一个与人争田的土财主上门来,诉苦说他向县太爷打点了不少,为何案子还是迟迟没有进展。我为上次的“四爷”事件,着实下了点功夫啃书,又向堂兄李漠讨教,对县衙的事务也算知道了一些。便大胆猜测,这类田土争端,有可能是由正堂老爷的签押房转到县丞或主簿那里去了,如果不去疏通他们条路子,恐怕还得在案板上搁段时间。结果这个财主就没再来过,听说是找着方向自己搞定了。气得我差点没七窍生烟,从那以后,我就定了规矩,来了先给钱,不给钱不说话。
      就在我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聂靖接到江浙的来信,两天后他决定出发去太仓。去做什么,我没问,连锦颜也不多说什么,我想我还是闭嘴为好。临走之前,他抓着耳朵跟我说:“乐乐的个性躁了点,现在又有了身子,你帮我多照看她……”
      我受不了他忽然转变成这种说话方式,皱眉道:“赶紧给我滚!”
      他说了句“拜托”,就真的“滚”了。
      锦颜年后便发现有孕,现在才两个月不到,肚子没大,我却越来越紧张。再也不放心她给我煮饭,便试着自己下厨,结果做的东西虽说不至于难以下咽,但跟锦颜的手艺没法比,而且我一顿饭起码得弄上一两个时辰。未免耽误生意,也为了舌头着想,最终决定请邻居家的大姐来给我们做一日三餐。

      很快到了二月下旬,我刚结束了一单案子。这还是两个月前遗下的,有个木匠要告未来岳父毁婚,请我写状子。他先拿出规定的一两银子,我便问他,对方为什么毁婚,他说是因为他穷。我说,这个理由成立,毁婚正常。他瞠目结舌,然后反驳说他跟他的未婚妻情意多深重。我于是道,既然如此,那拿十两银子来。他问为什么,我白他一眼回答,既然他的未婚妻珍贵,当然我的收费也贵。又跟他说,邻县有个乡绅嫁女儿,要打一套好家具,他若有本事就去试试。过了一个多月,他惨兮兮地带着十两银子来了。我拿了一两,然后道:“剩下的拿去办聘礼,如果对方还不肯,我再给你写状子。”他就依言去了,今天回来报讯,说亲事成了。
      我在记事本上把这个案子注销完结。做完了这事,心情好了许多,便去镇里最美味的酱货铺买了吃的,准备跟锦颜今晚打牙祭。回到家的时候,却听见屋里吵吵嚷嚷,都是男人的声音,走到厅堂外,便听一个年轻男子高声道:“嫂子,你看这个事怎么办?”
      只见锦颜蹙眉坐着,神色严峻,却不答话。
      发生什么事了?

      不轻不重地推了把半掩的门,“哐当”一声超乎我预料地响,引得所有人都看向门口,也顺理成章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环视屋子,里面七八个十五至三十岁的男子,一个个半讶异半紧张地盯着我,应该不是在说什么好事吧。只有一个我认得,就是给我们做饭那个大姐的小儿子。
      “嫂子,她是谁?”刚才说话的小子看着锦颜,朝我努了努嘴问道。看神情,大概锦颜要说我是什么无关人等,就能把我给扔岷江喂鱼去。
      我快步走到锦颜身边,轻按她的肩头道:“你坐着吧。”她要站起坐下的,就轮到我神经衰弱了。锦颜习惯了我的小题大做,笑了笑,给我介绍了一下来人,大致解释了目前的状况。
      这些年轻人大多都是湖广移民,随船做纤夫到重庆、泸州和宜宾等地,船顺流返程不需要纤夫,解聘后就在四川待下,没田地产业,便在附近县镇帮农或贩私盐为生。前些天遇到县里征徭役,本地土广人稀原来就少劳力,一听说征役,壮劳力半数逃去外地。现在留下的,就是那些消息不灵通的,他们原想,徭役就徭役吧,去石厂采一两个月石头,虽然没钱拿,好歹混个肚饱。可没想到这抠门的官商石厂主,连粥饭的定额也扣去了一半,他们这些小伙哪够饱,又没积蓄自己买吃食,找厂主理论的人,被臭骂一顿不说,差点还遭了鞭子。他们其中一个认得聂靖,就找上门来了。
      我听完以后,扫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现在打算怎样?”
      “我们想找聂大哥商量。”一人道。
      我回道:“聂靖不在。”
      刚才问锦颜话的那个,一手砸在桌上,猛然起立道:“聂大哥不在,自有嫂子作主,哪轮到你说话!”
      喝,这就叫拍案而起吗?我也不客气地掴了竹制茶几一掌,冷冷地盯着他道:“那你们想让一个孕妇做什么?”
      锦颜拉了拉我的衣服,我压住她的手,却不看她,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这些年轻人到底还是有羞耻心的,从我进来的门鱼贯而出。跟我争执的小子,不甘地瞪了我一眼,也随大队走了。
      锦颜看来很头痛,我对她道:“他们的事,你帮不上什么忙。你现在的状况也不容许操那个心了。给聂靖递个消息吧,看他怎么说。”我看锦颜养了一对漂亮的灰鸽,除了吃喝掉毛,应该还是能派用场的吧。
      锦颜叹了口气,还是同意了我的做法。我也没想锦颜能不闻不问,只是想好歹拖到聂靖回信,他如果能赶回来最好,他惹的麻烦,没理由要他老婆去解决,何况锦颜也解决不了。

      可是,安静了几天后,一日我出门半天,回家就看见锦颜留在桌上的纸条,说什么出去几日不用担心云云。我便知道有麻烦了。
      找到邻居大姐的儿子,追问锦颜的下落,他居然轻描淡写地说,她去县城了。我怒火中烧,威逼利诱他带我去城里找她。寻到那天跟我吵的青年洪计住处,我劈头就问:“锦颜呢?”
      他赖皮笑道:“我哪知道?”
      我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你给我听着!我知道你们准安分不了,锦颜要是掺和进去肯定麻烦,要是她有个好歹,我看你们怎么见聂靖那混蛋!”
      洪计拨开我的手,表情倒是郑重了,回答道:“官府欺人太甚,抓了我们一个领头说话的兄弟,石厂的弟兄正集合组会想法子呢。嫂子去看了。”
      “一群笨蛋!”我忍不住骂道。
      洪计恼怒地看着我。我冷笑道:“县衙正愁拿你们没辙,你们居然自己送上门去,给人家一个上好的借口杀鸡儆猴!”
      洪计道:“我们自己管自己结拜,又跟官府何干?”
      “是没关系,他们就想抓你们小辫子而已。结拜,哈,大清律定‘歃血盟誓,焚表结拜兄弟者’为‘谋叛未行’,为首者着正法。居然还不找个隐蔽的地方,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你们想害死自己,难道还非拉锦颜下水吗?”我咬牙切齿地道。
      洪计神色凝重起来,从椅子上撩起短褂,说了句:“你在这等着,我去叫他们先散了。”便跑出门去。我对着他背喊:“如果已经被逮住了,就死不承认,千万别让锦颜出头!”他一溜烟就没了影,我心急如焚,却不能跟去添乱,离开这里,又怕到时候碰不到锦颜,只好在屋子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洪计没回来,邻居大姐的儿子倒找来了。他对我说:“那边散得及时,没出大事。我带你去见嫂子。”
      我终于放下心,便跟他出了门。街边有人卖烧饼,他说肚子饿了,我给了他两文钱让他去买,自己就站巷口等他。就在这几分钟的时间,意外发生了。一队官兵冲进巷子,我本来还想装路人,但看到他们根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样子,赶紧撒腿便跑,没跑出几步,就被人一把拧住后襟。那不知是差役还是军士,大喝一声:“还不给老子站住!”一把钢刀就架到我脖子上。
      可能是心理作用,我只觉得咽喉处凉凉的,连唾沫也不敢咽,深怕拿刀的人技术不好,来个失手杀伤嫌疑人什么的。于是,看着那人轻声要求了句:“这位大爷,你这个刀,能不能稍微挪开一点点。”

      那人可能没遇到过这么开口求人的疑犯,愣了一会儿。等他其余同袍上来,就把我双手绑到背后,推搡着扔进一辆破旧的驴车,总算是有篷子的,没打算拉我游街(我好像也没犯什么事吧)。驴车没有门帘,我眼睁睁地看着大姐的儿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对街,嘴里塞着烧饼却没嚼。驴车在巷口停了多久,那小子就在那呆站了多久。他会回去报信吧,现在就只能指望聂靖这家伙快点赶回宜宾。
      他们把我拉回县衙,往临时关人的围栏里一推,找两个皂隶看着,就都走光了。围栏没顶棚,只是十数根钉在地上的木桩组成的笼子,我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可怜还没水没食物。幸好天没下雨,也幸好春天的阳光不怎么烈。被当鱼干晒了一下午,傍晚时分,县太爷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个嫌犯来,命人提我去堂审。
      第一次过堂安排在二堂,县太爷约四十上下年纪,蓄着把他自己似乎很满意的美须(看他老是又捋又摸的,该是为此得意)。虽然他一脸肃然,但我一想起他曾审那偷鸡案就想笑。知县怒瞪我一眼,却克制而威严地道:“堂下,可是乐锦颜?”
      “啊?”我一时迷糊了。
      正在记录的瘦小师爷立马站起来,对我道:“老爷问你,是不是聂靖之妻乐锦颜。”
      敢情以为我是锦颜。我迷惑地道:“聂什么?不认识。”谁想当他老婆啊!
      知县“砰”地敲了一下惊堂木,声音放大了点道:“刁妇,你以为你不认本县就拿你没办法了?”
      我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他们不可能拿得出我跟聂靖结婚的证据,难道非乱点鸳鸯把我配给他不可?知县咬牙切齿地盯着我,好半天才收回手指,又道:“好,既然你不认亲夫。那我问你,你在那拉人结党谋逆的洪计家中等待,又在其门前徘徊良久所为何来?”
      我想也不想就答:“我是他债主,自然是要债。”
      “要债?”
      我睁大眼看着他问:“他欠我七百文,老父台要代他还吗?”
      师爷走到知县边上,附耳说了几句,那知县便道:“来人,先将这犯妇收押,容后再审。”
      然后,我便被关进了这半地下室的牢房。比我想象的好些,虽然仍旧阴暗潮湿,地方狭小局促,铺盖肮脏,还有老鼠出入,可好歹是个单人间。我不知道这重犯待遇是幸还是不幸。想来也是麻烦的,那个知县真要把我牵进什么谋逆案里,我估计就能从总督衙门一直参观到刑部(当然大牢是重点)。受罪是一件,牵累家里就更糟了。
      一只老鼠就在桌子下面钻进钻出,烦死人。我从床上跳起,正要去对付它,却好像听见高悬的小窗口有人叫我。我爬到床上,凑过去,就见聂靖的一张脸贴在栏杆上,眼睛在黑夜里发着幽光,吓我一大跳。我惊魂一定,就立刻道:“赶紧把我弄出去。”
      “别急。”
      他是不急,我可没他心态那么平,微怒道:“说不定下回就该用刑了。”
      聂靖却嘿嘿笑道:“夹断了手指,大不了我给你喂饭。”
      我瞪着他道:“你想等着倒霉十年,什么生意都做不成一文钱都赚不到吗?”
      他叹了口气说:“忍一下吧,等下次堂审,我想办法弄你出去。”
      “你现在能进得来,怎么不能弄我出去?”我挑眉问。
      他回道:“你要能从这窗楞中间钻出来,我再想办法如何?”
      这个窗户本身就比一个巴掌大不了多少,我干瞪着他,明白事无可为,便道:“你赶快滚,别碍我的眼。”
      他临走时,留下一句:“有点耐性吧。”
      我坐在床上,发现那只老鼠还在蹦达,便起身走到它经常流窜的位置站好,等它一经过,飞起一脚踢过去,它发出“吱——”地一声惨叫,消失在栏杆外面。痛快了,睡觉。
      过了两天,我都快被关得呆了,也总结出这个县衙的牢饭难吃之极,马桶恶心人,狱卒态度普通。知县第二次提审我,我有点兴奋,猜测聂靖这混蛋该行动了。一路观察,发现从牢房到县衙正堂还是有很多空子可钻的。
      这次审问安排到大堂去了。审讯的过程还是重复上次的套路,乏味得很。暂时不用担心受刑,因为一般县衙没这个权力对人犯用大刑,就怕这个知县是个律盲。几个回合的问话下来,无论县太爷、师爷,还是我,都是又困又累,正在这时,有衙役禀报,知府大人来访。
      这显然是个没有事先通知的视察,知县赶紧整了整衣冠,然后忙着吩咐人把我带下去。我跨过大堂的门槛时,跟来人擦身而过。忽然有人在背后唤道:“涵姑娘!”
      该死!我不理,只管往前走。那人却拦到我前面,用万分惊讶的语气道:“涵姑娘,您怎么在这儿?”该是我问才对,怎么会在这地方碰上你!我偏头不理他,汪逢年却陪着笑脸道:“好些年没见了,福晋可念着您那!”
      旁边便服陪同的一人问:“汪爷,这是……”
      而那知县连忙跑到这人身边,恭敬地道:“府台大人,这位是?”
      汪逢年转头向那知县问:“怎么回事?”
      知县不知他来历,但看顶头上司也对他这么客气,便恭谨地答:“这女犯涉谋叛大案,今日堂审……”
      还没等他说话,汪逢年便厉喝一声打断他:“放屁,十四爷的福晋怎会谋反!”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汪逢年的这句话搞懵了,知县呆愣愣地看着他,还是那便服的知府拉着他和知县避到后堂去说话。我则被汪的随员以及一众衙役围困在大堂。也没站多久,他们就商量完了。有人证明我不是锦颜,干系脱得很快,他们出来后,我就被汪逢年“请”去他所借住的某富商的别院。
      “姑娘这些年在外,福晋和爷还常提起您。李大人去年年尾补了通政副史到了京里,福晋就说怎么您没跟着来……”汪逢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我打断他道:“你怎么对我家的事这么清楚?”
      他干笑两声就没了下文。我便道:“我要回杭州家里。”
      汪逢年陪笑道:“不如奴才送姑娘回京,李大人和您家大爷都在京里哪。”
      我冷淡地道:“我要先回杭州,真要上京,家里也会安排人。”还想起他刚才在县衙里说我是十四福晋的事儿,真格滑稽!
      还没等我开口问,外面就跑进来一个人,对汪逢年耳语两句,他便道:“姑娘累了吧,今儿就请先歇息。奴才告退。”然后也不看我,就躬身退了出去。他找了两个丫鬟服侍我饮食起居,院落外面我目所能及处还有两三个虎背熊腰的护卫,我看我也没必要去测试他们是否真的身手不凡。
      在宜宾的最后一天,我趴窗台前盯着天发呆,却看见有个开始是黑点的东西越来越近,飞过屋檐,穿过敞开的门,“噗”地一声钻进床上被褥里。我拨开被子找,发现原来是枝羽箭绑了张纸条。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这家伙老做这种事,要是我现在躺床上,怕会被戳个正着,想要我命不成?纸上只写了一行字“事出突然,始料未及。料你平安,我这方却麻烦纠缠,自求多福,如无耽误,三个月后,京城见。”我撕那张纸像撕那家伙的脸,京城见个鬼!

      汪逢年这混蛋,一直到把我押至北京也没再露面。就是赶路途中,我要求跟他说话,也被那些护卫婢女用软话挡回来,这家伙在躲什么啊?!
      阔别三年之后,我又从那个角门进入贝勒府,再见老八,也仍旧是在那曾经熟悉的书房。正是傍晚时分,老八背对着我,站在夕阳下的浮尘里,听到外面禀告,便转过身来,先挥退了下人,然后对我露齿一笑:“别来无恙?”
      窗楞的阴影投射到他脸上,有种梦幻般的诡异。我也笑了笑舒缓神经:“彼此彼此。”这人风采犹胜当年,该是混得不错。顿了顿又道:“这算见过了,让我回家如何?”
      他却道:“见见十四弟再说好吗?”
      “你是在跟我商量?”我挑眉问。
      “你一避几年也不是办法。”他叹了口气道。
      我有些恼怒:“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年答应了不再管这事。”
      他微眯着眼,转而看外面:“事到如今,我管或不管又有什么区别。”
      “什么……”我的问题被“砰”地一声巨响打断。一人撞开并未锁上的门,冲了进来,紧盯着老八道:“八哥!”
      老八向我这边微抬了抬下巴,十四缓缓转过头来,我们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交汇。

      --------
      终于有阿哥了,其实蛮麻烦的。
      真的很困了,拜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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