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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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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尚仪沉浸在回忆中,缓缓道:“康婕妤性子单纯,待人真挚良善,平日总是以笑颜示人,可微臣总觉得她有种难以言说的悲伤,那几日伴她起居,偶尔会看到她无声落泪,被人发现后她又笑着说无事。”
“她是想家了吧,父王和哥哥们一向宠她,她又是最小的女儿。”我说。
“开始微臣也是这么想的,时间久了又觉她的神情不全像是思念亲人,她又不肯多说,微臣也不好再问。教习过后康婕妤侍寝,先皇很喜欢她的性子,宫中嫔妃都是稳重的大家闺秀,端庄自矜,鲜有像康婕妤那般性子活泼不拿架子的,这倒真是后宫独一份。”
“所以先皇驾崩,她自愿为先皇殉葬?”
崔尚仪示意沁馨她们退远些,才小声道:“公主您关心亲生妹妹,这又是西凉的大事,微臣告诉您也无妨。宫变那日,康婕妤的云梦阁是最先起火的,云梦阁的宫人说婕妤的寝殿窗户上放着一只水晶盏,那时正好黄昏,日头还毒得很,透过水晶盏聚在纱幔上,火就着起来了。偏巧先皇病中,各宫都指了一半宫人去给先皇祈福,火光从窗纸上透出来才有宫人发觉,才想起康婕妤还在殿中小憩。”
康米娜利用失火假死,那枚引燃纱幔的水晶盏恐怕也是她自己放上去的,我问道:“后宫失火,羽林军的救援也这么不及时么?”
“若是平时,自然是来得及的,只是那日…”崔尚仪说到最后,便不欲再往下说。
我回想着她方才说的话,沈业一直说先皇暴毙,可崔尚仪却说是宫变,难不成…
沈业是弑君得来的帝位?
若说沈业篡位,我一点都不稀奇,他与太后沈璋早就势成水火,我亦是太后父亲放在沈业身边的一颗棋子,可惜那时我倾心沈业不愿害他,从不肯将沈业的事告诉他们,我也因此成了一颗弃子。
崔尚仪转而说些康米娜其他的事,她说得认真,我也就认真听着。
崔尚仪说康米娜有些时日很得沈璋宠爱,竟连最得宠的姜昭仪都比了下去,气得姜昭仪生了好几日的闷气不肯搭理沈璋,还是沈璋先赔礼道歉才算平了姜昭仪的醋意。
唯独令我想不到的是,康米娜假死脱身后最难过的反而是姜昭仪,她对康米娜的死十分痛心,亲自前往云梦阁祭拜,随后沈璋暴毙,她不愿苟且偷生,悬梁自尽。
姜昭仪对沈璋竟情深至此,我以为她出身微末,与沈璋不过是虚情假意只为飞上枝头,摆脱做舞姬的命运,谁料她和沈璋,俱是真心。
之后几日我随崔尚仪一道背书识礼,历朝历代女子规训读了个遍,我不必再装作不认识中原字,举止言行也渐渐符合嫔妃的身份。
最后一日崔尚仪的脸上露出了笑影,那时一种工匠对自己作品满意的笑容。
我开始并不能理解她们为何如此严苛,为何总是一丝不苟,直到看到一本《先贤录》,里面记载着历代以来闻名于世的女官后妃,她们从最卑微的宫女做起,一步步做到女官,数不胜数的艰辛困难,哪怕走到高位仍不敢放松,直到能站于朝堂和男子并立,才明白她们亦有自己的坚守。
她们有她们要守护的东西。
我也是。
我的册封礼是在崔尚仪离开的第三日举行的,宫中无皇后,太后被沈业软禁在福康宫,瑶夫人虽代理后宫事,但她并非四妃,按制不可接受我的叩拜,因此我只需要在芙蓉殿接旨,再去拜见沈业即可。
沁馨服侍我更衣,梳望仙髻,头戴十二支金钗步摇为饰,佩绶佩玉,系好披帛后扶我坐上暖轿,前往延英殿。
我许久没有戴过这么多的头饰,宛如一道箍压得我几乎无法抬头,这些东西是荣耀亦是枷锁,我再不可能回到自由身了。
暖轿到了延英殿,沈业已在殿外迎我,冬日寒风吹起他的袍角,他仍毫无瑟缩之意。
刚到殿前他就拉住我的手问我冷不冷,我抽出手从沁馨手中拿过手炉给他,他面露喜色,拥着我进入殿内。
我依礼下拜,三拜后即可起身,沈业未等我起身便过来扶住我,陪我一同坐在案前。
我知他为何如此欣喜,他恐怕以为以我对他的厌恶我定会在这场册封礼上闹得天翻地覆,没想到我顺从地接了圣旨,换了册封的衣裳,还来拜见他。
沈业笑眯眯打量着我的妆束,嘴里不住地夸我真好看,他笑道:“这身礼服十天前就做好了,尚服局送了三套礼服,我觉得你穿这套最好看,怎么样,还喜欢吗?”
沈业明知我最讨厌红裙,尤其是在他面前穿,可他依然选了红色,我还不习惯掩饰自己,不悦的情绪显露地太过明显,沈业的目光有些闪躲,随后又回到我身上:“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从前的事就当它过去了,以后我会慢慢补偿给你的,你信我。”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良久方道:“我只希望你说话算数…”
“这个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提他…”沈业刻意压制住了声音,眼眸如冰,“今日是你的册封礼,你能不能短暂地忘了他,哪怕你应付应付我也行,你非得…”
他还是忍不住一掌击在案上:“你非得提起他让我不痛快是吗?”
“是你先让我不痛快的。”我冷冷道,“再说,我哪里提起他了,我难道不能说希望你说话算数,像你说得那般对我好吗?沈业,你在心虚什么,你对自己就这么没有自信?”
沈业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我觉得没意思极了,敛裙起身,刚走两步沈业从背后拽住了我的手腕把我带到他怀里,但因我头饰繁复不便,离他尚有半寸的距离。
他说:“你既然这么回答我,那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信了。”
我尚不知何意,沈业已坐回案前,背对着我道:“今晚侍寝,你好好准备。”
出了延英殿呼吸着新鲜寒冷的空气,我的头脑才终于清醒。
在去延英殿之前,我告诉自己从今日开始我便是沈业的嫔妃,一味在他面前争强好胜和他吵架对我没什么好处,可一见到他,一跟他说话,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完全不能理智地和他谈话。
这对嫔妃而言是万万不能的事,我想活着,我想李长季活着,康米娜现在仍不知所踪,我只能在沈业面前扮乖巧,好好利用他对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感情,才能换来我想要的东西。
我的道行还是太浅了,我学不会戴面具。
我看向远处的宫墙,宫墙上的青砖长满了细腻的青苔,太阳一照分外翠绿,这些墙太高,宫人们没有及时清理,时间久了背阴之处已被青苔占满,它们站在宫中谁都站不上去的地方,看着宫中谁都看不到的景色,它们是自由的,也是孤独的。
会不会有一天,它们也想踏出宫墙看看。
回到芙蓉殿,我立刻把礼服全脱下来换上常服,金钗也都卸了下来。
我把头发披散在身后,揉着紧绷的头皮,然而我还是不能放松,沈业说了,要我今夜侍寝。
我做不到。
我没法这么快接受沈业,尽管我曾和他有过肌肤之亲。
李长季孤身一人在西凉,他还在伤病之中,他或许还在担心我,担心我在宫中的境遇,担心沈业对我好不好,我若是再委身沈业,我还有何脸面再面对李长季。
我坐在榻上埋头苦想着应对之法,沁馨她们绝不会给我把自己弄病的机会,我屋里的炭火日日不断,温暖而舒适,想着凉也难。
正冥思苦想之际,门外有人求见,原来是尚寝局的女官,按制我今夜侍寝,要由女官教授夫妻之道,大致来讲就是如何服侍皇帝,以免因为害怕或害羞而做出不合礼的举动,再严重一点就是损伤龙体,女官每一条讲得都很清楚,事无巨细。
她还给我一本画着春宫图的小册子让我看,我随手翻了几下放在桌上。我第一次出嫁时就看过这些,刚看一眼立刻羞得面红耳赤不敢再看,心怦怦跳个不停。
那时候是不敢看,现在是不想看。
我实在是兴致寥寥,这些我早都知道了,而且两次还都是同一个人有什么好讲的,女官发觉我心不在焉,还以为我是害羞,打趣道:“娘娘别害怕,陛下珍视娘娘,必然会待娘娘温存些。”
听到这话我都想笑,沈业于床笫之欢上是怎样的作风我简直太清楚了,至于温存,他待瑶夫人或许真是这样,待我可真不是人。
笑又不能笑,我只好装作害羞极力抿抿嘴,低眉道:“谢大人指点。”
晚上入夜时分,宫人便已烧好水服侍我沐浴,沁馨用帕子轻柔和缓地擦拭着我的肌肤,我木然地撕着浴桶中的玫瑰花瓣,一片接着一片。
沁馨忽然停下来,双手扶住我的肩头,她的手柔软而温暖,极大地抚平我内心的焦躁,我知道我在发抖,我的眼泪控住不住地掉,她也看出来了,用一张浴巾裹住我的身体松松抱住我,对我说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