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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假崔湲,真驸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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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虞,凤舒二年。
盛京,紫极殿。
偏殿之中,气氛凝滞。
室内仅有一盏琉璃灯,昏黄的光晕幽幽洒在铺着精美锦缎的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女帝端坐在书案后,神色如冰,凤眸微垂。
她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崔护,带着一丝审视。
崔护低头盯着地面金砖,心头沉重。尽管背脊挺得笔直,额头却已渗出细汗。
这是一个类似蓝星唐宋之交的世界,但又不尽相同。这个世界武道盛行,江湖上能人异士多如牛毛。但是朝堂之上,还是文臣当道。
穿越而来已历经七天,层层谋划,只为此刻。
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一刻,自己正站在生死的边缘——只要女帝一句话,他便会命丧当场。
随侍在女帝身后的,是大内的老太监郑公公,身形瘦削,面无表情,但那低垂的眼仿佛随时能洞穿崔护的一举一动。
“你要告状?”女帝淡漠开口。
“禀陛下,是。”
“只是告状?”女帝声音里有一丝失望。
“先告状。”
“讲。”女帝语气依旧淡漠。
崔护不敢抬头,低着头拱手行礼后,缓缓说道:“陛下,草民今日进京,只为揭发当朝新科状元崔湲,他曾作不敬之诗,妄议朝政,心怀叵测。”
女帝听到“崔湲”二字,手指轻轻在桌面上叩动,目光依旧淡漠:“崔湲?我朝文举首位新科状元,大虞栋梁,未来朝堂之英才。你说他心怀叵测?有何证据?”
“朝堂”二字,咬得极重。
此刻的每一句话都攸关生死,崔护不敢有丝毫迟疑,语气笃定:“草民有实证。崔湲曾有一位青楼相好,名唤素娘。她临终时留下的遗物中,有一方锦帕,帕上绣有崔湲亲手作的一首诗。此诗表面上是写给素娘的暧昧情诗,实则暗讽陛下当朝。”
“诗?念给朕听听。”
“草民不敢……”
“念!”
“喏。”
崔护顿了顿,不知是错觉还是女帝的功法威压,只觉得四周空气愈发冷冽。
“诗曰——山阳洒金翠,夜短晓寒微。凤床摇暖意,牝鸡司晨归。罗裙轻舞曼,鬓角彩云飞。素娘动金帐,青川襦后催。”
他紧盯地面,一字一句,清晰地将诗句念出。素娘自不必多说,那青川就是崔湲的小字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紧张感,密室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郑公公的目光也骤然锋利,仿佛随时准备动手斩杀这个胆敢在女帝面前朗诵大逆不道之黄诗的小厮。
女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泛起冷光。
“凤床……牝鸡司晨……”她停笔轻声重复,唇边带着一丝嘲讽,眼神却冰冷无比。
崔护能感受到她的怒意正在酝酿,但却没有发作。
女帝缓缓站起,踱步至崔护面前,低头俯视他:“你是说,崔湲曾作此诗?一个不敬之臣,胆敢暗讽朕的权柄?”
崔护双手伏地,沉声道:“草民不敢妄言,实乃亲眼见证此事。素娘病逝后,草民曾将此锦帕送还崔湲,崔湲恐罪行暴露,便命人将草民勒杀于柴房。幸而草民侥幸逃脱,今日冒死进京,愿以命担保所言属实。”
崔护扯下了围在颈上的青巾,露出了原主被勒毙前留下的痛苦抓痕。伤口已经结痂,但依旧扭曲可怖。
女帝的目光如刀般落在崔护身上,密室内的压迫感愈发沉重。她眼神冷酷,仿佛正在衡量崔护这番话的分量。
“你状告崔湲,又如何?”女帝语气淡淡,似是轻叹。
女帝刚刚登基一年有余,眼下中原朝堂不稳,四野狼毒为患,漠北戎夷数犯边关,当下更是战事吃紧。
她需要崔湲吗?不,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崔湲”,一个新科状元,一个自己亲手楔在文武百官里的钉子,一个皇权的代言人。
所以她才力排众议,一手操办了大虞朝的第一场文举,钦点了第一任状元。
她打量着这个与天子门生崔湲有七八分相像的崔护。
如果这崔护足够聪明,谁是崔护,谁是崔湲,并不重要。
崔护的心跳骤然加速,知道这是女帝的试探,他必须给出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答案。他低声道:“崔湲表面忠诚,才名冠绝,但他心机深沉,善于掩饰。他以状元之名蒙蔽天下,实则内心不臣。此等不忠之人,陛下岂能倚重?”
女帝微微眯起眼睛,寒意更浓。铺垫够久了,她在等崔护的下文。
“你说,先告状?”
“漠北战事吃紧,我大虞虽破戎夷祖地,夺下鸡鸣塞,但戎夷本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崔护知道证明自己比崔湲对陛下更有用处的机会来临,快言快语。
听闻此言,郑公公微垂的双眼猛地抬起,死死盯住跪在地上的崔护。一介布衣,竟敢妄议朝政!
女帝冷冷开口:“有话直讲。朕,在听。”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突然转身,挥手轻声道:“郑公公,先退下。”
郑公公略一躬身,默默退了出去。
厚重的殿门关上,偌大的密室内只剩下女帝和崔护二人。
“草民斗胆,有一计献与陛下。”
“说。”
“用毒。”
“用毒?”女帝当然想过用毒,可是漠北苦寒,敌军的补给都是自行携带而非本地收缴,无法提前下毒。如果要派人给对方下毒,没有上品武夫修为根本毫无机会。即使修为足够,又如何保证对方一定中毒?用毒虽好,终究不是上策。
女帝略微有些失望,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轻轻摇头,但还是不死心继续询问。
“下在哪里?”
“粮草。”
听到崔护的回答,女帝失望更甚。她本以为这崔护几经周折,故意被鉴查司发现,抓来面圣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要向自己展示,又或者他能成为顶替崔湲,打进朝堂为皇权代言的不二人选。但是现在看来,是自己错付了。
感受到崔护依旧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女帝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浑身一颤,遍体生寒,急忙追问道:“谁的粮草?起身回话!”
“草民斗胆,恳请圣上加派粮草,下郁毒于其中,送至边关。”
郁毒,崔湲毒死素娘用的就是郁毒。毒深入髓,再随郁情而发,攻心夺脉,阴寒无比。
女帝只觉浑身发冷:“再派粮草,还需五十日。”
“城破,还需百十数日。城破之时,粮草尚有大量余存。”
“朕的百姓,朕的兵士,你难道要一同毒死?”
“草民斗胆,请竭梁城三千死士,万五军民,城内一千五百户,为我大虞基业,慷慨赴死。”崔护蓦地抬起头来,眸内精光闪动,不等女帝作答,他继续开口,语速更快。“今我大虞,兵力不足。竭梁城破,已成定局!游牧之民犯我边境,无外乎塞外寒冬将至,他等急需劫掠粮饷。倘若城破后,戎夷掳走的尽是我大虞子民每日赖以充饥的仓库余粮,他等必先充作军用,岂会有所防范?何况戎夷素来有残杀敌将,烹饪消遣的旧俗……”
“够了!”
女帝缓缓走回书案,背对崔护,语气冷然:“崔湲这个名字,朕需要。可崔湲,他人也可当得。你,可是崔湲?”
崔护心中一震,瞬间明白了女帝的意思。看来自己暂时证明了自己比崔湲对皇权,对女帝更有意义。
她需要的是一个掣肘百官的大虞文举首任“状元”,一颗稳固朝堂,拱卫自己统治的棋子,一把斩断朝中党羽盘营的快刀,一个为自己所用的人,一个自己亲手扶植的百官的对立面,一个孤臣。
而至于崔湲这个人,是否仍然是崔湲本人,无关紧要。她只需要这个千古第一人名头背后的荣耀和权势能够为她效力。
崔护意识到,机会来了,自己可以成为那个孤臣。
他低头叩首,语气恭敬道:“若陛下有命,微臣崔湲愿为陛下效命,先扫外患。”
女帝缓缓转身,目光深邃地看着他,凤眸中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寒意。
她看了他良久,才微微颔首:“你,可是崔湲。”
崔护心头一喜,连忙叩拜:“微臣谢陛下隆恩,定不负重托!”
女帝的声音再次传来,下了最终决定:“漠北战事吃紧,你既为本朝状元郎,着你代漠北督军一职,休整几日,速押粮草,领军驰援漠北。朝中武将众多,可有你心仪副手?”
崔护心头一紧,深知这是背水一战,成则生,败则亡。
他低头道:“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臣请谢灵尘将军为臣督战。”
在原主印象中,这谢将军是女帝忠犬。此行若有建树,首功可作顺水人情,卖给朝中这一脉保皇党,自己讨个好处。如若失败……那就不必考虑其他了。
女帝轻轻点头,随即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有,朕先赐你一桩婚事——庆舒公主,正好适合你这位‘状元郎’。”
崔护心中猛然一凛,明白这是女帝用公主的婚姻将他彻底绑上朝堂这艘战船。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他恭敬道:“微臣领命,谢陛下隆恩。”
女帝却没有再说话,再度走向书案,将她方才记下的诗重新放在一旁。
她的手指在宣纸上轻轻摩挲,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诡谲的气氛。
崔护仍旧跪在地上,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命令。
片刻后,女帝却突然转头,目光幽深如潭:“崔湲,还活着。”
似是命令,又像是自言自语。
崔护浑身一震,心跳仿佛停滞。
他明白了——
崔湲,还活着。而崔湲,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