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引》三更有鬼

6、葬俗

　　寒风掠过院子，白布在风中翻卷，李观尘站在院外，目光透过摇曳的白布，看向停放在院中的尸体。那无脸的鬼魂……原来，是因为戴上了面具，所以失去了面容。

　　——院中——

　　老仵作接过面具，随后方青山指挥两三名衙役：“可以了，开始挖吧。”

　　衙役们抄起锄头和铁铲，开始挖掘冰冷的泥土。

　　“这是要直接把尸体埋在院子里？”李观尘眉头微皱，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与探寻。

　　一旁的大爷，半眯着浑浊的眼睛：“是啊，我们这儿就是这个规矩——‘人鬼同居，人死不出村’，人死后不能埋在村外”老人的语气低沉，透着无奈与疲倦，“说白了，人坟同屋，死人要葬在活人院子里，但张老婆子家里没有人了，也只能是葬在这个院子里了。”

　　“埋在自家院子里，不怕阴气重吗？这习俗未免是有些大胆了。”

　　大爷怔了怔，神情明显有些不自在：“哼，小姑娘，你是不知道，我们村里哪家没点邪乎事儿？这儿的规矩，就是这么传下来的。”

　　他压低了声音：“我们也是怕的，所以为了镇住阴魂，所以就有了为死去的人戴面具的方法。”

　　李观尘心中暗想，面具的确可能会迷惑阴魂，甚至让鬼魂不知自己是谁，但却会永远徘徊在原地不散。这倒解释了昨夜那无面鬼魂的奇异举动……但这些话，她没有说出口。

　　这里的规矩太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稀稀拉拉的谈论中传来。

　　“姐姐，你昨天是不是跟张婆婆说话来着？我看张婆婆很生气，还抓着你胳膊来着。”

　　李观尘闻声扭头，只见一个瘦小的男孩站在不远处，正用手指着她。他眉眼间透着些狡黠，正是昨天树下跑掉的那个男孩。

　　李观尘的心中瞬间泛起一股冷意，眼神沉了下来。而四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也像嗅到了腥味的野狗，纷纷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什么？小姑娘，你昨天跟张婆子吵架了？”旁边的大爷也忍不住嘟囔着，目光中透着审视和不满。

　　“吵架？”李观尘微微挑眉，心底泛起一丝冷笑——这就成了吵架了？

　　四周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人群中的气氛逐渐发酵，仿佛随时会将她吞没。李观尘的脸色逐渐冰冷下来。

　　“小家伙儿，你是陆幽吧。”

　　那男孩愣了片刻，眼神闪烁，没敢接话。之前在一旁看热闹的老妇人忍不住插嘴：“哎呦，小姑娘，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不过，张婆子跟你吵完架就上吊了，这事儿怎么听着怪别扭呢？”

　　“是啊，会不会是她跟你吵完心里不痛快，才想不开啊？”另一人也跟着起哄。

　　李观尘环顾四周，心中漠然——这些人的嘴脸，她再熟悉不过。只要有人挑起头，所有人都会一哄而上。没有人关心真相，他们只想要一个热闹的故事。

　　她稍稍定了定神，忽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昨天确实跟张婆婆聊了几句，不过说的是两年前的事。”她故意加重语气，眼神扫过周围的人群，“对了，两年前，张婆婆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有谁愿意告诉我吗？”

　　此话一出，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村民们的神情变得复杂，一股压抑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李观尘眯起眼睛，心底冷笑——怎么，提到两年前的事，大家就不敢开口了？

　　此时，门口的骚动已经吸引了方青山的注意。他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斗篷在风中微微拂动，一身深蓝色的官袍掩不住骨子里的严肃。他眉宇微蹙，目光如刀，略显疲惫却仍透着威严。

　　“发生了什么事？”方青山声音低沉地问，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了李观尘身上。虽说问的是众人，但他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在李观尘身上，那眼神里透着某种无法捉摸的戒备与审视，仿佛已经知晓引起骚动的就是她。

　　李观尘微微挑眉，站在人群中央，一副闲然自若的模样。她看上年纪不大，身量纤细，但一身打扮颇为异域：灰褐色的粗布衣棉衫宽松随意，腰间系着个葫芦，长长的辫子上面挂着银饰铃铛，在微风中发出极轻的叮当声。这装扮既不像本地女子，也不像官府中人，反倒透着一股子苗疆的神秘气息。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如同深潭，平静中藏着锐利的光芒。

　　那男孩见方青山来了，立刻指着李观尘说：“方主簿！我昨日亲眼看见这个姐姐跟张婆婆说话呢，张婆婆当时好生气，紧紧抓着这个姐姐的胳膊呢！”

　　这小子......

　　李观尘的嘴角微微一抽，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掩了下去，并不把男孩的指控放在心上。。

　　“哦？是吗？”方青山的语调平淡，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却透着一股审讯般的威压。

　　李观尘不慌不忙地往前走了两步，神色如常，拨开围观的村民，朝方青山微微一揖：“大人，昨日我的确和张婆婆说了几句话不过这和她的死无关。”她语气温和，随即话音一顿，目光扫向人群中那个满脸褶子的老妇，“那边那位老妇也见过张婆婆，不是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转向了李观尘手指的老妇。那老妇看上去约莫六十出头，佝偻着背，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旧棉袄，脸上满是岁月的沟壑。她被众人的视线盯得浑身发紧，脸色变得苍白，一双布满老年斑的手局促地捏在一起，嘴唇抖了抖，连话都说不利索：“见、见过......怎么了？她跟我说话时还好好的……她的死......这、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那请问您是什么时间见到的呢？”

　　老妇的脸抽搐了一下，努力想掩盖内心的不安：“傍、傍晚吧。”

　　“哦？”李观尘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可我见她时是上午。你说对吗，陆幽？”她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陆幽。语气柔和如春风拂面，但那笑意背后，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锋芒。

　　陆幽被她的目光盯得浑身一颤，脸上的神情瞬间僵住，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了，大家散了吧，别凑热闹。”方青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乎不愿再纠缠此事，转身就要离开。

　　围观的村民你看我我看你，不情不愿地开始慢慢散去，嘴里还嘀嘀咕咕个不停。就在方青山转身欲走时，李观尘突然出声叫住了他：“方主簿，请留步。”

　　方青山停住脚步，冷冷地转过头来，眉眼间透出不悦：“还有何事？”

　　李观尘一步步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小到不足半尺。虽然李观尘比方青山矮了一头，但她那直视的目光与从容的气势，丝毫没有弱于对方的意思。

　　她压低声音问道：“张婆婆，真的是自杀吗？”

　　铃铛在她发间轻轻作响，方青山的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冷峻的神色：“怎么？你怀疑仵作的判断？”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警告。

　　“能让我看看尸体吗？”李观尘语气依旧平静。

　　尸体很快就要下葬，若再不查看，尸体可能就会被破坏了。

　　方青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权衡什么。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看着比自己小了好几岁，一副简朴的打扮，却透着一股异样的自信，那双眼睛冷静而锐利，像是能洞穿人心。

　　“你算什么人？”他冷笑一声，“凭什么本官要答应你？”

　　“我？一个算命的罢了。”李观尘微微一笑，语气轻描淡写，“略懂些医术，或许还能帮上您的忙呢，大人不必对我有敌意。”

　　方青山脸色一沉，刚想开口，却听她低声补了一句：“或者……我现在就去问问村民们，两年前的献祭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方青山的脸色骤变。

　　那事件，是整个村子心头的阴影，不可轻易触碰。

　　方青山的眼角微微抽动，看了一眼不远处尚未完全散去的村民，最终压低声音警告道：“别乱说话。”

　　说完，他转身走进院子。李观尘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院子里，张婆婆的尸体放在中央，院中的泥土已经被人挖开了一半，棺材搁在一旁。尸体的脸上戴着一张面具，那面具做工粗陋，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面具上，使得它看起来仿佛在阴晴之间变幻着表情。

　　李观尘细细的看了眼面具，眼角微微抽动，这面具着实是看着有些骇人，不过，这面具师傅倒是颇有做傩戏面具的天赋。

　　一旁的老仵作见李观尘靠近尸体，眉头一皱，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不许碰尸体！”

　　李观尘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副手套和面罩，淡然一笑：“我要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