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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马里昂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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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的上海行仓促又难堪,她以为上高中前应该是没机会再去,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而且??竟然是去拜访孟冬晨的家。
餐桌上摊着最后一张券子,她飞快将卷子写完后甩给孟天航,探头跟孟爷爷打过招呼就急忙跨上自行车回宿舍。
从孟家回到宿舍只需要十来分钟,她却没急着回家,淑女车沿着公园绕了一圈又一圈,轱辘碾碎一地的落叶,她还不停。
一月的天冷意尖锐,凛冽的风伴着丝丝细雨打在脸上,在枯黄的飞舞落叶中,她也感觉自己都要飞扬起来。
每逢周末夏至给自己订的起床时间是早上七点半,可因为要出门,一早不到六点她就没了睡意,洗脸刷牙完换衣服也不过六点,距离出发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这段时间要干嘛呢?
翻了几页书本,单词也背不进去,跟上回不一样,这次出发上海,一种即将出发远游的兴奋与期待塞在胸口满满当当,照理说这时间她应该要饿了,可肚子让喜悦充斥,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全忘了。
在房里磨蹭半天,时间还有一大半,她想找事情消磨时间,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去浴室修剪自己的浏海。
老建筑里的旧式水龙头始终都锁不紧,水声一滴一滴落在桶中,反倒莫名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平整的浏海,及胸的黑发,朴素得掉进人海里也找不出来。
片刻后,她丢下剪子去抽屉翻了翻,找出那条自己珍藏很久的红色丝绒发带戴上。
从那回买来至今她一直想用上一次,可是平日没什么场合,唯独今天,今天不一样,她想弄得好看一点。
六点四十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夏至就先到了车站等着了,好在她提早抵达,罕见的大雨竟然开始磅礴,等到两个小伙伴抵达后车大厅,夏至才把怀里早先买好的生煎包掏出来,一人两个再加上一瓶旺仔牛奶,果然就看笛乐跟孟天航狼吞虎咽起来。
整个夏天到秋天没下过几场雨,一路闷到现在,积攒了几个月的水气在他们前往上海的路上一路大雨相送,吓人的雷鸣一阵又一阵,气温骤然就降了下来。
五十分钟里三人玩了一局斗地主,下车时夏至背着双肩包走在最后头,三人都来过高铁站很多回,也不陌生,但她走得特别快,好像有一根线扯着,一路往前奔,两人不明所以跟着,果然看到高铁站前停了一辆熟悉的黑色SUV,孟冬晨就站在那朝三人挥手,手里夹着一根燃尽的烟蒂。
上海跟无锡一般冷,夏至在出站时赶上一阵凉风,吹得人呼吸一滞,上了车后憋在鼻腔里的空气一下冷热交融,鼻涕当场流了出来。
她赶忙用手捂住,慌慌张张观察有没被看见,就这一眼,脑袋已经盖上一条毛巾,手里同时被塞进一包纸巾。
笛乐跟孟天航在后头吵着要先去欢乐谷还是先吃必胜客,夏至乖乖坐在副驾上,偏头看一眼孟冬晨,抽出纸巾捂在鼻子上,瓮声瓮气道谢。
孟冬晨手搭在车窗上,笑着没说话,只是把车内的空调调高了几度,看三个孩子都坐稳了才发动。
车子一路往孟冬晨位在古北的小区开,路上孟天航趴在驾驶座后头,央着孟冬晨问:“哥,我们能不能先去欢乐谷,你替我们把行李带回家?”
前方恰巧红灯,孟冬晨踩着煞车,眼神淡淡落在夏至身上,“吱吱也去?”
夏至一愣,眼底不油然露出抗拒。
有过一回失败的欢乐谷经验,夏至其实一点也不想再去第二次,可是不去的话
就会让孟冬晨发现??
她咬着唇正想着该怎么化解危机,不料已经有个猪队友跳出来。
“哥,吱吱有惧高症,她怕过山车,也不敢搭船,会头晕想吐,你们就在乐园
里吃爆米花吧,我跟笛乐玩就行。”
“是啊是啊。”笛乐嘴里咬着鱿鱼丝,笑嘻嘻扯了下夏至公主头上的发带,“我们每次去游乐园玩,吱吱就是管理员,管包管吃管上厕所。”
两个初中生在后座嘻嘻哈哈,孟冬晨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点两下,声音却是对着后头,“那就不要浪费我的钱,吱吱跟我在外头等,你们俩自己进去可以吧?”
夏至有人管,那人还是孟冬晨,孟天航跟笛乐哪里能放不放心,忙不迭点头,
“好啊好啊,但我们要玩到晚上的,你们自己去别的地方逛,晚点再来接我们。”
这样的安排皆大欢喜,孟冬晨把俩孩子送进游乐玩,给了零用钱,回头看了眼夏至,她沉默且安静,脸上表情揣揣不安。
上海的交通状况实在不算好,他们在路上走走停停,孟冬晨打开音响让老粤语歌慢慢随风流淌,同时问夏至:“吃过火车头河粉吗?”
“啊?”心里面想着孟冬晨会不会质问那天她骗他的事,没想到忽然杀出这个一句,夏至傻傻张着嘴,摇头,“没有,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越南小吃。”孟冬晨拿起手机看一眼讯息,慢慢将车转入武康路,“那里的传统面食叫河粉,相传以前在越南火车站总有河粉卖,人们习惯在上下车时吃上一碗,时间久了“火车头”就成了河粉的代名词。”
夏至早上吃得少,听着听着又饿了,肚子发出咕噜咕噜震天响,她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自己的肚子,惹来孟冬晨一阵笑。
“笑什么?”她小声嘟囔。
“笑你怎么老穿一样的裤子。”
大概不是第一次被取笑这问题,夏至相当坦然自若,扯着胸口那一处的布料,
“不一样的,你看,这里的刺绣贴片不一样,这是我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一次买了五条,每条图案都不同。”
夏至说完了,发现孟冬晨听得认真,那双好似会吸人的眼就这么垂下来看着她,嘴角噙着笑,笑意很深。
她显得有些害羞,布鞋习惯性蹭蹭地面,抿着嘴,又想多解释一句,“其实我也有小裙子,不总是每天都穿一样的。”
孟冬晨笑着没答话,知道这个话题其实没有深究的必要。
其实不管背带裤、背带裙或是任何花样的衣服,十三岁女孩穿来自然都是百般好看,他只是讶异在孟天航早就不能满足一年两双名牌球鞋的年纪,有个小姑娘能将母亲买来的五件背带裤量化成五份的爱珍惜,在他看来,那不真实。
可是眼前的小小姑娘却又笑得如此坦然。
她像是沙漠绿洲里的一朵小花,只要给点水,就能在沙漠中迎风摇曳,随万物
生长。
不管妈妈来不来看她,只要妈妈还在不远处,她就高兴。
“吱吱。”他喊了一声她的小名。
夏至回过头,大大的眼像黑葡萄,透着女孩独有的纯净天真。
他笑笑,摇头说没事。
其实只是想看看她的眼睛。
那双眼与他在南苏丹拍摄时曾遇到过的女孩重叠,那女孩美丽动人,却有坎坷的命运,在逃离时跟家人失散,正巧碰上敌方军队,他们轮流欺负了那个小姑娘,使她在半大不大的年纪就生下一个孩子。
整个团队在看见她抱着孩子哺乳时都很安静,她却很坦然,碧绿色的眼睛盯着镜头,彷佛想要望穿这一切,看看世界的彼端还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份什么样的感受呢?
五味杂陈,惋惜愤慨,同时又心酸痛楚,恨时光为何不能重来,回到她们不曾受到伤害的时光。
车子停妥在咖啡馆附近的停车场。
进了咖啡馆,夏至显然有些放不开,她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店内有着电影里才看得到的装潢,带上一种哈利波特魔法世界的神秘感。
吧台上的虹吸式赛风壶,架上的洋酒瓶,墙上的老照片与电子飞镖台,一切对她都充满新奇。
孟冬晨跟店老板打招呼,老板笑着去看夏至,眼神促狭打趣:“这是怎么回事?”
“别想歪,是家里的小姑娘。”孟冬晨摆手,在菜单上随意点了几道,“汤面先上,点心晚些时候。”
夏至沉浸在咖啡馆独特的气氛里,期待的火车头河粉在这时上桌,白的豆芽、红的辣椒、绿的柠檬、还有特殊香气的罗勒,夏至盯着那盘红红绿绿的生鲜配料,愣得不轻。
这是她第一次吃这么新奇的食物,不像过桥米线、也不像螺狮粉,眼前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她将配料一古脑儿全倒进碗里,快得孟冬晨连阻止都来不及,只好在她傻着看自己时,拿筷子替她将柠檬片,辣椒还有罗勒一一挑出放在一旁,“先试试看,不喜欢不用勉强。”
在孟冬晨眼神鼓励下,她才慢慢开始动筷。
起初自然是怪的。
柠檬的酸跟罗勒刺激的香气混在一起,是一种很新奇的滋味,可是在他的眼皮下,她很自然想去讨好,于是多吃了几口,神奇的是,竟就这样慢慢的让她品出这碗面的好滋味。
她开始沉浸其中,只在空闲时抬眼朝孟冬晨竖起大拇指,吃得话都说不利索,“好吃,可以接受。”
她总是怕辜负别人的心意,于是又一次强调,“真的很好吃。”
孟冬晨已经捋过欢乐谷的事,知道她是一个相当懂得忍耐与伪装的孩子,不想她勉强,于是压着她握住筷子的手,语气坚定,“吱吱,不喜欢可以不吃。”
“可是我真的喜欢。”她说得万分认真,眼中的执着盖过笑意,斩钉截铁重复一次,“是真的,不信你看着。”
小姑娘坐在沙发内侧,握着筷子慢慢进食。她笑起来总是带着点害羞腼腆,吃饭时习惯用纸巾捂着嘴,不让人看到咀嚼的模样。
一个孩子身上总会留着原生家庭的模样。
夏至身上的美好,让孟冬晨足以了解到那个死在化工厂气爆的男人生前真实的脾性。
他跨越过大半个地球,很清楚这个人世间真实的样子,对于那些无可奈何的人事物也已经能用旁观者的姿态淡然处之。
可唯独她,每一次见面总会让他涌出一种念头,一种??想再介入一些,想再给她多一点什么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