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上人莫愁》五角月亮

2、招惹

　　江烟正低头垂眉宛若鹌鹑，忽然听见头顶有些异响，瓦片微动，门外桃姑娘难听地嘶鸣着。

　　下一瞬，窗外砰的一声，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定睛一看，竟是兀得挂下半个残缺不全的人身/子来！

　　那人瞪大的双目无神，脸上满是鲜血，颈脖处一道极深的切口还在往外喷涌着一股一股的血。

　　……！

　　江烟眼疾手快，捂住小时的眼睛，把他塞进里屋，和老秦一起锁在里面，对着门缝道：“不要出来。”

　　有人动手了，让孩子见血总是不好的。

　　她微微抬眸，与一双略带探究的黝黑双眸对视上。

　　月色透过染血的窗户洒下，那双眸子极其冷清锐利，眼尾上挑，平添一份高高在上的疏离。
　　苍白的脸颊边沾有已经成暗色的血迹，整个人充斥着极重的戾气，如鬼魅一般隐于夜色。

　　是寻千柳……

　　鲜血顺着瓦片从头顶滴下，明石与宁间拿起武器戒备，寂夜之中，窗外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

　　“寻少主，还活着么。”

　　寻千柳移开目光，冷冷看向窗外。

　　屋外站了数十人，为首一男一女。女子娇笑道：“我们为少主解决了这么多追兵，想来也没什么威胁了，诚邀……一聚。”

　　寻千柳漠然，不为所动，连一句话都懒得施舍给他们。只是低垂眼眸似在思索什么。

　　片刻，他微微启唇：

　　“祝风宁在倾分岛，有人要他一月内治活一人，否则砍下脑袋，送与林掌门……还剩六天。”

　　其他人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江烟却心尖一颤，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按下思绪，淡淡道：“寻少主届时若能带我一同前往，感激不尽。”

　　“成交。”

　　砰的一声，木门被破开，那女子扬这下巴，扫视一圈，道：“怎么，还有夕杉谷的客人在？”

　　江烟道：“在下江烟，不是谷中人，就不为夕杉谷抹黑了。”

　　“……？”那女子有些诧异，但也很快又恢复那副讥讽的姿态，惋惜道，“是也没关系，夕杉谷不过些烂好人，碍事的话，杀了就是。”

　　江烟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神色微冷。
　　那名女子唇红似火，却着一件白衣。衣摆褶皱似千山，飘带如云梯。

　　正是千山派的服饰，可千山向来磊落，讲究侠义二字，门内弟子绝不会干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除非……

　　她笑出了声：“白衣夜行，容易弄脏哦？小叛徒？”

　　“……你！”那女子柳眉一拧，就要冲上来给江烟一巴掌，旁边的男人按住了她，斥责她不要误了正事。

　　她一口气被噎在心中，面色一阵扭曲。深吸几口气，轻呼出去，那张娇艳的脸上才恢复了笑容，语调亲昵凶狠：“伶牙俐齿。等我撕烂你那张嘴，看你还怎么得意。”

　　江烟微笑反击：“不如考虑考虑自己的后事。”

　　这般睚眦必报，倒让寻千柳意外地看了江烟一眼。

　　江烟没理他，垂眸从腰间抽出银针——并非针灸的细银针，而是比筷子略细，一指长的银针。

　　若是扎到肉，定会扎一个血窟窿。

　　刀疤脸明石震惊：“你他娘真不是大夫！？那你刚才治什么治！你……”

　　“……”
　　那还真是抱歉啊，但不是你拿着刀，让我煮药的吗……江烟直白地朝他呵了一声。

　　宁间拉住他让他闭嘴。温和地笑道：“既如此，有劳江姑娘了，稍后我二人亦会护你周全。”

　　还是这个聪明。江烟颔首：“多谢。”

　　明石不可置信：“？为什么……”

　　咻咻——！

　　来不及说完，屋外暗箭飞射而来，四人各自避开。

　　明石虽然没搞明白，却还是想着要保护那个假大夫，万一真死了就不好了。一伸手却什么也没抓到，左右张望才发现她站在寻千柳身后，一手按在自家少主背上。完好无损，还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不由惊道：“你身手这么好？？”

　　“练过一点…”江烟垂眉，悠悠抚平碎发，“小女子孤身一人行走江湖，总要有点保命的手段。”

　　明石：“……”

　　寻千柳模糊不清地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江烟觉得差不多，这毒已暂时化去部分，不能真的一下子给他把解决了，便收回了手。望着一片狼藉不由叹息。

　　老秦一定会气个半死……好像没看见桃姑娘，它那么精，一定跑了吧？

　　那名男子终于说话，嗓音低沉沙哑，约莫三四十岁：“寻少主，鄙人崔由，此次，是主人命我等来取一样东西，寻少主若能交给我们再好不过。”

　　“从我这里抢东西？”寻千柳讥笑着环视一圈，说，“就凭你们这些杂碎？”

　　这番话让江烟不由看了他一眼：

　　寻少主，你现在也是穷途末路，身中奇毒，怎么这么狂？这难道就是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丢什么都不能丢面子吗？

　　崔由低低笑了两声，一点都不意外他的回答：“寻少主，这么不给面子，我就要从你这为主人额外取一样东西了——”

　　他幽幽地，一字一顿道：“你的脑袋。”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崔由和那名女子带着六七个杀手瞬间杀向寻千柳。

　　寻千柳虽然武功高强，却双拳难敌四手，又中了毒，一时不慎被划了几刀。

　　——动手如此之快，他们显然有备而来，没打算好好谈过。

　　绝大部分人被他们三人吸引到屋外的房顶，江烟这边就轻松很多，只有三四个人挡在她前面。

　　她侧身躲过暗器，还盘算着不要打坏店里的东西，处处小心着。
　　内功运动，手中至寒之气凝结，附在银针上，指节飞快一动，将银针弹了出去。

　　快到看不见残影，刚一照面，银针就洞穿了一人的胸骨。其余三人皆是一惊，纷纷提高了对江烟的警惕，赶紧拔刀刺来。

　　江烟身形诡异，随手拿起刚刚倒地那人的刀，一手银针翻动，一手提刀卸力，接住几人的围攻。

　　交手数十招，江烟找到时机，又弹出几根，针上寒气逼人，那几人的内力屏障如纸糊一般，轻易就破碎。

　　霎时间，几人重伤倒地，略做挣扎就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那边崔由一边又惊又怒地挡住寻千柳凌厉的剑势，一边给了女子个眼神。

　　女子反应过来，从寻千柳那闪身至面江烟面前，一掌击出。她内力颇为高深，江烟却与她正面迎上，也击出一掌。

　　江烟出生自夕杉谷，却与那里的人毫无相似。可即便她做不到真心救人，也不代表她就不敬重夕杉谷。
　　江烟心中堵着一口气，手中寒气肆虐，内劲又霸道了一分。

　　与江烟手掌交触瞬间，彻骨寒意顺着手心直达心脏，女子浑身一凛，噔噔噔后退数步，脸色铁青，咬牙道：“好一个江湖游医，内功霸道如斯，你不是大夫吗！？”

　　到底是救人的还是杀人？！

　　江烟无所谓地收回手，扬起脸笑了笑，眼中却不含丝毫温度，“医者当然是救人，你这不是废话吗？”

　　救人，却不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反而手染鲜血，有违师训，问心有愧。

　　所以愧对师门教导，也愧对师姐以命相救。

　　“怎么，叛徒女侠内功修为不如我一介游医，恼羞成怒了？”

　　那女子被江烟阴阳怪气气得不轻，刚想发作却猛然发现衣袖中的手已然麻木，根本抬不起来，她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睛，死死瞪着江烟：“你，你用毒……！？”

　　“是啊。”江烟玩笑之后，便面不改色，云淡风轻。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此刻，崔由也感觉不对，寻千柳这身手实在不像中了毒的强弩之末。他与寻千柳拉开距离来到女人身边，一掌拍在她背上，内力探查过后惊怒出声：“八大奇毒，三日赐死？！”

　　江烟挑了挑眉。

　　三日赐死，但她更喜欢叫它的另一个名字——‘悲花易枯’。

　　中毒者犹如被摘下的鲜花，先是渴水，一段时间便会极速萎靡，皮肉枯萎，直至腐烂死去。

　　炼制极其麻烦，江烟也是前几天才制作出一份，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寻千柳解决掉一部分崔由的手下，剩下的交于明石和宁间。他则是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江烟身边。

　　他语调平缓，颇有兴致：“这毒，是你自己炼的？”

　　江烟讨厌被刨根问底的感觉，于是她反问：“不如寻少主大发慈悲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我能解毒的？”

　　寻千柳挑眉：“若我不说，你当如何？”

　　“……”
　　江烟假笑道，“不如何，您自便。”

　　寻千柳道：“等解决了他们，我可以告诉你。”

　　谢谢，不想知道是哪里有纰漏了。

　　那边女子恍惚一瞬，手指兀地捏紧，用力到指尖发白，死死拽住崔由的衣袖：“解药，主人有没有这个毒的解药？”

　　“……”崔由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如萃毒般阴冷刺向江烟，“全天下能炼制此毒的，绝不超过一手之数，你到底是谁？”

　　夕杉谷绝不容毒道，用出这种毒，江烟绝不可能是夕杉谷中人，更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游医！

　　江烟淡淡道：“不乐意告诉你，猜着吧。”

　　崔由握紧拳头，权衡再三，他像是泄了气一般低下头。道：“我们，可以向姑娘赔罪，奇珍异宝，黄金白银都不是问题，请姑娘饶她性命。”

　　还以为他们都是冷酷无情的杀手呢……

　　但江烟没有给人下了毒又自找麻烦解毒的兴趣。微微一笑，拒绝：“这毒是我偶然得的，没有解药。”

　　寻千柳轻哼一声。

　　崔由沉默，默了许久。

　　终于，他有了动作，他抬起右手，数道人影闪回他身前，等待命令。女子浑身僵硬，不可置信道：“你做什么？！你要走！？”

　　崔由撇下她的手：“任务失败，主人定然不会放过我。裴雁，我不杀你，就算仁至义尽，你好自为之吧。”

　　他深深看了一眼寻千柳：“寻少主，四处招惹人，仇家遍地，早晚会付出代价……你这颗脑袋，想拿下的人多的是。确实轮不到我。”

　　寻千柳不为所动，他道：“多谢告知。趁我有事，赶紧逃吧。”

　　崔由冷哼出声，果断地带上人消失在江烟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