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雍和（上部）》秦清一梦

35、第三十章 漫谈心十三听心事 醉骑马淸玥误弦音

　　“淸玥，你可是一刻不闲着。”十三抚着山茶的花瓣，一脸打趣。阳光在他还略带稚嫩的脸上映下明媚的笑影。
　　“十三爷何出此言啊？”我停下了手中浇花的活。
　　“前儿个是谁迷了路，在四牌楼大街上，等着我四哥的啊？”
　　“你……谁等着你四哥啦？我等莲儿呢！呦，敢情十三阿哥跑这么一趟是来笑话我的呀！”说着，我便拿着瓢舀了满满的水，十三一瞧不对，已经慌忙跑开。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瞪了他一眼，他笑了笑：“我是真有事儿问你。”
　　“怎么了？一脸严肃的样儿，说吧。”
　　“你那日可是遇上了老十四？”
　　“恩，有什么不对吗？”
　　“老十四，他对你，可是有意？”他挑眉道。
　　“十三爷怎么说起这个，十四阿哥怎么会……”
　　“对我还说假话吗？”打断了我的话，十三轻撇着嘴，表示不满。
　　“我……”
　　“我与老十四打小一块儿长大，他的性子我最了解不过。要是他看上的，是志在必得的。小时候，四哥在佟贵妃那儿养着，德娘娘独疼他一个，什么宝贝不是给了他去。前些年，皇贵妃殁了，四哥回来了，我额娘也……德娘娘又待我如亲额娘一般，可是十四还是她最疼的，他又是最小的，凡事没有不顺了他的。这遭儿他要是真喜欢你了，在德娘娘那儿一说，那四哥可就……”
　　诚然，十三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十四那天的话……如果他真的对德妃说了，胤禛若是不肯，想必也会和德妃闹僵。我要是惹起他们兄弟的嫌隙，德妃肯定也不会饶过我。
　　“十四阿哥会去说吗？”
　　十三摇了摇头：“四哥向来谨慎，他应该也早已想到，兴许已经有应对的主意。”
　　“我想，十四阿哥目前还不会。因为我是汉人身份，本来与四贝勒就是不可能的。只要我还是汉人一天，十四就没法儿。他就是对德妃娘娘说了，娘娘也没法子，而且在她眼里，估计也只会拿十四阿哥当小孩子，许是不会在意些什么。”
　　“恩，有理。”他望着我，认真笃定。“四哥一直在查你的身世，对你，他是真用心的。”
　　“身世？”我晃了晃袖子，说道：“做惯了孤儿，也不在乎了。喜欢一个人，倒也不一定就要论及婚嫁。”
　　“哦？淸玥这见解又奇了。”
　　“嫁给四贝勒，就真的是那么好的事吗？他的身边何曾少了女人。福晋端庄贤淑，侧福晋美貌如花，还有那些格格，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分别。可是，于我来说，我的丈夫是否只有我一个，只爱我一个，却是至关重要的大事。”说完，自己也是一惊，心里这话还没有对谁说过。
　　“你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十三望向我，眼神略显担忧。
　　“男人们似乎以生来的优势要求女子对他们从一而终，他们自己，却往往是左拥右抱。移情别恋似乎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或者说是，本能？”
　　“淸玥，四哥待你是不同的。”
　　“不同？可是，他已经有了妻子，也将会有其它的侧福晋，侍妾，格格……大把大把王公贵族的千金小姐还在对他翘首以盼。他给不了我的，是唯一。”
　　“唯一？”十三笑了笑，“不只是四哥给不了，爱新觉罗家的人都给不了。”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我从未想过，你心里竟会是这么想的。世间怕是少有女子这样了。”
　　“不，每个女孩儿开始都应该是这么想的，只不过现实告诉她们，幻想而已。”
　　“四哥若是听了这番话……”
　　“不要对他说。”我忙接道，因为我明白，真要让我舍下，那会是多么痛苦。
　　“你总是放不下的，否则上次你已只身回了扬州。”他缓缓走近，把手搭在我肩上：“相信四哥，至少在他的心里，是可以只放一个人的，那，不也叫作‘唯一’？”
　　望着他满眼的笃定，心下也是一松，吐了吐舌头，说道：“十三阿哥，今儿来不会只跟我说这个吧？”
　　他见我忽然变了一副表情，一脸不习惯：“你这丫头，吓我一跳。还不是芷宁咯，天天说想你了想你了，又没法出宫，袁贵人也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唉……没办法咯，黄圈圈哪是容易进的。”
　　“六月皇阿玛要避暑塞外，我与四哥是要伴驾的，芷宁也会去。不如让四哥把你打扮成丫鬟，也跟着去？”
　　我摇了摇头：“那可不成，若是碰到八爷他们，还不都穿帮了。四爷带着西席的妹妹，可不好，而且连福晋她们应该都是去不了的吧。”
　　“我也是这么对芷宁说的，她竟直嚷嚷要让你赶紧嫁给四哥，这样，见你就没那么麻烦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不知十三爷今儿是不是都闲着啊？”
　　“我哪有四哥忙，怎么了？又有什么招儿？”
　　“我们去京郊骑马啊，好些日子没骑马了，今天阳光灿烂，可不能辜负了这大好的天气！”
　　“成，咱们取马去！”

　　京郊。
　　赛完一场马，十三再一次以压倒性的优势赢了我。睡在草地上，躺在风中，阳光毫无顾忌的抛洒而下，透过指缝，流进人的心里。
　　一旁十三的踏风正低头嚼着草，清儿却不安分，不时去蹭蹭他的脑袋，估计是在商量着下次骑马的时候让着自己点儿。

　　“十三阿哥可知道，人间最美的是什么？”我歪过脑袋，问道。
　　“此时的光景。”似乎是想都没想，他脱口回道。
　　“哇塞，十三阿哥，你怎么知道我要说的是四月天啊！你简直就是金岳霖的知音嘛！”我激动地直身一坐起来。
　　对面正微闭着眼的他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是一脸不解。
　　“四月天？金岳霖？”
　　“啊……”哎呦，又胡涂了。“就是曾经有一个，一个诗人，他叫金岳霖，他一生爱着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说她是人间最美的四月天。十三爷与他虽不是一个时代的，但却是知音哦。”
　　“我说的是……”他刚要说什么，却又忽地顿住。笑了下，说：“是啊，此时的光景，最美的，四月天。”随即又咧着嘴大笑起来，眼睛里亮亮的装满了清朗。“只是，淸玥，我怎么没听过金岳霖这个人啊？”
　　“那是你孤陋寡闻。”
　　“我孤陋寡闻？我们皇子从小天不亮就得进上书房，我十三虽不如三哥博古通今，这名人儿该不会不知道吧，你说的那个什么金岳霖的，还不知是个什么人物。”眼一斜，满是质疑。
　　“好吧，就算不是个什么人物吧。那十三阿哥最喜欢哪位古人啊？”
　　“我？我的祖上是大清朝的太祖爷，我最崇敬的还有当年铁骑横扫蛮族的成吉思汗铁木真。若有一日，我也要向他们那般，为皇阿玛效力，驰骋疆场，扫除外患，方不负我爱新觉罗的子孙。”

　　驰骋疆场？扫除外患……

　　望着眼前正意气风发的他，想着自一废太子的之后便不再受宠的他，身子一颓，心里就再也痛快不起来了。
　　六年啊，只剩短短的六年了！

　　“淸玥，你这么看着我作什么？”
　　“没，没什么。”我双手撑着地，侧头望着他，思索了一会儿，便认真地说道：“十三阿哥，淸玥认为，成吉思汗、太祖爷固然有他们丰功伟绩的一面，可是于我而言，最钦佩的，还是他们千磨万击还坚韧的意志。铁木真汗，太祖爷哪一个不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有的后来的基业，天将降大任于斯，这期间的考验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来的。十三爷既然心怀鸿鹄之志，必然也得做好苦心志，劳筋骨的准备。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你一定要记住今日所言。”
　　“说得有理。只是淸玥，今日你怎么忽然当起姐姐了，这最后一句话却是何意？”他拧着眉，好奇地望向我。
　　“没什么，我只是想，十三阿哥文武全才，以后必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哎呀，淸玥是不及万一了，你瞧，就这骑马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只比你差一点儿！”
　　我岔开了话题，也岔开了自己的心酸，十三阿哥，我知道一切，可是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如此的无能为力。
　　“呵呵……哦，对了，淸玥你最佩服的往哲先贤又是哪位呢？”他侧头，笑意盈盈地问道。
　　“我？”把腿一收，单手托起下巴，手指轻点着下颚，眼眸微闭，说道：“霍去病，我最喜欢，霍去病。”当然，除了你四哥之外，想着，嘴角的笑意渐浓。
　　“哦？不败神将霍去病！没想到，你喜欢的人竟是和十四弟一样！”他侧过身，右手托起脑袋，眼中一片探究。
　　“是吗？”可以理解，十四也是个军事奇才，惺惺相惜也是情理之中。“他很聪明，不仅是在军事上，不过他更聪明的是能够猜透汉武帝的心。”
　　“怎么说？”
　　“霍去病十八岁上战场，几年来马踏匈奴从未败过，威信和功劳直逼他的舅父卫青，但是名声却与卫青相去甚远。皇帝派给他的食物，就算烂掉他都不会分给士兵们。长安城中，他更是俨然一个霸王，骄矜自傲。我想，他不是不懂谦逊，而是故意为之。霍去病功成名就之时，卫家早已权倾朝野，他虽不姓卫，却与卫氏有着莫大的关联，汉武帝何许人也，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如果霍去病仍是表现出一番积极上进的姿态，汉武帝给他的就不是万户赏赐，而是暗地里的毒酒一杯了。没什么家族累赘，他可以独善其身，卫青就不一样了，家大业大的，所以晚年的卫青大将军只能趋于唯唯诺诺。不同的处事方式，却是殊途同归，只想好好生活下去而已。”

　　听我说着，十三的眼中早已是一片惊讶之色：“我还记得小时候上书房的师傅讲霍去病的时候，问过同样的问题，四哥也是你的这番回答。当时师傅十分满意，大大夸赞了四哥一番呢！”
　　“是吗？”我轻笑出声，十三啊十三，他和你也都是我喜欢的“古人”啊！
　　“四哥甚至对师傅说，不相信霍去病的英年早逝！”
　　“真的吗？他也不信！”心中一阵惊喜，我接道：“我也是不信的，史书上疑点也很多啊！如果说是瘟疫的话，为何赵破奴他们没事，单死了霍去病？再说他死的时间是那么的凑巧，就在他将匈奴人赶出了大漠以北之后，他就一病不起了？我不信！也许，他只是觉得灭了匈奴，使命已经完成，朝堂之事并非己好，因而假死隐居也未可知呢！”
　　他听了，略笑了笑：“四哥当时也这么说，师傅只是微笑不语。”
　　“哦……”是啊，如果那位师傅表示赞同，岂不是明着窥伺帝王心术，鼓励大家出世隐居了？

　　见我收住话音，十三也正过了脸，枕着青草，敛起了笑意。
　　推了推他，我道：“怎么了？感觉你今天老是皱眉，有心事吗？”
　　静默了一会，他转向我：“一转眼，我已十六了。”
　　“哧……”如此正经的神色，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呢！“是啊，十三阿哥长大了，古北口练兵有道，皇上对你赞不绝口，比起一些纨绔子弟，你啊，棒极了！”

　　只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跟我嘻嘻哈哈,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我，长睫微颤，我一时迷糊，看不清里边的神色。

　　正愣着，一阵马蹄声清扬而至。胤禛一身石青色的袍子，白色坎肩，打马而下。
　　“四哥。”十三轻跃而起，又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就知道你们在这儿。”他表情一松，转向我：“你可真行，这四月刚开了个头，就想着法儿往外头跑。”
　　“我可没有不守规矩，好不容易熬过了三月。”朝他撇了撇嘴，为防脑袋被敲，我跑到清儿身边，翻身上马：“我们再来赛场马，出来了可不能浪费时间，总有一天，我要超过你们俩！”
　　说话间，我已经骑了起来，清儿这几个月长的很快，刚刚休息了会，不知道有没有从踏风那儿讨来什么高招，这下跑起来还真是劲道十足。
　　见我耍无赖了，听到后头十三的声音：“淸玥，你耍赖皮啊你！四哥，就让她先跑，待会儿我老十三就在终点等着她！”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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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晚饭，脑中一直回想着胤祥今天奇怪的表情。于是，起身往胤禛书房走去。
　　若泠静静立在屋外，像是在发呆，神色微微有些落寞，粉色的衣裳在风中略有些摆。
　　“若泠？”我轻声道。
　　果真是在发呆，她淡淡地望着我，秀眉像是一蹙，福了福身：“姑娘。”
　　我一笑，让她问了声，便进了书房。

　　见胤禛正在临帖，我转身倒了一碗茶，轻轻放在他桌前。
　　“呦，敢情今儿有什么事儿求我？”他放下笔，表情玩味。
　　“哪里，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却非故意殷勤。我是有件事想问你。”
　　“怎么了？”
　　“十三阿哥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啊？”
　　他眉一锁：“有吗？未曾听他提起，他今日对你说什么了？”
　　“没有，只是总觉得他有点心事。”
　　胤禛沉吟了一会儿：“昨儿个皇阿玛跟他提了指婚的事儿。”
　　“指婚？”听到这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字眼，心还是咯噔了一下。胤祥，要成亲了？真有些始料未及，想想却也正常。

　　“一转眼，我已十六了。”原来，这才是他说那句话的用意。

　　“那皇上说了是哪家的媳妇儿了吗？”
　　“这个还要和额娘商量一下。”
　　“那十三爷可有中意的人选？”这小子也是人小鬼大的，今天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不知怎么跟皇上说呢。
　　“没听他提过，应当是没有吧，否则，我不会不知道。”

　　边说边撇过脸去，默声，抿了一口茶。

　　“哦。”
　　“不过，额娘说十四也到年纪了，也该考虑下大婚的事儿了。他性子不够沉稳，需要一个福晋来稳稳他。”
　　“恩。”十四也要成亲了？那最好，希望他娶到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好好乐去吧，往日的事儿，就不要再想了。
　　“十四的福晋，额娘倒是有人选了。”
　　“谁啊？”果然是对自己的亲儿子比较在心。
　　“舒舒觉罗氏。但是出身一般，员外郎明德之女，所以额娘打算先给他安个侧福晋。”
　　“出身一般？那德妃娘娘怎么看中的？”
　　他笑了下：“据说是十四开的口，想必那姑娘十分美貌吧，不过我倒是还没见上面。”
　　我一听，也一笑：“他，自己去求的？”
　　胤禛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我，点了点头。
　　这个十四，果还真是，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