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越山河》苍熠

2、进组

　　严知行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将会有跟这种角色同屏出现的一天，如果再来一次，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点开过这个视频。

　　这要他以后怎么面对人家啊！

　　震惊归震惊，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即便严知行反复提醒自己里头这人是未来同事，同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左上角的返回键还是怎么也按不下去。

　　……一定是返回键长太远了的缘故。

　　终于欲望掀翻忸怩、战胜理智，严知行心道：“我又不是故意去找来看的，是这玩意自己跳到我跟前来的。再说了，看看又怎么啦？你敢拍还不敢让人看了？”

　　当行为突破了自身严守的道德底线时，一类人会选择悬崖勒马亡羊补牢，还有一类人是觉得来都来了，不接着往下探探岂不是亏了。

　　严知行显然就是后者，义正辞严地给自己编了一套无罪辩护，在床上翻了个身，开始心安理得地欣赏这具实在美丽的人类。

　　视频都是第一视角，镜头距离很近。看得出来屏幕中人很会，拍出来的效果就是网上常说的“女友视角”，时不时再附上一些亲昵的低语，滤镜一加音乐一放，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男人扮演的多是“哥哥”“学长”“叔叔”一类的角色，完美契合小姑娘们的喜好。

　　一会儿嘘寒问暖有没有好好喝水好好吃饭，一会儿故作严厉问有没有好好努力认真学习，最后万变不离其宗，进行温柔的“惩罚”或是宠溺的“哄人”环节。

　　照理说严知行活这么大岁数了，又不是青春期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哪里还会被这套操作唬住？

　　可当那个人认真地看着他，关心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丁点儿晃神。

　　一个人在襄城孤孤单单地过了两年多，大学玩得好的同学如今都各回家乡，天南海北地见不着面，老家虽说离得不远，到底也是一段路程，除了过年过节，他也很少回去了。

　　家里人也担心他，尤其是他妈，知道他这一身娇惯的臭毛病，一个人住肯定是各种将就。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你们年轻人精力好，把身子当铁打的造，以后就知道苦头！”

　　如果每天挤地铁一身累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有个人这么关心他两句，再准备一桌冒热气的饭菜——外卖也行，两个人能吃吃饭说说话，严知行真觉得自己能把心都掏出来给他……

　　意识到这点的严知行猛地回过神，狠狠地鄙视了下自己，用力地摇摇头，试图把这些矫情酸涩甩出脑袋。

　　他心道：“都想什么呢，我一个大男人，看个擦边视频起个什么劲啊，还是女友视角的那种！再寂寞也不至于想男人吧。”

　　脑子醒了，身体上仍是不住地泛着一股说不明白的躁动，严知行干脆一屁股坐了起来，打算下床喝杯水润润喉咙。

　　心理麻醉行不通，物理解决还不行吗？

　　走到厨房打开落地柜门，里面有桶纯净水，上面装了个简单的折叠水泵。他按下按钮，用一次性杯子接了杯冰水。

　　严知行不喜欢喝热水，数九寒冬天也是一杯冰水往肚里灌，所以没装饮水机，装水泵的法子还是他从网上学来的，省电省事还省空间，为此颇为洋洋得意。

　　他满意地想道：“虽然我生活上是个废柴，但是我也好养活不是，不娇气。”

　　冰冷的水浸润过整个口腔，吞入腹中时宛如一条细小的电流游过，激醒了严知行的一点理智。

　　好歹是没这么真情实感地入戏了。

　　神智渐渐回笼，他退出视频。

　　发这个合集的是个粉丝量才几千的小账号，应该不是橙子不白本人。

　　每一p的滤镜和BGM其实细看有点割裂，像是这个账号转载的时候乱配的，按照主角自身的品味来说，原视频效果应该会更好。

　　想到这里，严知行不得不感动一下，这人都干擦边了，居然还会精心设计每集的人设和情节，再根据这些来搭配相应的妆容和衣服。

　　比起黑心网页怎么也关不掉的小弹窗来说，精良程度和档次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虽然下场应该都是被封禁，但精神上还是高人一筹的。

　　等会儿，不是，你们网红圈都这么卷的吗？

　　严知行突然福至心灵，这有些钱就是活该人家赚，有这种刻苦和豁得出去的工作态度，人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他自嘲地想道：“我要是能学到一点儿这种百变精神，现在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想了想，严知行把刚刚那条视频转发给了自己大学的室友程闻，道：“我同事。”

　　这货不仅是个弯的，还是个高度颜控，毕业那会儿听说他进了襄视，死乞白赖地求他一定要多多认识帅哥，到时候介绍给他。

　　当然，大部分时候严知行只能做到前一句。

　　他关掉手机，扫了眼空荡荡的厨房，莫名想起了刚才加自己好友的那个人，心道：“不然明天去买点儿丑橘吃吧。”

　　与此同时，襄城郊区一幢花园别墅里正放着襄视出品的一档茶文化节目。

　　屏幕里的主持人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便服，亲自进入茶乡，和几个传承人侃侃而谈。

　　画面优美，声音动听，就是……

　　陈奉白靠在桌上的手一滑，差点没支撑住脑袋一头栽了，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站起来抹了把脸，把桌上的橘子皮拢起来丢进垃圾桶，心道：“就是有点催眠。”

　　上午这片子的节目组打电话给他，说是打算录制续篇，想邀请他作为常驻嘉宾，其实相当于是主持二把手了。

　　对于这种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文化人调调，陈奉白本来是想拒绝的，直到他发现人家这次的主题是安山茶。

　　这下谢绝的话卡在了喉咙，没办法，谁让安山是他老家呢？

　　秉承着我为家乡代言的无私奉献精神，陈奉白二话没说，爽快地答应了对方，只是有一个要求：节目中必须有一个取景地是他自家所在的乡里。

　　能带动当地茶销量最好，顺道还能推广推广旅游业不是？

　　陈奉白出身不算好，父母都是农民，他小时候还帮着采过后山的茶叶，然后用背篓背着卖去村里用机器加工。

　　爸妈在田地里辛苦了一辈子，一生都埋在大山里了，可还是知道不能耽误了孩子，供他一直读到高中，实在没钱了，就让他跟着小叔去襄城打工，见见世面。

　　陈奉白在襄城没头没脑地混了几年，一是没混出个名堂来，二是受不了这种天天看人脸色的日子，干脆把工作一辞，跟着城里认识的朋友创业去了。

　　说是创业，其实就是上网拍短视频。

　　一拍拍了好多年，平台换了好几个，各种题材风格也都尝试过，最终定型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从一开始没什么人看，到后来慢慢地红起来，再到现在成了小羊网站的一线网红，也算是苦尽甘来。

　　甚至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陈奉白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连大学都没有读过，居然有朝一日能够大摇大摆上襄视了。

　　真乃命运弄煞人也。

　　陈奉白扫了眼手机，发现他发过去的好友申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通过了。

　　对方一句话也没说，黑白两色的头像悬在空空的对话框中，散发出一种莫名的生人勿近气息，跟刚才屏幕里文雅随和的形象判若两人。

　　自觉被怠慢了的陈奉白“啧”了一声，幼稚地想道：“知之而行，严知行，这网名跟真名一样无聊。”

　　导演组那边传达给他的意思是要他跟严知行打配合，用各自的风格去诠释整个主题，也就是说他们俩需要一起商讨剧本，再磨合好最后的主持工作。

　　很多人一碰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或多或少都会下意识地仗着资历搞一言堂，凡想有一点儿创新的那都得被打成离经叛道。

　　在陈奉白看来，这种情况下对方要么干脆别给话语权，既然给了就不能只给一半，说了是要体现各自的风格，那就不能硬要求他作什么样的姿态。

　　他一个人白手起家，做主惯了，扪心自问还真受不了遭人颐指气使的待遇。

　　希望那严知行别是个沟通起来费事儿的。

　　正想着，手机叮咚响了，收到两条信息。

　　居然是严知行发来的。

　　看完后陈奉白先是懵了一会儿，排除挑衅、搭讪、另类套近乎、对面是个二百五等多种可能性后，堪堪确认道：严知行应该是发错人了。

　　这人设怎么跟他刚刚想象的高冷装逼男不太一样？

　　如果说此时的陈奉白对自己合作伙伴的秉性认知还尚且存疑的话，那么当他在第二天见到严知行本人的时候，就基本敲定了他此前的猜测。

　　冷，比襄城的初春还冷。

　　凉，比这半死节目的收视还凉。

　　尤其是严知行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

　　那迅速皱起又怕他发现而赶紧松开的眉头，那在他身上不着痕迹地来回游移且意味不明的目光，那碍于情面的一句不咸不淡还略显尴尬的问候……

　　怎么个事啊这是？

　　昨天不还看他视频呢么，今天就翻脸不认人啦？

　　陈奉白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强压下勾起的嘴角。

　　好耶，比同事是个一言堂更富有挑战性的事情发生了。

　　同事是个闷骚男。

　　在茶水间碰面时，严知行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张脸他昨天还在擦边视频里见过，今天就猛地出现在了眼前，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把昨晚胡思乱想的各种七七八八迅速地过了一遍，成功地给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这下子丢人丢大发了……！

　　本来只是“看了人擦边视频”的无法面对，主动权在他这，而现在变成了“初次见面自己表现得莫名其妙”的无法面对，主动权也狠狠地失去了！

　　严知行两眼一黑。

　　刚好这时候手机上弹出一条信息，是王远发来的，叫他准备一下，一会儿去会议室参加橙子不白的进组见面会。

　　……已经见过了谢谢。

　　严知行灌了两大口水，平复了下心情，一边对刚才的失态感到万分后悔，一边安慰自己。

　　他心说：“没事儿，大不了一会儿就装没见过，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是谁，刚刚那么短时间哪那么容易记住脸，要是问了就装傻。”

　　想到这里，他对着办公室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此时，半掩的门上传来“叩叩”两声。

　　作为台里最底层，严知行的办公室一般没人敲门，他疑惑道：“请进。”

　　说罢朝门口看去，只见某位他不敢面对的人正笑盈盈地倚在门框上，和他对视的眼神分外灼人：“打扰一下，请问是严知行严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