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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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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家,一有活,奶奶便是:你不干,谁干!一有什么好吃的什么好事,她到死都没有对刘言说过:你不吃不玩,谁吃谁玩之类的。
和爷爷奶奶一起吃之后,刘言彻底成了一家人的奴婢。
怎么会想回家?
连家人都欺负自己,长得平平无奇,活得那么自卑暗淡,好像见不得人似的胆小如鼠,活得辛苦,刘言从不感谢他给了她生命。
明明上面有阿哥阿姐两个了,人家都说他老实巴交,居然有胆违反国家生育政策生了刘言和她弟两个。还害得刘言和她姐弟三人当了好多年的黑户。读书时,老师让填身份证号什么的,刘言都窘迫难堪得无从下手,无可奈何且孤立无援的承受着老师和同学的冷嘲热讽,被叫“黑户”,心里很痛苦,明明不是她的错,却甚至觉得极其羞耻和没脸见人。
“黑户”两个字,刘言是从或嘲笑或挖苦或讽刺她没有身份信息可填的老师嘴里学来的。在之前,刘言连“户口”两个字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更别说“黑户”了。
那时候,刘言沉浸在被班主任和同班同学叫“黑户”的耻辱与痛苦当中,从没有想过她姐和她弟是否在老师让填这填那没得身份信息填时,是否也遭受过老师的诘难歹话什么的,是否也如她那般觉得丢脸,痛苦,甚至见不得人。
自从刘言有记忆后,从没有见过他干脆利落过。不知道是故意装出来的,还是吃多了,把心血吃实了,吃出来的。
刘言被他的所言所作所为伤透了心,恶心透顶了,学会了从不好的角度来揣测他那些令人无语无奈又恶心的行为。
他根本就不配娶妻生子,死懒死自私的一个人,最适合当孤家寡人。当了他的妻,因为他死懒死自私,在都快要过年的时候,在独自走路去给子女买了新年年货回来的半路上,生生被火车撞死了!
一般人,应该都只听说过被汽车或者被大巴货车撞死而已,很少有人听说过,还有人被火车撞死吧。
刘言记得,那是年关了,那天是下午,天是阴沉沉的,她和上家下屋的小伙伴在家门前的稻田上玩,忘了有谁了,也忘了玩的是什么游戏了,只记得有好多人一起在玩,在笑,在闹,好热闹,她笑得跑得好开心。那时的稻田早已经收了秋季稻,只剩下一截截一茬茬拿镰刀收割后的干枯稻苗头留在田上。
忘了是谁突然跑来告知妈妈被火车生生撞死在铁轨的事情了,刘言只记得自己听到后,马上止住了笑意哇哇大哭起来,哭得喉间发酸发涩,那滋味让整个脑袋都难受,也忘了自己和一起玩的小伙伴是怎么散的,是怎么回家的,忘了身边有什么人,一个人都不记得了,不知道阿哥阿姐小弟在不在,刘言只记得当时自己哭得整个脑袋都好难受,喘不过气来。
刘言那时候应该算是懂得死的意思,不然不会记得听到妈妈被撞死的消息时,哭得整个脑袋那么难受。后面一直哭,哭得喉咙上不来气,整个脑袋缺氧难受。
妈妈的遗体被人弄回来了,刘言忘了是妈妈的遗体是当晚被弄回来的,还是第二天被弄回来的。因为妈妈是死在外面的,按照当地的风俗,在外面死的人不能放进祠堂,所以妈妈的遗体被放在了粪屋后面的野草地上,被床单盖,周边是野蛮生长的野草。
刘言记得,那是一天早上,请来为妈妈做法事的师傅烧上香,让他带着他们兄弟姐妹四个去拜妈妈。
刘言记得自己和阿哥阿姐小弟一直哭,面对妈妈那被布盖着的遗体好害怕,不敢靠近去看妈妈最后一眼。不知道妈妈的遗体是粉身碎骨血肉模糊,还是整个完好。
哪怕是生下自己的妈妈,面对妈妈的遗体,刘言都好害怕。
后面,妈妈被埋进土里,他们那里的风俗和大多盛行的风俗不一样,比如都说,清明是扫墓时节,但是他们那里清明只扫好像不超过一年的新坟,到重阳当天也说不好扫墓,大部分都是赶在重阳的前几天扫墓,或者过了重阳那一天扫墓,在扫墓的时候,刘言面对妈妈的坟头,也别别扭扭的。到了妈妈拣骨的时候,一方面刘言要在家被阿婆使唤这干活那干活,另一方面是刘言害怕,害怕到不敢在坟堆里去看被扒坟暴骨的妈妈,即使妈妈的骨头被拣进一个专门买来装拣人骨的坛子里,被人抬回放到牛屋的旁边,去独自去喂牛的刘言也害怕,害怕得恨不得那个大牛一大口就喝完了水她就跑,她也不敢去揭开坛子去看一眼妈妈的骨头。
刘言不记得和妈妈的最后一面。
刘言记得他好像眼睛红红的,那时不明真相的她,单纯的以为他也因为失去了妈妈而伤心难过。知道真相后,刘言没去想过,他那眼红红的背后,到底有没有后悔,有没有反省过那时因为他自己的死自私而造成一家巨大而又深远的痛苦的事情,还是说,他只是在难过少了一个给他免费睡觉,免费生儿育女,免费当牛做马的免费保姆。
后面奶奶脑出血住院,到医院探望的婶婶她们才在刘言的面前第一次说起,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妈妈要去街上给他们兄弟姐妹四个买新衣和年货过年,妈妈不会踩自行车,于是,妈妈央求他踩自行车搭妈妈去街上,但他不肯。后面,妈妈就自己走去了街,在街上买好东西了,碰到了他也独自踩自行车到了街上。
听说,妈妈买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他们兄弟姐妹四个的新衣,于是妈妈又央求他载她回家。他不肯载妈妈去街,也不肯载手上都是东西的妈妈回家,跟狐朋狗友吃喝吹牛皮的高兴,不管千里遥远不知怎么眼瞎嫁了他,又为他生儿育女,洗衣做饭,耕田种地,养猪养鸡,要干一堆活的妻。
他不肯载妈妈去,也不肯载妈妈回家,但他又不是没空去,也不是被正事缠身走不开的这种行为,在刘言得知真相后,从阿哥的后几年的口中,得知更为完整的真相:妈妈求他,他自己不肯载妈妈去街就算了,阿哥求他,他还不给那时候已经十二岁骑自行车骑得飞起、载妈妈完全没有问题的阿哥陪妈妈去街,就完完全全的说明了,他半点点都不把妈妈放在心上,丁点点都不心疼妈妈,也不允许她的孩子在乎心疼妈妈。若是一个男人在乎心疼自己的女人的话,根本就不用女人开头,早早甘之若饴的为其当牛做马万死不辞了。
他那种人,真叫人心寒。
刘言不知那时候的妈妈面对那样自私可恶的他有没有生气,有没有想过彻底离开他。刘言只知道,在那个阴沉沉的下午,在那个和小伙伴在田野上玩得开开心心的下午,在那个还有几天就要过新年长一岁的下午,她彻底失去了妈妈,彻底失去了母爱,永远,永远,永永远远,由此,也开始了在自家也像寄人篱下的孤儿生活。此后长长的痛苦日子里,她连一声妈妈都没有得叫。
刘言是多梦体质,就算中午睡个小觉,都会做一连串乱七八糟一睁眼就想不清的梦,但是,刘言一直记得,她的妈妈一直没有来过她的不梦,不知道是不是妈妈死得太痛苦,或者被他的自私恶心伤得太痛苦,又或者刘言从不敢看一眼她的遗体,她的遗骨,所以,连带与他有关的一切,包括她亲自生出来的孩子,还是最像她的女儿,她统统断绝干净。
刘言对妈妈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刘言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几岁,按照后面懂事了,根据后面大人所说的,还有自己经历的事情来七七八八的拼凑和推算,刘言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应该只有三岁或四岁。
刘言记得,那也是一天的下午,太阳快下完山了,厨房门口和窗子对着西边落日的方向,太阳金黄的余晖停在碗柜前面的地上,妈妈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灶台前烧火煮晚饭,妈妈应该是困极了,抱着烧火棍,勾着头,坐着小板凳在灶台前钓鱼打瞌睡,也不怕灶里面的火燎出来,烧到头发。
刘言的脑海中,只剩下妈妈那唯一的模糊印象,不知道妈妈是长发还是短发,不知道妈妈的皮肤是白是黑。刘言不知道是不是那时的自己太小,所以,觉得妈妈长得挺高大的。
至亲至疏,对于与那个鬼自私极懒惰超龌龊的人一起生活过日,也许死了,虽然死得很惨烈,刘言想,对于妈妈来说,也许那并不是痛苦,反而是脱离了无边苦海。
死人是解脱了,但生人就像活在活地狱一样,也许,只有他死了,这段除了他本人坐享其成,其余人痛苦不堪的孽缘才停止。但是,何时停止,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