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求证 ...
-
第二天，当棠苏子到达凌府时，她的目光不期然地捕捉到了站在邻家门槛前的周母。
周母手提一只精致的食屉盒，身旁跟随着一位侍女，正轻声细语地劝说着。
“夫人，这早上的风着实有些大，您还是进屋等吧。我就在外面守着，一旦棠姑娘来了，我立刻就去告诉您……”
“不必了……”
话音未落，周母抬头的瞬间，恰好与棠苏子的视线交汇。
一抹意外的喜悦在她眼中闪过，随即，她匆匆走下台阶，向棠苏子走去，
“迢儿……”
然而，棠苏子却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自顾自地迈向凌府的大门。
眼见棠苏子即将跨过凌府的门槛，周母心急如焚，在她身后大喊了一声：
“棠姑娘！”
棠苏子这才停下脚步。
周母连忙赶上，站到了棠苏子的身旁。
望着棠苏子那张冷漠如霜的脸庞，周母心中的喜悦瞬间被一股不安所取代，她有些局促，忐忑不安地开口：
“棠姑娘，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棠苏子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
“夫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我……”
周母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问女儿这些年过得可好，想道歉，想请求原谅，想弥补过去的错误。
但面对棠苏子那冷淡的眼神，她发现自己难以启齿。
记忆中，女儿的眼神总是那么清澈明亮，看向她的时候总是带着渴求的爱意，即便是当初她们将她一个人留在家乡的时候，也未曾对她有过如此陌生、疏离、冷漠的表情。
周母最终放弃了原本想说的话，支支吾吾，不知所言，最终只能沉默。
“夫人若无其他事，我便先进去了。”
棠苏子说道。
“且慢……”
就在棠苏子即将转身之际，周母瞥见了手中的食盒。
她连忙将食盒递到棠苏子面前，
“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有九层糕、桂花糕和豌豆黄，你尝尝？”
她记得，迢儿最爱吃这些了。
棠苏子淡淡地扫了一眼食盒，眉头微蹙，而后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周母，
“夫人，我与你素昧平生，请问你为何要将这些赠予我？”
周母一时语塞。
棠苏子轻轻抿了抿唇，继续说道，
“不论你的动机如何，我都没有理由接受一个陌生人的馈赠。多谢你的好意。”
言罢，她不再看周母一眼，径直走进了凌府。
进入凌府后，棠苏子开始继续跟林向璃的贴身侍女秀儿核对账目。
这些日子，她除了去云銮圣山寻找凌安之外，其余时间都会来到凌府，与燕儿一起整理林向璃之前留下的账目。
她想着，既然短时间内无法找到凌安和林向璃，不如先帮林向璃理清旧账，等她回来时，负担也能减轻一些。
但燕儿发现棠苏子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棠姑娘？”
“嗯？你说什么？”
棠苏子回过神来。
“这里的这些借债是不是可以全部统一到一块？”
燕儿指着账簿上的一处记录问道。
“我看看……”
棠苏子凑近仔细查看后，点了点头，
“可以。”
“棠姑娘，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燕儿关切地问道。
棠苏子摇了摇头，
“没事，我们继续吧……”
*
当棠苏子核对完账目，天色已深沉，她踏着夜色回到了凌府。
沿着小路走回自己那处幽静的小院，她注意到隔壁的空地已被翻犁得平平整整，以低矮的竹木栅栏环绕，别有一番景致。
透过栅栏的缝隙，棠苏子隐约看见里面栽种着一些低矮的乔木幼苗，郁郁葱葱。
她好奇地走近一看，只见一丛丛山茶树苗挺拔而立，根部土壤湿润，留有圈圈水痕，叶片上也挂着晶莹的水珠，显然是刚栽种不久并得到了悉心的灌溉。
看着这些山茶树苗，棠苏子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种山茶花吗？
她因方不遇始终记得她而感到欣喜，却又担忧他一直沉湎于过去，无法从她的离去中释怀。
回想起年少时光，她尚有奶奶的疼爱，而方不遇，他没有亲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在醉月楼的日子里，他常常食不果腹，还要忍受无端的指责与抽打，生活艰辛。
她亲眼目睹了他凄苦的童年，因此也更加希望他能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正当她凝视着山茶树，陷入沉思时，耳边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声音。
棠苏子侧首一看，只见赵慧身着湖蓝色罗裳，正言笑晏晏地向她走来。
她步履轻盈，发髻上的珠翠流苏随风摇曳，尽显优雅。
“棠姑娘。”赵慧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棠苏子连忙福身行礼：“赵夫人。”
赵慧笑意盈盈地扶起她：“棠姑娘不必客气。”
在扶起棠苏子的同时，赵慧轻轻握住她的双手，
“棠姑娘，之前你照顾不遇，我这个当母亲的却一直没有时间找个机会好好答谢你。明天晚上你能否赏个脸，我想摆个宴席好好答谢你。”
棠苏子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了，赵夫人。方阁主曾经救过我，照顾他是我的本分。”
赵慧故作嗔怪，
“哪有什么本不本分的。你替我在身边照顾了不遇那么久，不请你吃顿饭那就是我这个母亲做得不到位了。”
说着，赵慧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起来，
“儿子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这个做母亲的却不知不晓，不在身边照顾他，我做母亲做得太失职了……”
说着她还从袖间掏出了一只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
棠苏子见状有些无措地看着她，见她用手帕掩头低泣，只能无奈应允，
“好好好，我答应你，你不要哭了。”
“真的吗？”
话音刚落，赵慧就倏地抬起头看向她，眼中闪烁着神采，哪里还有落泪的痕迹。
棠苏子一时愣住，这情绪转换之快，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有些懵懵地点了点头
“好！太好了！”
赵慧激动地双手拍掌，
“那我明天准备好了之后再派人过来叫你。棠姑娘你早点休息吧。”
棠苏子站在原地，目送赵慧转身离去，却没有看到赵慧转身后的得意笑容。
她悄悄握拳，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耶，儿子交给自己的任务，算是初步成功了！
翌日清晨，当棠苏子从睡梦中醒来，窗外的雨绵绵不绝，如同细密的珠帘轻轻敲打着屋檐，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她轻轻推开一扇门，一股夹杂着湿润与清新的雨雾迎面扑来，带着潮湿的凉意和朝气。
她赶紧半掩上门退回屋内，倚着那张古朴的楠木桌，静静凝视着窗外朦胧的雨幕。
这雨，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人心生宁静，又让人思绪万千。
昨晚，她曾在半梦半醒之间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慌忙起身关上了那扇敞开的窗，才再次沉入梦乡。
然而，天未亮她便已醒来，这似乎已成了她近日的习惯，因为每日清晨她都要前往云銮圣山去蹲守凌安。
但今日，望着这愈发猛烈的雨势，她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犹豫。
自从昨日从凌府归来，棠苏子便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况且，那不是敌人，是与自己心脉相连的母亲。
与她的那一番纠葛，让她心力交瘁。
这种心灵的疲倦，让棠苏子提不起丝毫的力气再外出奔波。
她心想，今天雨下得这么大，或许应该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一日。
毕竟，天大的事情，也不急于这一时。
于是，她重新关上门，回到了温暖的被窝中。
在淅淅的雨声中，她再次陷入了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雨声已经停歇了。
屋内还是一片昏暗。
她不禁疑惑，怎么回事？天还未亮吗？
正当她这么想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自门外响起，伴随着小颖的声音，
“棠姑娘，你在屋内吗？”
棠苏子迷迷糊糊地爬起，点亮了一盏酥油灯，穿上木屐前去开门。
门扉轻启，小颖眼前的棠苏子显然尚未从梦境中完全抽离，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令她颇感意外，
“棠姑娘，你刚睡醒吗？”
小颖问道。
棠苏子轻轻应了一声，随即抬手揉搓着略显凌乱的发丝，声音中带着几分未褪的鼻音,
“嗯……小颖，你找我何事？”
“赵夫人请你过去吃饭，我带你过去吧。”小颖回答道。
棠苏子这才想起，昨晚赵夫人曾约她今日共餐。
但她心中疑惑，不是晚上吗？难道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好，小颖，你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
收拾妥当后，她随着小颖来到了方不遇所住的小院。
在院门口，她一眼便看到了方不遇。
今日，他身着一身宝蓝色的常服，身形更显修长，正坐在小院的圆石桌边等待着她。
桌面上玉碟罗列，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皆是她不认得的珍馐，色泽诱人。
她的身影刚在门槛处显露，方不遇便起身相迎，微笑着招呼道，
“棠姑娘，你来了。”
就在这时，赵慧和一位端着玉瓷汤盅的小厮也恰好走到了门口。
一见到棠苏子，赵慧便亲切地拥着她的肩膀，一同走进了院子。
“棠姑娘，快来入座，菜已经齐了。”
待大家都坐定后，赵慧细心地为两人和自己都斟上了一杯茶，边倒边说：“不遇的伤刚刚痊愈，不宜喝酒，我们今天就以茶代酒了。”
说完，她举杯朝着棠苏子致意：“棠姑娘，这杯敬你，感谢你之前对不遇的悉心照料。”
方不遇也朝棠苏子举起杯，眼中闪烁着淡淡的笑意，
“棠姑娘，承蒙照顾，多谢。”
看到他们母子俩如此热情，棠苏子略感意外，她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也举起杯回应，
“不不不，是我应该谢谢你，你才是帮了我很多。”
碰杯之后，宴席正式开始，大家开始用膳。
赵慧边吃边给棠苏子布菜，赵慧边为棠苏子夹菜，边关切地询问，
“棠姑娘，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棠苏子微笑点头：“一切都好，谢谢夫人的关心。”
“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管家去置办。”
棠苏子感激地说，“已经很齐备了，谢谢夫人。”
聊着聊着，赵慧随手拿起了棠苏子面前的汤碗，准备为她舀汤。
她从桌上的汤盆中一勺一勺地舀着汤，边舀边说，
“这鲫鱼豆腐汤最是滋补，我特意熬了一个时辰，棠姑娘可得尝尝。”
鲫鱼豆腐汤？
棠苏子心中一惊，她记得方不遇是吃不了豆类食物的。
有一次她不慎给了他一块豆腐鱼饼，结果他吃完后浑身起红疹，呕吐不止，差点把她吓坏了。
难道赵夫人不知道他这个饮食上的忌讳吗？
正疑惑间就看到了赵慧也拿起了方不遇面前的汤碗，
“不遇，这个汤可鲜美了，你也来尝尝。”
棠苏子看到这一幕，手指不自觉地握紧。
她紧紧盯着赵慧将手中的鱼汤递到方不遇面前，而方不遇居然气定神闲地接过去了，还说了一句“谢谢母亲”。
阿遇是怎么回事？他不记得自己的忌口了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万物静止，棠苏子的眼中只看得见方不遇正拿起勺子舀起一小勺鱼汤，慢慢往嘴边送去。
棠苏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那汤勺离方不遇的唇边只有微指之间的时候，棠苏子倏地搁下筷子，刚想出声制止的同时，身旁的赵慧突然大喊了一声，
“不遇！”
方不遇手中的动作顿住了，那勺汤停在嘴边。
他微不可察地向赵慧使了一个眼色，但赵慧像是没看到一样，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汤勺。
“我突然想到，这个汤我下午忘记放盐了，味道应该不怎么样，大家还是不要喝了，吃别的菜吧……”
赵慧边说边将汤碗端走。
棠苏子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方不遇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失策了，低估了母亲对他的担心。
宴席结束后，母子俩将棠苏子送到了院门口，小颖带着她回去了。
待棠苏子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小径拐角处时，赵慧才一脸歉意地看向方不遇，
“对不起不遇，我搞砸了是不是？”
方不遇拍了拍赵慧的肩膀安抚道，
“没事的母亲，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让你担心。”
赵慧这才松了口气，扶着胸口说，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你要喝下那碗汤了。”
说到这里，她疑惑地看向方不遇，
“可是不遇，你为什么要试这个豆腐汤呢？你明明就不能吃豆制品。”
方不遇的目光虚空地望着棠苏子离开的方向。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但他还是直直地望着。
“因为我想要确定，她是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