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炖雪梨》程书墨

1、雨巷

　　《白糖炖雪梨》
　　文/程书墨
　　2024.10.14/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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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暑气未消。

　　南市三中三楼理综教师办公室。

　　陈其明站在摞满试卷的办公桌前，老僧念经一样苦口婆心念叨着考试成绩退步的几名学生。

　　风扇在头顶高速旋转，发出嗡嗡声响，不知名的昆虫在树梢滋滋地燥鸣。

　　天气有种暴雨来临前的憋闷。

　　“这次月考的考试难度，大家都有目共睹。你们高一什么水平都不重要，高二才是打牢基础的关键期！你们现在或许因为不喜欢哪个老师，就不爱学这个那个，偏科。等你们到高三，瘸腿的科目会拽得你们爬都爬不起来——”

　　底下的学生站成一小排，陈其明视线逐一从他们身上扫过，到最中间位置的时候忽然凹了下去，像是整齐的牙齿豁开一颗门牙，漏风。

　　凹陷的地方站着一个女生。

　　她刘海遮住了眼睫，脸庞恬静，马尾乖巧地搭在校服的校徽前，双手背在身后，清瘦得跟桃树上一条桃枝似的。

　　“温雪黎。”

　　女生仿佛没听见，蔫耷耷地低着头。

　　气氛有些紧张，旁边的郝昕实在看不下去，拽了拽她衣角。

　　陈其明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皱了皱眉，“其他同学先回班级，郝昕，你回去把我刚说的物理作业抄在黑板上。”

　　“啊……”男生措不及防地应声，关门的时候不经意瞥了眼屋里。

　　陈其明不知说了什么，女生那颗圆溜溜的后脑勺轻轻耸动。
　　比他家里养的那只小猫还温驯。

　　办公室里只剩两个人。

　　陈其明：“不解释解释？这位物理考35分的选手。”

　　“……”

　　他没有理人的意思，自顾自地拉开抽屉，摸出年级大榜和一只放大镜：“让我看看，我班的小年级第一，这次考了多少名？”

　　高二年级学理科的有七百六十人，温雪黎是名副其实的尖子生，高一开始她就是三中全校第一，成绩发挥极为稳定。老师们知道她成绩好，聪明懂事，对她寄予了厚望。
　　也有同学给她起绰号，叫“瘟神”，说她牛逼哄哄的成绩在三中能横着走，南市其他几个高中的也都听说过她的绰号。

　　幼稚。

　　温雪黎不明白，她好好一个大活人，所有人只盯着她成绩看。她学习好又不是她想学习好。

　　几分钟过后。

　　“123名。”

　　温雪黎安静了几秒，直接道歉：“老师，我错了。”

　　“……”陈其明觉得她虽然面上看不出低落，但当了那么久尖子生，一下子掉到百名开外，心理防线都得崩塌。

　　顿时不忍心再批评她：“你知道错就好，以后物理有什么不会的就来问老师，别不好意思。”

　　温雪黎十分有礼貌：“谢谢老师。”

　　看她这谨小慎微又听话的态度，陈其明叹息：“女生学理科是比男生要吃力一些，尤其是物理，需要很强的理科思维。你数学很好，证明你思维不错，所以别太焦虑。认真听课，把薄弱的地方补上，成绩自然就上来了。”

　　“再一个，驰宇也很优秀，分数一直跟你咬得很紧。你心里也不要有偏见，不会的多请教他。”

　　温雪黎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我知道了，老师。”

　　陈其明有些哑然。

　　本以为这孩子总会难过哭两声，没想到居然还挺沉得住气的，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其明一心想着下午打过的家长电话。
　　“——你妈妈很关心你在学校的表现，成绩的事我会和她沟通。”

　　分毫没有察觉听到他的话之后，女孩关门的动作微顿了下。

　　应付完班主任，温雪黎长舒一口气。

　　回到教室，就听章思靓捂着脸趴在桌子上痛苦哀嚎：“所以我的crush就这样和我擦肩而过喽？”

　　“楠楠宝贝，你想不想看帅哥？”

　　楠楠是温雪黎小名。

　　“不想。”

　　章思靓用一种看救世主的眼光看着好闺蜜温雪黎：“真不想？你是不是没见过奇迹男孩的主唱Mr.齐，超欲一只小奶狗！我瞒着爸妈一宿没睡抢到的演唱会门票，VIP女友粉席位。”

　　“狗会唱歌？”

　　“……小奶狗的意思呢，是形容一种男生的类型。”章思靓鄙夷这个不上网星人，勾唇撩撩地笑：“会叫姐姐那种。”

　　温雪黎抄作业的笔顿了一秒。

　　章思靓一看有戏，“去嘛去嘛，就看我老公一眼，一眼我就死而无憾了。”

　　前桌忽然发出噗嗤一声轻笑，徐妃若善解人意地开口：“思思，你老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而且这个乐队唱的是摇滚，楠楠怎么会喜欢听那种歌啊。”

　　温雪黎稍稍一愣，章思靓没注意到她这边，神情恹恹道：“齐遇可不在我的鱼塘里，他是我这辈子都钓不到的男人。”

　　徐妃若又被逗得哈哈大笑。

　　有那么好笑么。
　　章思靓嘀嘀咕咕，心情莫名跟这破天气似的差劲，突然面前冒出一只白嫩的小手。

　　温雪黎大脸戳在她面前：“票呢，我陪你去看弟弟。”

　　章思靓神情从茫然诧异，到瞬间迸发出欢喜飞扬的神采，激动地抱住她猛亲一口：“楠楠宝贝，爱死你了！”

　　“走开啦。”

　　三中高三年部今年参加省里联考，和南市其他几所高中共同作为考试场地。高二上了小半天课，下午出完成绩就提前放学。

　　下课铃声响，班里的同学都像弦上的箭一样，嗖地蹿出去，铃还没响完教室已经走空了。

　　温雪黎背着大书包，走在中间：“下雨了，妃若你带伞了吗？”

　　徐妃若摇摇头，不太好意思地小声道：“我早上忘记拿了。”

　　“那我的伞借给你，我和思思打一把……”温雪黎还没说完话，就隐约看见走廊站着一个高大的男生，“驰宇？”

　　她往前快走两步，目光在他淋湿的薄衣领上定格两秒，“你怎么在这儿？”

　　驰宇目光掠过另两个神情各异的女生，沉默地朝温雪黎走过去。他校服敞着，露出里面洁白的夏季短袖，下雨天凉风将他衣服吹得鼓鼓胀胀的。

　　“陈老师刚找我谈话。”

　　驰宇表情很淡，他平时就是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章思靓称之为冰山面瘫，但因为他们高一那会儿就抱团儿一起玩，混得太熟温雪黎也就习惯了。

　　少年的视线落在章思靓那把夸张的蕾丝边花伞身上，安静了半秒，递去手里的黑伞：“伞太小，用我的吧。”

　　温雪黎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接。

　　徐妃若目光闪了闪，有点想要说什么，却被章思靓鄙夷的声音打断。

　　“咦，你一个大男人，打一把粉嫩嫩的伞，不嫌丢人？”章思靓搓搓鸡皮疙瘩。

　　“楠楠，你俩打吧。不然我俩都得淋湿，我还要见crush呢，我可不想感冒。”

　　温雪黎被她说服：“那也行。”

　　驰宇一手捏着伞柄，一手捞过她的书包，缩手放下：“好重。”

　　温雪黎惯性地往后撅了下，章思靓阴阳怪气解释：“阿姨布置的任务，少女每天回家都要练习负重越野呢。”

　　“……”

　　过了一会儿。

　　“嫌沉？”温雪黎突然问。

　　驰宇：“？”

　　少女把书包带往他肩上一挂。

　　“那你就多锻炼锻炼。”

　　“……”

　　两个人并肩走在前面，少年的距离不远不近，大概是比女孩高出太多的缘故，伞面不由自主向另一边倾斜。

　　一高一低的背影走在雨幕中，看起来分外和谐。

　　章思靓挽着徐妃若，一时才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忧地问：“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徐妃若如常地笑了笑，勉强说了句：“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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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得不大，温雪黎没用人陪，一个人坐公交回家，一路走走停停。

　　公交站离家不到五百米远，她晃晃悠悠的也不好好走路，像是撒气似的，追着踢远地上的小石子。

　　温雪黎全神贯注地提着石头，也没注意路的方向越走越偏僻。

　　也不知哪脚没踢对，石子咻地飞进了道边一条小巷里，不见了踪影。

　　温雪黎站在巷尾，抬头才发现眼前的景色是全然陌生的。

　　巷子寂静而幽长，窄窄的小路上铺满了青石砖，鹅卵石，绵延到深处。雨水滴落的墙角爬满了绿色的青苔，两边陈旧的石墙有年久细碎的裂痕。一只野猫矫健地从墙檐上掠过。

　　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闯入了另一个时空。

　　温雪黎犹豫地往里面探了探身子，正踟蹰着要不要往里走，蓦地瞥见了一个人影。

　　就在这天青色的细雨中，巷子的尽处隐隐约约走出一个男人。

　　烟青色风衣，黑伞撑在头顶，穿梭在薄薄雾气的雨巷里。

　　温雪黎呼吸一窒，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十几岁那年的那条小巷。

　　她的心颤了颤，猫爪子爪了一样心尖痒痒的，徒然迫切起来，很想看清这个男人的脸。

　　她往前迈了步，可青石砖之间还藏着缝隙，一着急就绊了下。

　　就在她以为要来个平地摔的时候，胳膊被走过来的男人扶了一下，“小心。”

　　他轻轻托起她的小臂，待她站稳就一触即离，好像就只是看见路人摔倒好心搭把手。

　　有那么一瞬间，温雪黎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是属于男人的清清冽冽的味道，很好闻。

　　温雪黎大脑一片空白，思绪乱七八糟地先是想着还好没有摔脏衣服。

　　这人真的好高大，替她把巷口的凉风都挡住了，他这件大衣应该很保暖吧？还有，他怎么还站在原地不走呢。

　　“可以把手松开了吗？”那人的声音缓缓从头顶压下，在温雪黎听来倒不像是在询问，反倒有些温润散漫的调侃意味。

　　温雪黎愣愣地抬起头，唇瓣微张，发出一个音节：“啊？”

　　结果看清男人长相的一瞬间，愣住了。

　　这人长得未免也太过好看了吧。

　　男人面容清隽，棱角轮廓周正分明，一双沉静的桃花眼促狭地微微上挑着，唇角还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温柔又多情。

　　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垂落，有些无奈的低笑出声：“小姑娘，你怎么还拽着我的衣服？”

　　温雪黎烫到似的撤回手，脸皮顿时烧起来，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十分有诚意地给他鞠了一躬：“对不起！”

　　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态度认真得好像是在学校里犯了错，面对师长承认错误的学生。

　　男人怔了下，眼里笑意更甚，笑声闷在喉间。
　　“没关系。”

　　他嗓音温温浅浅，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温雪黎松了口气。

　　忽然，黑色的伞柄压在她的肩头，被风吹得轻歪了下，温雪黎条件反射地接住。

　　还不等她说话，不远处停泊的白色车灯亮起，温雪黎看着那个男人迈开长腿上了车，很快消失在了雨雾中。

　　不知是不是天色昏暗混淆了视线，她总觉得那辆车似乎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