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没能毁灭世界》河鹿鸣

1、一章完

　　某个寻常的中午，天阴阴的，头枕在女同期的大腿上闭目休息时，由香突然说道：
　　“我们结婚吧。”

　　“嗯？”对方发出了一个鼻音，像是没睡醒一样，接着又没声了。

　　风慵懒地吹着，由香能闻到硝子发丝的气息，是橘子味的洗发水的味道。

　　“硝子。”由香提高了声音，“我知道你醒着的。”

　　“……我也没装睡啊？”
　　对方很无奈似的，幽幽地叹了口气，
　　“然后呢，这次你又有什么新的整人计划？玩结婚游戏吗？目标是谁？五条还是夏油？”

　　由香没有立即回应，她翻了个身，从正躺变为侧睡，她的脸颊贴紧了女同期露出的光滑冰凉的大腿，隐约感知到皮肤下方的肌肉绷紧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柔软。

　　“不是玩笑。”由香说，“硝子，我想和你结婚。”

　　“……”

　　“硝子？说话啊。”

　　“……是有人惹你不高兴了吗？”
　　家入硝子问，她的手指没入女同期柔软蓬松的淡金色长发，动作轻柔又熟稔地梳理着，语气是仿佛习以为常的平淡，
　　“总监部？还是诅咒师？不过，是你的话，应该已经解决掉了。”

　　“是杀了些东西。”少女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很忧郁，“可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那这和结婚有什么关系。”家入硝子将少女的长发攥在手心里，又从口袋里掏出缎带系上，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想要玩具去找那对人渣。”

　　她的金发女同期又翻了个身，目光正对着家入硝子。

　　那对薄荷绿的眼眸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她的五官没有一丝瑕疵，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人，但每当小雀由香面无表情的时候，非人的异质感就从她的每一个毛孔向外逸散。

　　“……”
　　家入硝子别开了视线。

　　“你是不想和我结婚吗？硝子。”
　　少女没有情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和这没关系。”

　　“那为什么不答应我？”

　　“哈哈。”家入硝子听到自己干巴巴的笑声，“因为日本同性结婚不合法。”

　　凝固如胶质般的空气松动了，又沉默了几秒钟，由香如往常般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
　　“什么嘛，硝子，竟然担心这个。”

　　“……”

　　“没关系的，硝子。”
　　由香坐起身子，她冰凉的手臂环住了栗发少女的脖颈，亲密地和对方贴了贴额头，安慰一样地说道，
　　“我很快就能解决。”

　　-

　　小雀由香失踪了一周，谁也联系不上，原本睡眠状态不佳的家入硝子开始失眠。

　　这当然不是担忧对方的人身安全，而是担忧这个过于脆弱的世界。

　　家入硝子原本不是那么爱操心的人。

　　她的同期共有三名，其中两个是强到离谱的人渣，她偶尔嫌弃他们，但也并没有太当一回事，青春期猫嫌狗憎的少年们并不会因为没吃到季节限定甜品而选择毁灭世界，他们有些危险，但没有危险到会妨碍家入硝子的平静生活。

　　但小雀由香……她是不一样的。

　　升上高专后，偶尔，家入硝子会从噩梦中醒来，她喘着气，怀疑世界已经被一场暴风给撕碎，一切都无可抗拒地走向腐朽，眼前的安宁不过是短暂构建在尸体上的幻觉。

　　可呼吸是真实的，那似乎真的只是幻觉。家入硝子扭过头，会看到身侧的少女睁着那双无辜的翠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

　　不，那不是幻觉。家入硝子听到心底的声音说。

　　她的女同期，小雀由香，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它不知为何来到了这个世界，不知为何化为了人形，又不知为何选中了自己，但这份安宁不是永恒的，也许它会在某天突然改变主意，意识到观察家入硝子毫无乐趣，然后觉得今天的甜点不合胃口，决心让世界和它的烂心情一起灭亡……

　　而现在，小雀由香已经消失七天了。

　　家入硝子恍惚地收拾着桌上的课本，目光下意识扫过身边依旧空置的课桌，又收回，迈步向外走去。

　　“喂，硝子！”
　　她的某个男同期大喊道，
　　“那只黏人精呢？”

　　“别问我。”她烦闷地点上了烟，嘴里衔着，脚步不停。

　　“什么啊，你肯定知道的吧？你们不是要结婚了吗？所以她是去准备婚礼了？”

　　家入硝子脚步一顿，倏然扭头：
　　“……哈？”

　　她的另一个男同期随手把一张纸像甩飞镖一样甩给她：
　　“喏，我们都收到了，但是上面根本没写地址。”

　　黑发男同期神色无奈：
　　“真是的，这么大的事都能疏漏，由香也太粗心了吧。”

　　他又人模狗样地微笑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恭喜你们了，硝子。”

　　家入硝子神色空白地接住了那封信，打开来，看了眼。

　　夹在唇缝里颤颤巍巍的烟头终于还是掉了下去。

　　——那是一张结婚请帖。

　　-

　　竟然是认真的……不，对小雀由香而言，这能算是认真的吗？

　　因为所有事情对那个人来说都很容易，毁灭世界也好，让日本同性结婚合法也好，独自策划一场婚礼也好——所以，就算是对普通人来说需要付出许多努力才能达成的、唯有真心才能支撑的“壮举”，对那个人来说，也只是像捡起一枚落叶那样，简单到可笑。

　　不过，更可笑的是她自己才对。

　　……竟然真的在思考‘由香是不是认真的’——这种事，果然还是失眠引起了智商下降。

　　她一直都知道……那只是没有人心的怪物，穿上了惹人怜爱的皮囊，学会了撒娇献媚的伪装，究竟是为什么？家入硝子也曾试着深入思考过。

　　可那是个危险的问题，是绝不该陷进去的深渊。

　　反正……那理由不会是爱。

　　家入硝子站在礼台中央，神游天外。

　　“你没有逃婚呢，硝子。”
　　她身边的女同期——现在理论上的妻子说道，声音轻快，
　　“真走运啊。”

　　“……如果我逃婚了，你会怎么样？”

　　“会毁灭世界吧。”

　　“那天，你跟我说要结婚的那天，你口中的没有解决的问题，就是想毁灭世界吗？”

　　“是的。”

　　“为什么？”

　　“没有意思了，大家都好没意思。无趣透顶的世界，肮脏乏味的人类，看久了就忍不住心生厌倦，实在是忍不住想全部毁掉。”

　　很坦率地承认了，少女穿着婚纱，无比美丽的脸庞上唇瓣翕张，自然而然地吐出了残酷的话语，但受邀的宾客们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只是一味地鼓着掌。

　　“……那为什么要和肮脏乏味的人类结婚？”
　　家入硝子问，出于某种诡异的心情，她竟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搞不懂你啊。”

　　小雀由香睁着轮廓柔和的翠眸，像是惊奇似地看着她：
　　“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

　　“是你先对我一见钟情的——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
　　家入硝子愕然地看着她，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寡淡的表情，想不通这怎么看都是谎言的话对方是怎么说出口的。

　　可她的直觉却荒谬地警示着，告诉这是世界毁灭数次也无法销毁的事实。

　　她扶住了额头，竟然真的在混乱的刺痛中看见了一度流失的记忆碎片。

　　“——因为硝子太爱我了。”
　　对面的少女理直气壮地说着，
　　“哪怕我无数次地毁灭世界，让你最后一个死、又在你面前把所有都搞得一团糟，但每当时间回卷，一切重来，一无所知的你都会再次喜欢上我，哪怕你从没有说出口，哪怕你最后又讨厌上了我——可我还是能在你的眼睛里看到我。”

　　“……”

　　“你让我困惑，硝子，我这可爱的皮囊就这样让你受不了诱惑吗？这只是我随机选取的伪装而已。”
　　小雀由香说着，
　　“你的韧性让我好奇，所以——我就想，这一次，干脆给你个机会好了。”

　　家入硝子没有说话，她垂着头，听到自己一声又一声的心跳。

　　可笑又让她疼痛的心跳。

　　她突然有种预感，如果再不说点什么，事情依然会变得更糟。

　　“……你就不能换张脸吗？”
　　家入硝子道，语气不再是小心对待恐怖怪物时的故作温和，甚至隐约有些冷淡，
　　“换张脸，我说不定就不会对你一见钟情了，做不到吗？”

　　栗发少女抬起眼，盯着对方的脸。

　　这漂亮的假面，戴久了是否也算是这无形怪物的真容呢？

　　小雀由香没有立即回答。

　　她的脸上是不变的微笑，像是在认真思考怎么回答，又像是准备随时翻脸杀人。

　　家入硝子搞不懂她。

　　她的心跳在沉默中越来越激烈，是恐惧吗？自己究竟在恐惧什么？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分不太清楚了。

　　“硝子，你是在装傻吧。”对方似乎结束了思考，做出了判断，如此笃定地说道。

　　“……啊？”

　　“我是为了什么，你不应该很清楚吗。”
　　怪物一成不变地微笑着，
　　“我一次又一次地杀死你，一次又一次地将你复活，以你喜爱的不变的身姿出现在你的眼前，观察着你的一切——这是为了什么，你真的不明白吗？”

　　家入硝子突然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世界是如此安静，而她只能听到小雀由香细声细气地宣告着自己的命运：

　　“从现在开始的一万年间，你都会是我的妻子，死亡再也无法惩罚你，命运也无法将你我分离。”

　　“而在我们漫长的婚礼到期之前，亲爱的硝子，请你努力，向我诠释所谓人之爱吧。”

　　“——为了这世界不被毁灭。”

　　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