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白发梦 ...
-
境主倒地后,四周开始忽明忽暗,景物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红色。
他被拖进了王屠户家。
在看到一连串尸体时,杨赢也只是顿了顿,而后视若无睹,绕开他们拖着杜迁继续往里走,直到进屋,才把人扔在木质地板上。
临走前,杨赢弯下腰,额前散落的发丝垂至杜迁的鼻尖,轻声吐出几字:“你想回家。”
“这个长达十三年的愿望……我帮你实现了。”
“落、叶、归、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杨赢摇摇晃晃的背影走出屋门,这场白发梦也就此结束。
“在这里试试破境?”叶颂兰提议道。
殷凌青和荀疏雨都颔了首。于是三人很快列出一阵,以掌覆地,灵力仿若流动的溪流,自他们的经脉中注入大地,又恰似树根在地下蔓延开来。
忽地一阵耀眼白光爆开,横扫整个蓝华镇。
幻境震了三下,却没有开出裂口。
“居然不是这里……”荀疏雨眼中掠过一抹惊讶。
破境之处不在记载着童年回忆的三合院,难不成在后来穷困潦倒搭建的小屋?
杜迁的茅草屋靠着偏僻的荒山,屋顶的茅草稀疏且杂乱,斑驳的墙壁由泥土和石块勉强堆砌而成,处处都是裂痕,四面漏风,门前只用一小片东倒西歪的木篱围起。
几人在小屋的里里外外搜寻了好一会儿,令人意外的是,这里没有任何锚点。连锚点都没有,就更不可能作为破境处了。
两个住处都不是,杜迁的薄弱点究竟在哪?只能从其他锚点里找答案了。殷凌青捏了捏眉心,方才因剑气反噬的内伤让她有点心悸。
“师尊,你累了吗?要不要坐下来歇会儿?”荀疏雨关切的声音传来。
她手上动作微顿,心情复杂地摆了摆手,“不必。”那点心悸其实没什么大碍。
她倒想反问他累不累。
她知道,魔族已经来找过他了。这次他仍选择隐瞒不报,装得滴水不漏。
很久以前殷凌青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乖巧懂事的徒弟会突然变得暴戾凶残,不择手段要取自己性命。后来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可能他一开始就不是乖顺的,可能他早就对她积怨已久。
前世的罪孽不能加在一个什么都还没做过的人身上,所以殷凌青在十二年前的大雪里没有直接了结年仅八岁的荀疏雨以绝后患。而是比前世更加关注他的心性,用尽一切办法去引导他走向正途,感知人间冷暖,共情黎民百姓。
但倘若依旧无法改变,她就得在他对无辜之人造成伤害前先结果他的性命。
早在一开始她便做好了这个准备,也因此不敢投入过多感情。
只希望魔族来找他,不是为杀人放火。
几人本打算去医馆,毕竟照目前情况来看宋静淑与杜迁关系匪浅,那里的锚点对他们破镜有很大帮助。但还没走到医馆,就先在路上意外触发了一起白发梦。
这次最先出现的是宋静淑。
她提着药箱走在路边,神色疲倦,周围店铺紧闭,没几盏亮灯。大概是刚行完诊要回医馆。
就在她走到一铁匠铺前时,小巷里突然走出一人。
挺着肚子的男人摇摇晃晃,面红耳赤,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宋静淑看。打了个酒嗝后,他笑嘻嘻地说道:“咦,小美人,这么晚是要去哪儿啊?”
宋静淑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怒意在眼中显露,“滚开。”
这时殷凌青察觉到一旁的榕树上有处枝叶摇晃,仔细一看,杜迁正坐在上边。他看着下方两人,微微倾身,似要跳下来,又忽然顿住,像是变了主意,收回上半身,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你敢吼我?!臭娘们瞧不起谁呢?”醉酒的男人恼羞成怒,伸手朝她抓去。
宋静淑侧身险险躲开,男人没站稳踉跄了下,嘴里骂骂咧咧。
她不跑吗?怎么站那儿不动了?叶颂兰正疑惑,下一瞬就见宋静淑从背后狠狠地推了醉汉一把,这下醉汉径直往前扑去。
一条原本紧绷在空中的绳子被他压着一同摔倒在地,系着铅块的另一端猛地砸下,正中头颅。
宋静淑盯着满地的血,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声变得粗重,身上明显带着一股恐惧。
“你竟然杀人了!”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立刻朝声源方向看去。
那人腰间绑着条毛巾,乌发用褪色的发带扎成团,小麦色的脸上有一副端正的五官。他语气有些兴奋,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语气又有些指责,“不过是酒鬼说了两句糊涂话,至于吗?”
见来者是杜迁,宋静淑本略微松了口气,可听了他的话后又生出另一股气堵在心头,刚想开口反驳,却突然反应过来,“你一直在看?”
“为什么不来帮我?”宋静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嘴角僵硬一瞬的笑,脸上掠过愤恨,低吼着质问。
杜迁眼神躲闪,“……行了,你不是自己也能解决吗?”
旁观的叶颂兰顿时冷笑出声。
宋静淑牙都快咬碎了,但到底被他看到了把柄,此刻再怎么生气都不能翻脸。只道:“别乱说话,不是我杀他,是他自己倒霉。”
“我哪乱说了?你不知道那儿有绳有铅?你不推那一下他至于被砸死?”
现在宋静淑能说出那抹奇异的笑到底是什么了。
是幸灾乐祸。
“有完没完?”她眼神凶戾,已经刻意压低了嗓音,却改变不了尖锐的语调,“好,我杀了人,那又怎么样?有些人就是该死,难道还不许我杀吗?我想杀的何止是这一人,真要我说,起码半个镇的人都该下阴曹地府去!”
“那王屠户占了房地还对你喊打喊骂,你迟早也会有一天忍不住杀了他!”
听到最后一句话,杜迁沉默了。
过了好会儿他才皮笑肉不笑地道:“都说医者仁心,怎么你的心这么黑?”
宋静淑没接这话,兀自缓了缓,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平常语调,轻声细语道:“快走吧,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其他人只会当他是被酒害死的。”
“人前人后两个样。”杜迁带鄙夷地点评道,踌躇了会儿,最终还是跟她走了。
周围景象慢慢褪去,荀疏雨惊叹道:“她竟然也杀过人。”
殷凌青、叶颂兰:“……”
听她们简单地解释一通后,荀疏雨大为震撼,心中感慨真是世事无常。
顺着这条街继续往医馆的方向还没走几步,奢华的李府先出现在了几人眼前。
既然杜迁死后选择夺舍李成玉,那这两人之间的大概率也存在过纠葛。
刚触碰到朱门上的铜环,紧闭的大门就立即朝两侧打开,荀疏雨退了一步,扛着两袋米的杜迁与他擦肩而过,迈过高高的门槛。
这个杜迁比方才三场回忆里的任何一个都要年轻。
管事的从他进门起便催促个不停,杜迁只能陪着笑加快脚步。
庭院深深,假山林立,繁花似锦,异香扑鼻。院里几个丫鬟正陪着一位锦衣玉袍的公子哥儿在亭中赏景嬉戏。
被拥簇在中央的人正是李成玉,他一手握着紫晶镶嵌的酒杯,一手轻捧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硕大而丰盈的花朵连着枝条,翠叶玉露一同随他动作摇晃颤动。
那边的春庭奢欢,杜迁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快步朝着仓库方向走去。
“欸,慢着。”那声音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慢与不容置疑,尾音微微上扬,轻而易举就让他的脚步凝固。
走在他前头引路的管家也赶忙停下脚步,面向眉梢挑起的李成玉,恭敬地点头哈腰。“公子有何吩咐啊?”
李成玉只盯着杜迁瞧,嘴角勾起一抹顽劣的笑容,眼神戏谑,“本公子今日心情尚佳,你若是能把这瓷瓶顶在头上,从花园的东边走到西边,再从西边走回东边,且保证不摔碎,我便赏你一两银子,如何?”
说罢,一旁的小厮立刻递上一个精美绝伦、价值不菲的青花瓷瓶。
见杜迁在原地一言不发,管家微微眯眼,皮笑肉不笑道:“小兄弟,公子给你机会,可别不识抬举。我知道,一两银子在你们货行里,是至少搬了六十趟货的工钱。”
给你一两银子,让你供人取乐。这样的条件对于温饱无忧之人而言无疑是一种羞辱,是对尊严的践踏,可对捉襟见肘之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对于后者,“尊严”二字同李成玉手里的紫晶酒杯一样奢侈。
最终杜迁接过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在头顶,然后一步一步,如履薄冰般缓缓挪动着脚步。
周围的仆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嬉笑起来,李成玉则坐在亭中,笑得前仰后合。
杜迁的额头布满了汗珠,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的路,大气都不敢出。好不容易走完一个来回,瓷瓶在他头顶摇摇欲坠,却总算是有惊无险。
“好!”李成玉笑着抚掌,又招了招手对身旁小厮道,“你,去把银子取来。”
“好嘞,公子。”
小厮得令后匆匆退下,片刻便双手稳稳捧着一方托盘而来。那托盘木质精良,色泽暗沉却透着古朴厚重,四角镶着精致的铜边,托盘之上,一方鲜艳红布平整地覆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