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兰》银衣香青

3、最糟糕的人

　　赵吉安跟兰游春从穿开裆裤开始就在一起玩了。明明都是在同一块贫瘠的大地上长大的，但兰游春比他们聪明很多，打小读书就厉害。赵吉安不行，每次都吊尾，各科成绩一科赛一科难看。艰难读完高中，他说他实在读不下去了，于是风风火火一个人冲去江南地区进厂打工，打了一年多，攒了些钱回来，第二年又不想去了，他觉得进厂不适合他，他想自己创业，具体要干什么，他到现在还在想。
　　虽说不读书，但他很喜欢兰游春这个好兄弟，根正苗红，长得又出众，跟他一起出去倍有面，镇上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见到他们都要多看两眼。他长得糙，又黑又壮，兰游春站他身边，越发跟个城市里来的小少爷似的，白白嫩嫩，满身书卷气。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前了。他发现兰游春又变俊了，那五官端正得跟用刀一笔一笔刻出来的。只是他总是淡淡的，跟清晨林间的雾似的，若即若离。
　　“你小子又长帅了！”赵吉安像从前一样伸手要去搂兰游春的肩膀，他一看自己粗糙又黑的手，摸到兰游春衣服又缩了回去，换成肩膀撞了一下，把手插进兜里，说，“看着越发金贵了。”
　　“说的什么话。”
　　兰游春看了赵吉安一眼，看向前方说，“你家的农活忙得过来吗？忙不过来我暑假回来帮你。”
　　赵吉安嘿嘿笑了几声，这下伸手搂住了兰游春说：“你歇着吧，好好读书吧大学生。”
　　刚到宋会昆家大门口，一只孟加拉豹猫从大门底下的缝隙钻了出来，看见陌生人也不怕，在兰游春脚边蹭，喵喵直叫。
　　兰游春试探着摸了摸，那猫跳进他怀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赵吉安啧啧称赞道：“连猫都喜欢你小子，我可想不到有多少小姑娘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没有。一个都没有。”
　　兰游春对这些话题不热衷，所以不管有没有，他都会打断赵吉安继续调侃他的兴致。
　　他抱着猫起身，伸手刚要敲门，面前那扇朱红色的大门被人从里面大开，吵吵嚷嚷的，染着各种颜色头发的人堵在门口，最前面的金毛吹了一声口哨，扭头嬉笑道：“宋少，你的猫被人偷了。”
　　“谁他妈有这么大的胆子？”
　　声音从前头这群穿着稀奇古怪的混混身后传来，前面的人错开，这里面唯一一个没染头发，穿衣风格跟他们迥然不同的人走了出来，即使穿了一身深沉的黑色，也遮掩不掉他眉眼间的青涩。
　　赵吉安下意识挡在兰游春前面，他咽下口水，说：“是你的猫自己跑出来的，谁稀罕偷。”
　　被叫宋少的人冷笑了一声，说：“是吗？一万多的猫，谁不稀罕？”
　　兰游春从赵吉安身后站了出来，他拎着猫的后颈，把猫塞进宋少怀里：“我不稀罕，这猫丑得要命。”
　　面前的人久久不说话，兰游春抬眼看了他一眼，那人还在看他，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不止兰游春被看得不舒服，赵吉安也不舒服。他伸手要去拉兰游春，这时宋少的笑声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他摸着怀里的猫说：“的确丑，和你比的确丑。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
　　兰游春觉得这人属实莫名其妙，他眉头微皱，说起正事：“我想跟你爸谈谈。”
　　面前的人挑开眉前的一缕碎发，笑着说：“我爸不在，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了。我会告诉他的。”
　　“好。”兰游春见宋悯庭愿意听，也不再废话，说明来意，“我是来讨说法的，你们打了我爸，致使他手臂骨折，轻微脑震荡，我要你们去给我爸道歉，并赔偿精神损失费和医药费，然后，把我家的烟叶还回来。”
　　“你爸私自把烟叶卖给黑市，牟取暴利，我们没收烟叶，是为了咱们整个镇的指标着想，打你爸，是要你爸长教训，这都是为你们好，你讨什么说法啊？”
　　兰游春听了这话简直犯呕，他冷笑道：“强盗行径被你们说得冠冕堂皇，简直令人作呕。”
　　“宋少，跟这小白脸废什么话呢？！看我不揍死他！”
　　“就是！他妈的破读书的跟我们叫什么叫！”
　　“要我们道歉，做梦去吧！”
　　“等一下！”宋少伸手拦住他爸招来的混混们，目光自始至终都没从兰游春脸上移开，“我叫宋悯庭，你叫什么？”
　　兰游春盯着宋悯庭，认真地问：“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就能跪在我爸面前道歉了？”
　　脾气暴躁的朱江岸推开前面拦着他的人，冲到兰游春面前，举起拳头就要往兰游春脸上砸：“你他妈说什么疯话呢？！去你妈的！”
　　兰游春看起来不会打架，但赵吉安小时候被人欺负，都是他帮忙打回来的。他只是不爱打架，不爱惹麻烦，但麻烦来了，他也不怕。
　　现在这样他只是轻轻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踢在朱江岸肚子上，朱江岸摔得人仰马翻，兰游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没有生气，更没有暴怒，像处理了一只蚂蚁。
　　宋悯庭做了一个哇的口型，吹了一声口哨。
　　“动我兄弟？！有种冲我来！”赵吉安举着拳头就要往前冲，兰游春拉住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激动。
　　本来气氛还不是那么紧张，赵吉安一喊，果然围过来了更多的人。
　　兰游春正要出手揍冲向他们最前面的那个，谁知那个面目狰狞的人被人扯着后衣领扔到后面，旁边的人一脸疑惑：“宋少，你这是干什么？”
　　宋悯庭无视他们，他盯着兰游春：“告诉我你的名字，今天这架就不用打了。”
　　他本来就不是来打架的，只是来谈判的。谈妥了最好，谈不好就再想办法。
　　“谁要跟你废话？”赵吉安不喜欢宋悯庭看兰游春的眼神，他被这样的眼神激怒，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
　　兰游春拉住赵吉安的手腕，说：“兰游春，我叫兰游春。”
　　宋悯庭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会是个让他喜欢的名字，他心情大好，问兰游春：“你家那车烟叶值多少钱？不按烟站的价格去算，按黑市算。”
　　“三万六千五百八十一。”
　　宋悯庭从兜里摸出一张卡，插到兰游春蓝白衬衫口袋里：“密码六个一，里面有十万，你取走四万后把卡还给我，行了吗？”
　　“我只要三万六千五百八十一，剩下的钱我一分不动全还给你。还有，记得来登门道歉。”
　　“别他妈蹬鼻子上脸，”宋悯庭把猫丢进门里，砰地一下关上门，边走边说，“我是花钱跟你交朋友，不是来跟你承认错误的。看好你爸，下次再拉烟去外面卖，说不定就被打死了。”
　　他说完就呼呼喝喝带着一群五颜六色的流氓离开，坐上车后，他手撑在车门上，看着反光镜里目光坚定盯着自己的兰游春，他勾唇轻笑道，“看来以后在这小镇上，有的玩了。”
　　“真他妈混蛋啊。”赵吉安只差给自己捏人中了。
　　兰游春没说话，他的右眼皮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跳，他不迷信，但这次他有非常强烈的预感——他遇到了这世上让他感觉最糟糕的人，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