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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暗夜与荆棘之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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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邦尼从草丛里捡起一块石头,朝二姐背后扔去,尖叫道:“啊~!有老鼠。”
女剑士稳如磐石的手哆嗦起来,她强作镇定:“你在撒谎。”惊恐地回头望去,寻找着老鼠的踪迹,全身都开始因不安哆嗦起来。
“只是块石头罢了”旁观的红发女子戳破了乔邦尼的谎言,玩味道:“骑士竟然怕老鼠,亏你还自称伊塔洛大陆第一的剑士……不行,你不能在这里杀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二姐的剑尖调转,直指乔邦尼的喉咙。
她是想一剑封喉。
摇曳的烛火映照着女剑士眉心的伤疤,仿佛一条扭动的虫子,她的眼里头一次露出了杀意:“公主殿下,我的剑既已出鞘,没见血之前是不会收回去的。”
“你这个疯子竟然是动真格的,我跟你说了不行!”红发女子拍打着女剑客的胳膊,但纹丝不动。
乔邦尼害怕得说不出话来,帐篷门口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荒野中,头戴荆棘圆冠的乌鸦停在树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昏黄的月轮是祂的光环,恍如神祇。
乔邦尼对上了那双深邃的黑眼睛,仿佛被吸进无尽的深渊。
“真的有老鼠!”康贝瑞拉喊道,打断了乔邦尼与乌鸦的对视。
“你们俩还有什么遗言?”二姐不屑道,一只细长的尾巴得她鼻子痒:“这……这是什么?”
女剑士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抓住扒在头上的老鼠。原本灵巧的动作变得迟缓,像是负重千钧之力。
臭烘烘的老鼠在细碎的金发间流窜,混乱间抓着头发掉在了她的脸上,盖住了女剑士的眼睛鼻子。
战无不胜的女骑士爆发出惨叫,从不离身的剑从手中脱落,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抽搐,饥饿的老鼠趁机啃噬她的鼻尖。
红发女子先乔邦尼一步把老鼠挥到地上,一剑劈成两半,又不解气地连砍数刀,捣成肉酱,但是二姐仍在抽搐。她抱住二姐,柔声安慰道:“不怕,老鼠已经死了,再没办法伤害你了。”二姐听见老鼠,却抽搐得更厉害了。
“这是怎么回事?”红发女子质问始作俑者。
乔邦尼赶紧解释道:“她小时候亲眼看着那个东西,”乔邦尼指着地上已经变成一滩血肉的老鼠,避免提起这个词再次刺激到二姐,“咬掉小脚趾,所以她非常怕,快带她远离这里,让她冷静下来。”
红发女子狠狠剜了一眼乔邦尼和康贝瑞拉,还是抱起二姐走了。
乔邦尼瞬间腿软,跌坐在地上。
“乔邦尼,你还好吗?”康贝瑞拉着急地上前扶他,帐篷里回荡着乔邦尼肚子的咕咕声,少了两个人,分外响亮。
“好像昨天见面,我也是饿着肚子的。”乔邦尼呼啦呼啦大口吸入康贝瑞拉从卫兵讨来的肉汤,不好意思的说道,这已经是他喝的第三碗了。
“昨天?”康贝瑞拉重复了一遍,听起来十分震惊。
“对呀,我们不是昨天才见过面么?”
康贝瑞拉摸着怀里的扎维尔,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道:“已经过去一年了。”
乔邦尼这才发现,康贝瑞拉身上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他长高了些,身形却更为消瘦,只是长长的刘海还是盖着眼睛,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这个显著的特征,反而让乔邦尼忽略了那些显而易见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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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邦尼想起了白天破败的花园,杂乱的宴会厅,一触即碎的扫帚,这座古怪的城堡,白天和黑夜竟然是两个世界!
两人交换情报,康贝瑞拉说:“那天晚上,我看你睡着了,本想把你抱到床上,让你睡得舒服些。”
他羞愧地低下了头:“但是我力气太小了,抱不动你。”
我毕竟是个男人嘛,骨头重。乔邦尼在内心吐槽,琢磨着向朋友坦白真实性别的好时机。
康贝瑞拉继续:“我怕你着凉了,想找床毯子给你盖上,结果你转头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你讨厌我,偷偷跑掉了。”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回换乔邦尼震惊了。
康贝瑞拉沮丧地说道:“如果你讨厌我也很正常,因为我本来就是不该降生的存在。父王讨厌我,弟弟总是当众嘲弄我,妹妹恨不得我死掉,如果没有我就好了,大家都会幸福。”
烛火照亮了整个帐篷,但康贝瑞拉像是笼罩在黒色的阴影里,那是光照不到的角落。
这种感觉乔邦尼很熟悉,因为他也不止一次有过同样的念头,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最好是连我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抹除得干干净净,就像我从未来过这世间一般。
但也正因为熟悉,所以乔邦尼知道人不能停滞在这种情绪,否则只会越陷越深,如同掉进沼泽里,怎么努力也爬不出来。
这种时候,他在河谷王国唯一的好朋友,小马倌,是怎么开导他的来着?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我会是个很好的听众。”乔邦尼模仿着小马倌的口吻说道。
“我的母亲曾经是伊塔洛大陆上最美的公主……”康贝瑞拉的故事,其实乔邦尼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宫廷秘辛嘛,都差不多,也就是□□子那点事。
最英勇的王子从恶龙的巢穴里救出了最美的公主,他们一见钟情,即刻举办了婚礼,却没能像童话一样“从此以后,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因为刚刚出生的婴儿毁掉了一切,孩子有着和父母双方截然不同的发色和眸色。
“官方解释这是一种返祖,因为我的特殊发色和眸色,都能从父系和母系里找到对应的祖先,但是绝大部分人并不相信,他们说我是恶龙的孽种,我的母亲也因为承受不了这种流言蜚语,没几年就抑郁而终。”
“乔邦尼,你觉得呢?”康贝瑞拉问道。
乔邦尼挠了挠头:“我觉得并不重要,昨天,不,我是说一年前的晚宴上,那个和你同时举办成人礼的红发矮胖子,就是你的弟弟吗?”
“你是说扎奈力?”康贝瑞拉不知道乔邦尼为什么突然提起了无关的话题。
乔邦尼露出尴尬的表情:“那你父王,岂不是,同时,也……”
“没错。”康贝瑞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讽刺地说道:“当我的父王在神前向我的母后许下诺言之时,也没耽误他和其他贵妇人通奸,诞下和我一样大的私生子扎奈力,又在母后逝世的第二天,立刻迎娶其中一位大着肚子的寡妇,生下了我的妹妹。”
“所以,你没有任何应该羞耻的地方。”乔邦尼试图开导他:“即使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也不是你母后自愿的,真正应该羞耻的是那些耀武扬威的红发,这是违背誓言的象征。”
“但我身上也同样留下了不详的痕迹。”康贝瑞拉把头埋在了膝盖里,像是想把自己藏起来。
“康贝瑞拉,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好吗?”乔邦尼捧住了黑发青年的脸,他突然明白了康贝瑞拉为什么总是用刘海遮住眼睛,而他的新朋友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乔邦尼原本打算,接下来无论看到康贝瑞拉长啥样,都夸帅,但是拂开黑发,与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眸对视时,他还是愣住了。
好似传说中的蛇妖美杜莎,只消一眼,便能摄人心魄,如石化了般移不开眼。
黑发少年抬眸望向他,从茫然到害羞的移开眼,细密纤长的睫毛如鸦羽般舞动,低头羞愧道:“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奇怪?”
“怎么会?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乔邦尼激动地伸手比划。
他这可不是恭维,从小看惯了大姐的漂亮,乔邦尼觉得自己对美貌是免疫的,直到他看到了康贝瑞拉。
黑发青年有着雪白的肌肤,与他黄金比例的五官相比,神明在塑造普通人时,显得是那么漫不经心,即使是忧郁的神情,也只是让这份美丽更加深邃。
这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超越了时代的美,如果乔邦尼有康贝瑞拉的画技,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记录下这永恒的一刻:当人被惊心动魄之美冲击的瞬间。
但是康贝瑞拉没有相信,反而觉得乔邦尼夸张的赞美是在拿他开玩笑,抱着扎维尔默默地缩成了一团。
“真的!骗你我是小狗!”乔邦尼信誓旦旦。
“汪汪!”扎维尔此刻也缓了过来,兴奋地附和他。
朋友,这时候可不兴叫啊?也不看看刚才是谁卖力救了你。
看着康贝瑞拉又要沮丧地长出蘑菇,乔邦尼无奈道:“到底怎样你才能相信我的真心?”
康贝瑞拉从扎维尔毛茸茸的肚子里抬起头:“我也想听听你的故事。”
乔邦尼犹豫了一下,康贝瑞拉又一头扎进了毛绒绒,声音听起来闷闷地:“我也想了解你,我好害怕,你一转头又消失了,而我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你。”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好吧。”乔邦尼被这句“唯一的朋友”打动了,他叹了口,脸上笼罩着过去的阴影,开口第一句便是:“和你一样,我也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存在……”